安魂
  驿站有供旅人休息的客房,总算不用在马车上将就了。
  戚弦要了热水擦洗,换好衣服后,清清爽爽地走出房门。
  十月底的天气有些冷,有寒风吹过,还没来得及敲门,就打了个喷嚏。
  房门另一边传来谢景洋的声音,“幽真居士?快请进。”
  “谢状元。”戚弦抱着琴进门,“房间如何,可有不方便之处?”
  “都很好。”谢景洋浅笑着回答。
  他也洗去了一身脏污,墨色长发带着湿气披散在肩头,将那块布料晕染成深色。
  尽管只着粗布灰衣,也难掩他世家公子的气质。
  但是,太瘦了!
  她买这件长衫时,还特意要了小一号,然而穿在他身上仍然显得太大。袖摆腰部都空荡荡的,令人怜惜。
  戚弦皱眉,“你该多吃点晚饭的。”
  “感觉不到饿,尝不出味道,再美味的食物给我也浪费了。”
  戚弦心口一紧,只觉喉部堵了块石头。
  良久,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安慰道:“等你有味觉的时候,我给你做麻辣鸡翅。你似乎挺喜欢麻辣的味道,也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谢景洋笑了笑,“确实,生平最好麻辣。尤其爱去太子府上蹭饭,他家厨子来自蜀地,每道菜都极合胃口。”
  “嗯,太子妃举办百花宴时曾邀请我去做评委。无意间看到你吃完了一整盘麻辣鸡翅,当时便惊叹,不愧是谢状元。”
  默默听着八卦的泣颜忽然出声,[无意间?奴家觉着,应该是一直关注着他吧。]
  戚弦看着虚空中笑容诡异的红衣女子,脑仁有点疼,“不要你觉得,我觉得是无意间就是无意间了。”
  “希望没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谢景洋看了眼她的琴,神色真诚,“每晚都劳烦幽真居士抚琴,有些过意不去。”
  戚弦垂眸,“可惜我的琴声只能帮你缓解毒素……”
  “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谢景洋坐在床边,偏头对着窗外。月色透过纸窗洒在他身上,在他苍白的脸上笼罩了一层薄光。
  “泣颜,真的没有可以彻底解毒的曲子么?”
  [确实没办法,奴家的琴声只能影响人的心智。可以让他们高兴或者悲伤,可以激发他们潜在的意识和能量,也可以暂时控制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但是无法改变实体,不能治愈伤病,也不能解毒。]
  夜色渐沉,每过一刻,戚弦的心就紧绷一分。
  经过几日的观察,每到亥时他就会毒发。若没有琴声压制,他会受噬心之苦直到子时,然后才经受不住晕过去。
  虽然没有触觉时感受不到痛,但戚弦还是每晚坚持用琴声为他缓解毒性。
  《安魂》一曲,早已弹的行云流水。
  “咳咳……”
  听到咳嗽声,戚弦瞬间放好琴,正身坐在椅子上开始拨动琴弦。
  曲子还未响起,便传来谢景洋痛苦的闷哼声。
  抬头看去,他蜷缩成一团倒在床上,发丝散乱在床边。整个人剧烈颤抖,浑身痉挛,没一会儿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长衫。
  他似乎越来越痛,闷哼快速变成了嘶哑的惨叫,一声一声,仿佛要搅碎心脏。
  “触……触觉?他能感觉到痛了!”
  戚弦手指开始颤抖,泪水已经蓄满眼眶。
  看着眼前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再维持平日的冷静和淡定。
  [弦儿别停,继续弹!一曲结束他就会好一点,你要冷静下来!]
  “你说的没错……我要冷静,冷静……”
  但是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根本没办法冷静!
  那人缓缓伸出一只手,低哑的嗓子颤抖着念出她的名字,“戚弦……”
  戚弦扑到床边,用力握住他的手,“我在,我在这里。”
  “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他?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现在卑微地哀求她杀了他!
  戚弦无法相信。
  她无法接受,被小心翼翼珍藏在心里的人竟然遭受这样的折磨。
  之前没有触觉,所谓的噬心之痛不过是一个令人恐惧的词语罢了,现在他能感觉到了,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这样的恐惧。
  戚弦紧紧握着他的手,摇头哭道:“我不会让你死,你会好起来的!”
  对了,他现在听不到。
  戚弦猛地抱住他,将他瘦削的肩膀揽在怀里,用实际行动表示她不会放弃。
  “我……撑到现在,只为……把令牌……交给莫将军。”
  谢景洋蜷缩着,手臂上青筋凸起,还有几道鲜红的指甲印。他压拼尽全力压抑自己的痛呼声,断断续续说着,嗓音沙哑而虚弱。
  “遇见你……我很庆幸。”
  这一句砸在她心口,沉重而酸涩。
  戚弦用手背拂去眼泪,跌跌撞撞地把琴抱来,抖着手指拨动琴弦,“很快就好,很快就会没事了。”
  听到琴声,谢景洋深吸口气,露出一抹苦笑,按住她的手指,“不用,去找……莫将军,你有能力活下去,没我……也可以。”
  “咳咳……”
  他歪着身子,吐出一口血,然后喘着气继续道:“求你……杀了我,不想……当废物……”
  他不是废物,为了复仇,他动摇了整个大夏!
  为了忠义,他以性命守住了太子的暗部势力,即便受尽折磨,也完成了使命!
  他是智谋无双的谢景洋,怎么会是废物呢!
  戚弦抽出自己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写道,“你不是”。
  然后继续弹着《安魂》,即使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也未曾弹错一个音符。
  《安魂》终了,谢景洋不再吐血。
  他缓缓抬头,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地黏在脸颊上。
  如墨的发,苍白的脸,只有唇被鲜血染红,透出令人心悸的凄艳。
  就在戚弦发怔的那一刻,谢景洋摸到琴底,从暗格里抽出那把薄而锋利的匕首。
  一道寒芒划过,戚弦本能的伸手。
  匕首没有刺穿他的喉咙,只在纤细的手臂上割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血珠滴在谢景洋手背上,他惊醒过来,“对不起,我……”
  戚弦轻轻按住他的唇,将他攥紧的手展开,拿走匕首,然后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道,“不要死”。
  谢景洋沉默。
  戚弦又写了一遍“不要死”,紧紧握着他的手,期待地盯着他无神的双眼。
  过了很久,谢景洋点头。
  寒意瞬间消散,戚弦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抹了把脸颊的泪水,顾不得手臂的伤,放好了琴,扶着谢景洋躺下,又拿了帕子沾上水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他的脸。
  累极了的他很快睡过去,戚弦走出房门,刚关上门,便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谢景洋浑身颤抖的样子牢牢印在她的脑中,那一声声痛苦的嘶喊似乎还在耳边。
  戚弦紧紧闭着眼,捂着耳朵将头埋在膝间。
  作为琴灵,泣颜可以读取她的心音,可以感受她的情绪,虚空中的红衣女子早就哭成了泪人。
  [弦儿,会好起来的,上一世他的毒就解了,这次一定也可以的。]
  上一世……
  上一世两人没有相遇。他拖着那样的身子,是怎么从京城一步步来到淮州?
  是有别人帮忙,还是只靠他自己?
  戚弦不敢想象。
  他说,遇见她很庆幸。戚弦也觉得能重生,能遇见他,能帮助到他,自己真的很庆幸。
  “谢谢你,泣颜。”
  想到那个站在亭子边,笑意温润的白衣少年,戚弦眼中透着坚定,“我现在只有两个目标,一是想办法帮他解毒,二是让睿帝血债血偿!”
  [奴家支持你!]泣颜又问,[那之前阻止战乱这个目标呢?]
  戚弦答道:“帮他解了毒,复了仇,他自然没有理由再去联合敌国。”
  [那会不会上一世有别的原因?]
  “我信他”戚弦道:“若非有更重要的原因,他不会做对不起大夏百姓的事。”
  [我也信你,希望他值得你的信任吧,总之奴家都会帮你的。]
  次日一早,几人打点好行囊继续赶路。
  知道他看不见,戚弦照例去扶他上马车。
  谢景洋反手握住她的,然后在她手臂上摸索了一阵,待摸到包扎伤口的纱布时才放松了表情,“我自己可以的,谢谢。”
  戚弦没有坚持,看他确实安稳地上了马车后,便也放下心来。
  又走了三日,总算赶在十一月初到了淮州。
  找了客栈安顿好后,她直奔淮州刺史莫正青的府上。
  门口的护卫见她是女子,不仅穿着普通,还挡了大半张脸,当下不悦。
  “有拜贴么?没有的话赶紧走开,别杵在这耽误哥几个当差。”
  戚弦福身行礼,“小女子自京城来,有要事找莫将军,烦请护卫大哥通报一声。”
  听到这句话,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凑一起悄悄商量起来。
  “老爷前两天好像说了,只要是京城来的,就都得请进去。”
  “可她是个女的……”
  “管人是男是女,你领她去偏厅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跟着护卫来到偏厅,有丫鬟奉热茶,戚弦安静地坐在偏厅等着通报。
  没多久,看到几人从对面的长廊走过来,打头那位公子的声音颇具有穿透力。
  “真是泼妇,真当本公子愿意捧着她了?要不是看在她爹的份上,当我愿意踏进这扇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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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念三遍: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这一章修修改改的,也不知道有木有把谢郎凄惨的样子写出来,笔力有限的我只能发出无能怒嚎了!
  总之感谢小可爱们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