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天(下)
  翟齐的中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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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来学校的日子。
  每周三和周五下午,翟齐都会回到母校的校医室里,开放时段做心理资商。大部分同学会通过微信和他提前预约,有时候免不了在微信上就聊了起来——他不太喜欢这样,会过多地、无计划地占用他的空闲时间。也有一些同学会直接走进校医室来和他谈话,如果同学运气好、或者翟齐刚好有空的时候,他也会到走廊或平房窗外的空地上转悠转悠,总能逮着几个徘徊着不敢进门的同学,亦或是悄悄在那边拍照的女生。
  前者以帮助引导为主,后者以批评教育为辅。
  虽然不论以何种方式展开的心理咨询,故事的内容总体离不开成长的烦恼,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当然那只是对于他而言。但这一切也不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成长的痛苦和青春的瘙痒是每个人都难以避免,是一种无疾而终的轰轰烈烈,是一种浪漫到近乎愚蠢的体验。
  令人怀念。
  更何况资商是收费的,只不过这个钱是学校出。
  翟齐看了看时间,上午最后一位同学咨询的时间超出了预约的计划,他花了一分钟思考自己是去食堂碰碰运气,还是出校外去觅食。说实在的,他对于食物其实没有太大的追求,甚至没有什么要求,也不会因为一顿两顿不吃就感到饥饿,进食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维持正常作息的方法。
  他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窗户开着,春风卷着花瓣飞落进来,暖意融融,没有穿外套的必要。可下一刻,这份平静就被打破了。
  打开的办公室门外探进一颗脑袋,见他屋里没别人,对方立刻大步走进来:“师兄!我来找你吃饭啦!”
  对方扬了扬手里端着的一叠饭盒,其中最底下是两盒白米饭,分明就是算计好了能逮住自己。
  “有预约吗同学?”翟齐问。
  “嘿嘿,我不是一直有个长效预约吗?”邹初阳笑眯眯道。
  “小同学,你早年因为目睹了一起自杀事件,所以预约了一个长期的心理咨询。但是时隔大半年,你早已经没事了,甚至在我的评估下,你心理状态可谓过于健康,还跑来占用资源,挤压其他同学的咨询时间,你觉得这样合适吗?”翟齐嘴上这么说,还是坐回了原地,并且把桌子收拾出一块空地,铺上了报纸。
  对方毫不在意地走过来,嬉皮笑脸道:“说什么呐师兄,什么叫心理过于健康,你这叫什么话!而且……”
  他动作夸张地左看右看,装作四处打量的样子,说:“什么资源,根本没看到别人,师兄你人气也不怎么样嘛。要不是我来陪你吃午饭,你不就很寂寞。”
  我才不寂寞呢,翟齐心想,是因为其他同学才不敢在休息时间打扰他。但这位学弟一直十分可爱地少根筋,于是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
  学弟把几个饭盒全部打开摆好,一边吃着饭,眼神滴溜溜地到处乱转,一副坐立难安的兴奋样。翟齐叹了口气,问:“跑团结束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简直像火星子掉进了汽油桶,学弟立刻放下筷子,把肚子里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地往外秃噜:“师兄师兄!我给你说发生了什么!剧情其实没有完全走通,当时我们来到了最后那个房间,里面果然是沈荆。而且他已经只有一颗大脑,被做成了一个计算机!当下的剧情应该是,我们如果摧毁沈荆的大脑,杀死他,就可以摧毁反派徐思哲控制世界、召唤邪神的计划。但是月哥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们直接冲进了kp的屋子里,我说是他本人,然后范哥居然变成了枪,是枪诶!好酷!”
  “好了好了,行了。”翟齐打断他兴奋过头的语无伦次,“kp是谁?”
  “是一个男的,就挺普通的一个男的,他和另外一个管理员是搭档。”
  翟齐点了点头:“我给你们的地址没错吧?对方是能力者、精神操控系的?”
  出乎翟齐的预料,学弟并未马上点头,反倒是犹豫了一下:“嗯……”
  “他们都是人类,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猴子,和我一样。”学弟说。
  “你可不是什么猴子。”翟齐说,“什么意思,术体和灵体都是猴子?这倒真的很罕见。”
  “不是的,他们好像本来不是能力者,是因为什么药物的作用之下,就是那个开局必须要吃的红药丸以及后面反复出现的绿药丸,精神感知变得愈发敏锐,精神世界逐渐清晰独立,才慢慢拥有了这种力量。”
  翟齐闻言沉默了,半晌后,他开口道:“我不想说‘不可能’,但是……你确定?”
  学弟点点头:“月哥说的,但是更多的细节他不告诉我们,他怕我们捣乱。”
  “你俩是挺爱捣乱的。”
  “师兄!”学弟不高兴了,说,“爱捣乱的分明只有边尧。”
  “所以呢,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翟齐问。
  学弟道:“被月哥收拾了一顿之后放回去了。”
  翟齐挑眉问:“放了?”
  “我不太懂,但是月哥对他们精神体做了些什么,说是跟未来的计划有关。”学弟晃了晃脑袋,“但是具体的计划我不知道,你懂的,他们主要怕边尧捣乱。如果月哥告诉了我就会告诉边尧,告诉了边尧他就不老实,所以我也被屏蔽了。”
  学弟说得不清不楚,但翟齐却很快明白了:“把钓起来的鱼做成鱼饵,丢回池塘,钓更大的鱼。”
  学弟点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翟齐吃了半盒饭,抬头看着明显意犹未尽的学弟,问:“你还要不要饭?这半边我没动过的。”
  “师兄,你也吃太少了,简直小鸡啄米。”学弟说完这话之后,不知道被戳到了哪根筋,忽然开始狂笑起来。
  他堂堂毕方,平生第一次被人说成小鸡啄米。
  “够了。”翟齐虚起眼睛,可惜对方根本没有一丝害怕,一边假模假样地道歉一边抹眼泪——笑出来的。
  一般而言,食物链是有明显的分级的。比如普通的犬类会畏惧狼,普通的狼会畏惧狼王,而普通的生灵会畏惧古妖,古妖又会畏惧神兽。可惜面前这个是头龙,或者至少有着古龙撑腰,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威慑——虽然翟齐其实更怀疑他是单纯的粗神经而已。
  “话说师兄,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翟齐抬眼看他:“什么?”
  小学弟手指头整齐地放在桌子上,一副老实乖巧的样子,认真道:“当然啦,你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直接说不。”
  “你想问我是什么品种?”翟齐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你想问我多少岁?”
  “我就是单纯好奇,因为美剧里面的吸血鬼,都是年纪越大越厉害的,灵体是不是也这样?”学弟害羞地笑了笑:“我查过了,毕方是火神之鸟,不食五谷,而且看描述也和你长得特别像。”
  翟齐正准备开口,对方却又说到:“我一直在想,如果一个人,我就说一般的人类,如果能够活很多很多年,他一定会变得更加智慧吗?就像邓布利多,或者甘道夫,或者游戏里面那种智者npc……这种智慧的极限是什么呢?人家说,90岁知天命,那如果身体机能不随着年纪增长而消退,反而一直这样存活下去,难道这个人就变得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甚至达成类似先知的地步吗?”
  翟齐愣了愣,说实话,他没有料到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他曾经收到过无数关于他身份的质疑。一说他为凶神,只要有他的地方就会出现火灾——明明都是火鸟,毕方的名声却比凤凰要差远了。也有人信奉他为祥瑞,和白泽、貔貅也无不同。有人问他是不是曾经见过黄帝,是否和蚩尤打过仗,问他是否真能召唤一只亡魂军队席卷江山。但那些问题都是问给“毕方”的,而眼下的这个问题,却是问他齐斋的。
  “举个例子,我可以花每10年时间学习一门外语,每20年时间钻研一门学科,这样几百年后,我不就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人了吗!”
  翟齐不禁哑然失笑:“该说你什么好呢,说你心里过于健康还不服气,哪有人拥有超能力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发财致富,也不是统治世界,反而想着要疯狂学习的。”
  学弟也乐了起来:“是哦。”
  翟齐道:“至于你的问题,不会。”
  学弟一愣:“诶?”
  “人对世界的认识,是被他所在世界所局限的。”翟齐说。
  学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无法预知未来?”
  “不是这样,”翟齐说,“一个人活得越久就会懂得越多吗?不见得。为什么有些老年人会显得脱离时代,如今很多事一键搜索就能知道的,他们的知识体系里却完全没有架构,完全是因为丧失了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吗?不,是因为一个人对世界的认识,是被他所在的世界所局限的。举个例子,如果我在1900年的时候成为了牛津大学的物理系博士,又在1950年成为了化学系博士,在1990年成为了航天工程博士,我现在就一定同时是最前沿的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和航天科学家吗?很显然并不会,因为科技和学说都在不断进步,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和发现,甚至于说,每天都有新的真理也不为过。”
  学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时代的局限性。全人类——即使是当今社会最顶尖的天才,对科学的探索也有一个瓶颈,有一个上限,甚至连语言也是在使用中不断进化的。“
  翟齐点点头:“聪明。”
  他抬眼一瞅,又吓了一跳:“怎么了?”
  学弟感动得热泪盈眶:“师兄,你真好,只有你说我聪明。”
  褚怀星的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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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怀星上完课回到家,刚把车停好下来,就看见大门外走进来两个熟悉的人。
  “褚小狼!”其中一个开心地朝他挥手。
  不是每天都见面的室友吗,怎么还随时都一副精神头高涨的样子。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又看了看那人旁边的高个子——那是和他打小就认识的冷血动物,虽然讨厌这个说法,但他俩也的确可以算作竹马竹马。而最近,他那个原本总是万分阴沉的竹马都快被拐带得风和日丽了。
  傻白甜的力量真可怕。
  事实上,最近褚怀星隐约感觉到自家竹马还经历了一些其他的微妙变化。首先他脾气似乎变柔和了很多,不再一言不合就和他又吵又打,甚至好几次对陌生人都不再假装听不见看不见,这一点温柔的表象让褚怀星感觉有点恶心。再比如,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发呆,又莫名其妙地笑,这点让褚怀星感觉极度恶心。还比如,他似乎不再同所有人保持距离、切断联系,不再说那些愤世嫉俗或自暴自弃的话,也不再绕着自家爸爸和前任搭档这个话题走,就这点而言,褚怀星决定实事求是地承认——还是不错的改观。
  应该是恢复了力量之后,心情比较好吧,褚怀星心里想。
  他一边出神,一边朝前走,傻白甜靠了过来——褚怀星动了动鼻子,这还是猴子吗?一股蛇的味道。
  “褚小狼,我问你。”
  褚怀星把鞋脱在门口,单手拎着包上楼梯:“干嘛。”
  “我也在你家住了这么久了对吧。”邹初阳说。
  “嗯。”
  “你家也算能力者几个阵营之间拉锯的力量之一,尤其现在争斗越来越激烈,矛盾越来越尖锐,你家和边尧家也都算是在风口浪尖上对吧。”
  褚怀星回头看着他,短短的白色眉毛动了动:“你到底想说啥?”
  “边尧也就算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我呢?为啥也这么放心大胆地把我欢迎到你们家来了。万一我是间谍怎么办。”邹初阳一脸认真地问。
  “呵,呵呵哈哈哈。”褚怀星冷笑道,“哟,就你这智商还想当反派呐?”
  邹初阳登时怒了:“去!师兄刚才表扬我很聪明呢!我说真的,你们就没怀疑过我?我一个你们无瓜无葛的路人,忽然成了边尧的灵契,你们不觉得很可疑?”
  “自然是十分可疑,所以把你拉到跟前儿来就近观察嘛。”冷血动物这样说着,从一旁幽幽飘过。
  褚怀星回头看他,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与其试探猜测,还不如直接把你放到可控范围内来观察,我哥肯定是这么想的。当然了,后来我们发现了你的本质,就放心了。”
  “哦?我的本质是什么?”听到自己被信任,邹初阳看起来很高兴,“是不是发现我是一个善良又智慧的好人,所以决定将边尧托付于我。”
  褚怀星和边尧异口同声道:“发现你本质上就是个傻白甜。”
  边尧的晚上1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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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是一个出色的熬夜选手——晚上睡不够只需要上课补觉就好了,小菜一碟。但是自从认识了邹初阳并且意外地和对方成为搭档之后,对方就开始严格监督他的作息时间,导致他的时差恢复成了一个昼行生物。
  于是最近接连的熬夜跑团,竟然让他觉得有些疲乏了。
  11点刚过,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旁边沙发上的邹初阳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边尧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不知在哪里看过——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在看你,只需要打个哈欠,或者装作看手表就可以测试——因为在观察你的人会下意识跟着照做。
  这样想着,边尧抬起头来,想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却正巧和同时抬起头来的那人对视上了。
  “嘿嘿。”邹初阳笑起来,“干嘛偷看我啊小蛇。”
  “不要恶龙先告状。”边尧说着直接扣上了电脑,站起身来说:“睡觉。”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此地无银地心想——春天还没暖和起来,有个常温动物保暖比较好,于是自觉迈开步子去了反方向。他来到了邹初阳卧室门口,拉着门把手回过头来盯着对方。
  邹初阳不明所以:“怎么啦?”
  “在等你。”边尧说。
  “哦哦。”对方茫然地站起来。
  “等你过来之后我好锁门。”边尧补充道,“防火防盗防猫咪。”
  “噗——”对方忍不住了。
  “那个心机猫呢?”边尧环视一圈,“我要把猫送人。”
  邹初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发表什么继母言论呢。”
  坏猫正巧从窗子外面跳进来,一进门立刻滚倒在地,冲着心软的人类喵喵撒娇。邹初阳张开胳膊,薮猫一个灵巧的跳跃便攀爬到他身上挂着。邹初阳走到床边,说:“猫很好玩的,你看,可以这么玩。”
  他将薮猫扛在肩膀上,一手抓着其双脚,好像扛着一个大'麻袋。然后他单腿跪在床沿,把猫过肩摔在枕头上。
  边尧:“……”
  猫倒是被摔得挺高兴,扒拉着对方的衣服反方向又来了一次。
  一人一猫玩得十分欢乐,蛇满脸无语。
  见他没有兴趣,邹初阳又换了个套路,说:“还可以这么玩。”
  他让薮猫坐在他臂弯上,一手抓着猫后腿,一手捏着他前爪,前后一错,嘴里还模拟着幼稚的音效:“咔咔,突突突突突突……”
  边尧内心一万个省略号,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举到薮猫面前:“这里有儿童受虐举报热线,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虽然猫咪机关枪很好玩,但薮猫的个头让他很快败下阵来:“不行不行,太重了,幸好范哥变成的枪没有这么重。”
  “很重吗?我试试。”边尧忽然说。
  “哦?你来。”邹初阳见他终于愿意配合自己无聊的游戏,将薮猫放到地上。可下一刻,他自己就被原地扛了起来。
  “啊!你干啥!我不是猫!”邹初阳趴在边尧肩头大叫道。
  边尧一手箍着他大腿不让他挣扎,一手反锁上门,学着刚才丢麻袋的架势把他扔到床上。
  “猫有什么好玩?让我来教你,还可以这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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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边尧说过,毕方的本名叫齐斋,他行走社会的化名是翟齐。(不重要但怕你们忘了这个设定www,毕竟有同学把阳阳的本名都忘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