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
  决明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来回翻滚。
  作为一个地道的南方人,决明向来是雷打不动的每天洗澡,之前在院子洗澡太冷。
  现在浴室已经盖好,等木桶送来,就可以放心的泡澡!再也不用在院子里洗澡了!
  想到这里,决明恨不得起身蹦跶一通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院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松开手里的被子,决明拉开门,难不成是隔壁院子的李修戎又来找事?
  上次拿箭弹了一下他脑门,安静了一个月又开始动静了?
  决明走到墙边取下箭筒,卸掉箭头。
  后院,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院中,仰头望天。
  山雾弥漫,今夜无月,借着几点星光,决明看不真切,但是可以肯定院子里的人不是李修戎,而是岑道年。
  决明悄悄退回房间。
  掐指算了一下日子,明天是清明,岑父这是在想他的妻子。
  第二日一早,决明做好早饭,岑道年从正房中出来,脸色并无异样,今天休沐,岑父带着两个孩子在家。
  外面依旧细雨纷纷,朝安托着小脸,看着门外的雨:“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岑父摸摸小儿子的头,“你学的倒是挺快。”
  “因为哥哥说了,朝安要好好学习,这样以后才能保护父亲。”朝安拉着岑父的手,“朝安不想休沐,朝安要去写大字了。”岑朝安放下岑道年的手,说写字,真写字,哒哒哒跑到书桌前,爬上椅子铺开纸,小胖手握着毛笔,悬腕在纸上慢慢写字。
  来大漠乡之前,岑朝安还有些调皮,在家里不好好吃饭,也不想着学习,来这之后……是决明慢慢带着朝安变懂事的。
  岑道年目光移向决明,决明正低头削着手里的竹片,一双眸子灵动而纯澈。
  决明拍开腿上的竹屑,把削好的竹片插在竹筒中,做成一个托盘的样子。
  下方的空档用木盘填上,决明试了试,木盘拉抽没有阻碍,“好了!”
  决明把茶盘放在木桌上,拿茶壶放上去,大小合适。
  “你看!”决明献宝似的把茶盘托到岑父面前。
  “挺好。”岑道年拿着翻看,竹条和竹筒衔接的地方虽有松动,但不影响使用,下意识地打趣:“你的手真巧,也不知随了谁……”
  听到他这样说,决明心中一凛,讪讪说:“我在镇上看到有人用的。”
  岑道年放下茶盘,“甚得我意,你做的很好,小心削竹子的时候割伤手。”
  看岑父没有怀疑自己的样子,决明又欢起来,“等木桶送来,到时候烧上一锅水,你们泡泡澡。”
  “有你在家张罗着,我很放心。”岑父把茶盘放下,“外面雨小一些了,去找李公子帮他盖浴室吧。”
  嘱咐岑朝安在家好好写字,岑道年换上一件旧衣,带决明去帮忙。
  昨天人家帮了自家的忙,今天也去帮他家的,礼尚往来。
  虽然有点不想和李修戎打交道,决明还是起身,跟在岑父后去了隔壁小院。
  李修戎还未起,吴渊听是要帮忙盖浴室,推辞了一下被岑父的热情打败,只能动手一起开始盖。
  这里和自家的院子结构是一样的,三个人在院子拟定好排水沟的走向,便开始动手先盖起排水沟。
  “你们在干什么?”李修戎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刚睡醒不久。
  吴渊答:“岑夫子要帮忙盖浴室。”
  李修戎摆摆手,“你们盖吧,盖这玩意好生无聊,我再睡会。”
  过了昨天那股子新鲜劲,李修戎无论如何都懒得动了。
  “那到时候盖好你别进去洗澡。”决明怼道:“这是给你家盖,不是给吴渊一个人盖。”
  吴渊忙摇头,“少爷一人用,我不……”
  “打住。”决明没好气地说:“李修戎你也别充大头装少爷了,就这么大的院子,你跟吴渊两人在一起,还不赶紧相互帮忙着,凑合凑合生活下去,等你回家再摆大少爷架子也不迟。”
  吴渊低下头,不敢言语。
  李家规矩森严,从没有人敢逾矩。
  决明:“再者说,人吴渊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吧。”
  李修戎瞪大了眼,却收到了决明一个白眼。
  挠挠头,决明好像说的也没错,从汴京一路逃到这里,和吴渊一同出生入死,那份情义早就超出普通主仆,自己是觉得吴渊和普通随从不一样。
  磨磨蹭蹭地,李修戎去搬青砖。
  见决明竟然说动了李修戎去干活,吴渊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决明。
  李家上下,哪个不是顺着李修戎的心来。让李修戎主动去做事,除非是李修戎自己觉得有意思,否则没有一个人能强迫得了。
  连李修戎最敬佩的爷爷也不行。
  李修戎一气儿搬了四块砖头,决明和岑道年蹲在一边垒水沟,四个人正干得热火朝天,石叔赶来,笑着道声来迟,一起加入盖浴室的行列。
  几人花了一天功夫盖好,等第二天石叔家木板送来,几人帮忙,很快盖好。
  吃着石婶做的饭菜,李修戎夹着菜,大声夸赞,“还是石婶做饭好吃。”
  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决明并不理会他,津津有味地啃石婶做的红烧排骨。
  这段时间,刘木匠的双手就没停过,每天眼一睁就开始去刨木头,直到睡觉才放下刨子。
  等了几天,刘木匠一气儿把三家的大木桶都拉来,在大漠乡轰动了起来。
  谁家不洗澡,但是也不像山坡上的那三家一样,花钱打个木桶,再盖一间专门用来泡澡的房子。
  据说城里的大老爷都是这样享福的,这下,大漠乡看坡上那三家的目光格外不同。
  四月的雨还在绵绵不绝地下,晚饭后,决明高高兴兴地去厨房烧水,先将木桶烫一遍,再灌入热水和凉水。
  调试好水温,决明去正房喊岑父来洗澡。
  “你先洗。”岑父摇摇头,“我这会还不睡。”
  瞥见他在写信,决明“哦”了一声,道:“那我先洗了。”
  “我要和哥哥一起洗!”朝安伸出两只小胖手抓住决明的衣襟,决明无奈,摸摸他的头,“好,跟我一起洗。”
  带着岑朝安,决明又拿了一块大大的干布,一起去浴室。
  浴室的空间很小,放一个木桶后,就剩一个木架子和转身的地方。
  先给朝安脱了衣服,把他搁在水里,决明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抬腿进木桶。
  水汽氤氲,朝安个子低,站在木桶里水到他的胸口,决明坐在桶里,拿着丝瓜瓤帮朝安搓澡。
  “哥哥。”朝安喊。
  决明:“嗯?”
  “哥哥以前胆子很小很小,朝安都不觉得你是哥哥,我才是哥哥。”岑朝安说:“但是现在,你很像一个大哥。”
  十几岁的小孩胆子能有多大嘛,决明给朝安搓好,把他翻了个面继续搓,“那你说你喜欢哪个哥哥?”
  朝安低下头,“以前的哥哥胆子小,但是不会凶我,但是,我更喜欢现在的哥哥。”
  “嗯??”决明放下丝瓜瓤,“你不是很讨厌我管你写字学习吗?”
  “爹爹说了,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成为有用的人,我想以后成为有用的人,保护哥哥和爹爹。”朝安说着,乌黑的眼睛扑闪扑闪,“爹爹说哥哥以后不会考试,为什么呢?当大官就不怕那些坏人了。”
  ——不会考试?
  决明想了想,岑父从未提及让自己去学习,反倒是岑朝安,每天被逼着写字,读书。
  “因为哥哥太笨,没有朝安聪明。”决明摸了摸岑朝安的小脑瓜,“现在我看见字就头疼,你要好好学习,把我那份也学好。”
  哥哥以前不是最喜欢看书的吗?岑朝安虽然疑惑,却没有追问哥哥为什么不喜欢看书了,就想狗蛋一样,上次说喜欢吃栗子糕,过几天忽然又吹嘘桂花糕多么好吃一样,人总是会变的。
  给岑朝安洗干净后,决明靠在木桶上,心中盘算着,清明过了,可以种很多东西了。
  等到夏天,蔬菜多样,到夏秋交接的时候,很多水果也能吃了。
  想到水果,决明咂咂嘴,果树要用嫁接的方式改良,到时候在后院种一堆果树,这样就能有吃不完的果子了。
  岑朝安泡好,决明出桶先擦干穿好衣服,再用干布包着岑朝安,一把抱到床上,让他去睡觉。
  木桶下方决明特意让刘木匠留了一个小孔排水,此刻只用拔掉塞子,让水排完,木桶洗净换新水进去。
  岑道年已写完信封好,脱了衣服去泡澡。
  不得不说,泡过澡后真舒坦,决明躺在床上,不等岑父洗完,迷迷糊糊地睡着。
  三家人刚“享福”没几天,石叔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老妇人迈着小脚,摇摇晃晃地去了石叔家,没过多久,就听到石叔愤怒地喊了一声“滚!”
  花媒婆灰头土脸地从石叔家出来,瞥见往上去还有两家,一家是夫子,一家是个小少爷,按下心里的愤懑,挤出笑去岑家敲门。
  决明拉开门,花媒婆扭着身子挤进去,边走边打量,边说:“哎呀,夫子家收了那么多束脩,怎么还挤在这么小的地方。”
  这个妇人一开口,站在正房门口的岑道年脸色便冷了下来,决明笑眯眯得说:“我家收多少束脩,跟您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怎么好意思管我们住多大地方。
  花媒婆表情一僵,接着打圆场说:“那不是想着以后再住进来一个人不够住嘛?”
  岑道年打断她的话,“你是谁,有什么事?”
  花媒婆脸色立马堆起笑,“岑夫子还不知道吧,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干不动农活了,可就是闲不下来,平日里喜欢牵牵红线……”
  岑道年明白眼前这人是干什么的了,“我家并无意与谁家结亲,请回。”
  花媒婆的假笑僵在脸上,像是没听到岑道年的话一样,接着说:“王李村里正的表亲家,有个年龄适当的闺女,勤快又能干,就是这几年耽误了……岑夫子你白日要教学,晚间还要带两个孩子,家里每个女主人可不成……”
  岑道年脸色寒如老冰,眼中压抑着愤怒。
  决明忙拉开院门,笑眯眯地挡在花媒婆身前,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请滚。”
  决明现在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刚才石叔那么愤怒了,要不是岑父碍着读书人的身份,早就一把扫帚送花媒婆出门了。
  花媒婆连连碰壁,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愤懑,“我这是好心好意!”
  “怎么啦?”李修戎大摇大摆地从院外进来。
  看到他,决明一阵脑壳痛,那里有事,那里就有李修戎。
  花媒婆认出李修戎,收起脸上的愤懑,堆起假笑,“这不是在跟岑夫子说媒呢吗?李少爷,你可不知道,外面的姑娘听说李少爷的英姿,有不少人家想打听少爷……”
  这通马屁拍的李修戎甚是舒爽,离家之后,好久没有人这样夸赞自己了,嗯,比金山那小子有眼色多了。
  李修戎正美美地听着花媒婆吹嘘自己,又吹嘘外面的姑娘吹的天花乱坠,如同天仙下凡,洛神再世,忽然说:“那等凡色,连我家下等丫鬟都比不上,不要不要。”
  花媒婆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岑公子……”花媒婆酝酿了一下语言,准备说道一下岑决明。
  他既不是丧妻的单身老男人,也不是见过无数丫鬟的小少爷,从他这里应该很好攻破。
  想起那说成亲事,女方给的喜银,花媒婆硬起头皮,说:“水口镇有家……”
  “请麻溜的离开我家。”决明摘下箭筒,“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惹了我花婆子,你们可不要后悔!”花媒婆怒气冲冲地离开。
  决明当然不会后悔,自己又不打算祸害古代的小姑娘,有什么后悔的?偷偷瞥了一眼岑道年,岑道年脸色如常,吩咐决明以后见到说媒的不用让他们进门,直接拒绝。
  “唉。”李修戎摸摸自己的脸,“长的俊美也是一种过错。”
  得罪了媒婆,山脚下三家的“恶名”很快在附近的几个村子传扬开来。
  决明忙着捣鼓院子外的地,懒得理会外面的耀眼,正好省心,有了花媒婆这个反面教材,其他想要说亲的人出门前也掂量了一下自己。
  “成了!”
  决明摘下黄豆,在眼前观察着,往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原本只有绿豆大小的黄豆,被决明几次杂交催生后,变成小指指甲盖这么大的黄豆。
  别看只提升了一点大小,对于古人而言,一亩地的产量最多不超过一石,连一千千克都到不了。
  这还是决明听到石叔抱怨税收的时候,想到的。
  珠子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贸然催生出一堆蔬菜拿去卖钱,还不如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大家改善生活。
  如果提升豆种后,亩产达到,就能榨更多的豆油,这样村民上缴赋税的时候压力也能小一些。
  决明用改良后的黄豆种植几次,并没有衰退现象,放心的把豆种收起来,在本子上记录黄豆杂交数据。
  豆种是有了,怎么送给别人呢?
  决明摩挲着珠子,望着盘山,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