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暴雨仍是没见一点停的苗头,反而越下越大了。
  雨水从头使劲往下浇,直迷眼睛。黄毛对面黑压压站着一片人,而这边却只有他一个。
  伴着雨声,耳边传来了沈识的话——小心哪天真就栽在‘义’字上。
  他突然笑了,止不住的笑。
  “这又是演哪出啊?”蟾蜍故作一副眺望状:“黄毛,你的人头呢?”
  “少他妈废话!”黄毛将手里的钢管往地上一撑,撸了把脸上的水叫道:“下着大雨不许人迟个到啊?”
  对面传来一片笑嚷,甚是刺耳。
  黄毛脊背发凉,好在天色为他的神情做了绝佳掩护。
  “要不今儿就算了吧兄弟,哥最后给你个机会,老老实实跪下给咱们磕仨头道个歉,就快回去吧!你看天儿也怪冷的。”
  黄毛握着钢管的手心出了汗,总打滑。他的另只手伸进衣兜,似是握住了什么,随即笑道:“放狠话,当你爷爷不会么?倒不如你老老实实的从爷□□钻过去,再把小姑娘放了,兴许过会儿爷爷那帮子兄弟还能给你们条生路!”
  蟾蜍冲黄毛空空如也的身后扬扬下巴,戏谑道:“可你已经输了。”
  黄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厉声道:“还没打你怎么知道?!”
  蟾蜍摇摇头叹了一声:“啧,你啊你啊,作什么不好,非作死。”
  随着蟾蜍一个手势,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瞬间一齐朝黄毛飞奔而去。黄毛大喝一声:“冲啊——!!!”
  只身迎头而上。
  黄毛总觉得自己这架打得异常勇猛。脸上溅了血,被他放倒的人一个接一个。对方的痛呼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战歌,他甚至都还在心中给自己打着拍子。
  不知是谁挥出了一闷棍,正打在黄毛的后脑勺。他的瞳孔瞬时放大,身体仰倒在地……
  嗡嗡的耳鸣正在一点点扩散,化为了许多年前夏天的蝉声。
  ……
  “急急令,扛大刀,蜀国大将谁来挑!”
  “我来挑!”
  “挑谁呀?”
  “挑……”
  “挑马超!”涛子拿着树杈子朝那群黑猴似的小孩儿跑去,挥着手大声喊道:“我要挑马超!”
  “涛子来了,我妈说他们全家都有狂犬病,要咬人的!快跑——!”
  孩子们一哄而散,大树底下瞬间就只剩下了涛子一人。
  蝉依旧聒噪个没完,涛子低着头将拳头紧紧攥着,片刻后发出一声无所谓的轻哼。
  “切,一群怂包。”
  太阳落山了,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涛子挥着手里的树枝,一人扮演着好几个角色。
  “急急令,扛大刀,吴国大将谁来挑?”
  “我来挑!”
  “挑谁呀?”
  “挑黄盖!”
  “来者何人?”
  “关云长!”
  “冲啊——!”
  天黑了,涛子也玩累了。不远处的房子里传来阵阵饭香,涛子的肚子便也跟着咕噜噜叫个没完。
  “切,没劲儿!”涛子丢掉了手里的树枝,一点一点的往家里挪着步子。
  如他所料,男人倒在床上鼾声如雷,女人坐在灶边闷声痛哭。
  涛子揉揉鼻子,抱着柴生火、做饭……
  这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身穿战袍打了胜仗,小伙伴们都对他前呼后拥。他是笑着醒的,醒时天还没亮。
  涛子借着微弱的天光,从男人身上拿走了一把零票,而后全换成了汽水请大家伙喝。
  那是涛子第一次有了朋友,被大家喜欢着的感觉真好。他从早玩到晚,玩到树下最后又只剩下他一人。只是这次,终于有人愿意跟他挥手再见了。
  他在男人的毒打中没了意识,昏迷前都是咧嘴笑着的。
  原来有朋友,是那么幸福的事,就连面对拳头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变得勇敢了。
  ……
  “蟾蜍哥,这小子咋没动静了?”
  “不自量力的东西。”
  黄毛的领子被人拎起,像捡一件落进了泥水里的垃圾。
  他的脸上混杂着泥巴与血,肿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嘴无声地一开一合,像条离了水半死不活的鱼。
  “这小子嘴里嘟囔什么呢?”
  蟾蜍将耳朵凑近黄毛的嘴,试图听清他的话。却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从耳朵蔓延开来。
  “啊啊啊——!”
  匕首插进肚子的时候,黄毛发出一声闷哼。他觉得自己的肠子像是流出来了,但仍是没打算松开蟾蜍的那只耳朵。
  第二下、第三下……他觉得疼痛正在一点点离他而去,那些自他飞溅而出的血都变成了老家树下随风飘零的桃花,带着最为绮丽的色彩。
  他好像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声音,沈识骑着赤兔马带领着兄弟们飞奔而来。
  黄毛咧嘴笑了,伸出手够向无人的身后。被他咬下的那只耳朵滚进了一旁的水坑沾上了泥。
  最后,蟾蜍还是听到了黄毛的话。
  “等着,我的弟兄们马上就来了……”
  ……
  这晚的雨停的毫无声息,蟾蜍眼见自己手上出了人命,捂着耳朵带着人仓惶离去。
  第二天,拾荒的瘸子发现了荒草丛中的黄毛,已经凉透了。
  他大着胆子摸了下死人的兜,却只找到了一支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棒棒糖。
  ……
  小兔是被陈文武抱着交还到沈识身边的。南风在挂断电话后,还是决定把整件事告诉陈文武,请他出面帮忙。
  电话里,陈文武第一次听到南风用极尽恳求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心下当即了然,也不多说什么便连夜动用关系展开了行动。
  “谢了六叔。”南风冲陈文武点点头。
  “我没帮上什么忙。小丫头很聪明,假装喝了绑他的人给的安眠药,趁那人掉以轻心,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哥……”
  小兔看到站在面前,眼睛布满血丝的沈识,小心翼翼地朝他张开了手。
  沈识一把将小兔狠狠搂在怀里,不发一言。可她仍能感觉到,那个抱着自己的身体此刻正在颤抖。
  “哥……”
  “兔子,没事了……”
  听到沈识开口,小兔此时才彻底放下心来,撇撇嘴委屈地嚎啕大哭。
  小兔的哭声成功渲染了每个在场人的情绪。弥漫着甜腻百合花香的房间中混杂着了无生息的死气。
  花簇间,那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家伙仍在没心没肺的笑着,就仿佛在嘲笑大家皆是一副丧家犬的可笑样子。
  牌位上的名字叫蒋涛,一个可能连黄毛自己都快忘了的名字。
  “来,给黄毛哥磕个头。”
  沈识牵着小兔的手走到玻璃棺前,施力按了下她的肩膀。
  “跪着。”
  小兔懵懵懂懂地跪在蒲团上,仰头看向高出自己许多的玻璃棺。
  她看不到里面躺着的人,但那压抑的气氛却让她的眼泪总也止不住。
  沈识就在小兔边上跪了下去,双膝贴着冰冷的地板。
  从南风的角度,他看到沈识眼下一团乌青,胡茬冒了出来,嘴唇也干裂破皮,整个人都显得极度疲惫。
  他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此时要用怎样的语言才是合适的,最后只能选择沉默地站在一旁。
  “兄弟,小兔回来了。”沈识咬紧了后槽牙,继续道:“没大事儿,放心吧。”
  说到后面,沈识的声音已经明显走调变得沙哑。他用手捂着脸,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又重新抬头看向了那个笑的没心没肺的人。
  “救人的办法那么多,可你就是想选你觉得最过瘾的是不?”
  沈识取过摆在相片前的酒,用牙咬开瓶盖,给自己猛灌了半瓶,又朝地上洒了半瓶。咧嘴笑道:“都来了啊,兄弟们后来都到了!”
  左小刀和凤小军互看一眼,全都上前给黄毛鞠了个躬,抱抱拳。
  “黄毛哥,我是凤小军。你是条汉子,向你学习。”
  “黄毛哥,我是左小刀。我们来了。”
  沈识起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南风赶忙上前,从后面托住了他。
  “没事吧?”
  沈识摆摆手推开南风,径自走到玻璃棺前,将脸贴向棺盖。
  小兔也跟着起身,踮脚朝棺材里看去。黄毛哥闭着眼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他的脸是那种蜡黄色,仔细分辨还能看到他嘴上镶着两条细细的铁丝。
  “黄毛哥哥,起来了……你起来嘛……”
  年幼的小兔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只是直觉告诉她,黄毛哥要是再这么躺下去,自己就真要跟他分别了。
  “南风,带小兔出去。你们都出去。”
  沈识倚在棺上,扭过脸背对众人。
  “识哥……”左小刀担忧地喊了声。
  “出去。”
  南风点点头,将小兔揽到怀里带着她走了出去。
  “走吧。”南风回头对众人轻声道。
  其他人见状,也都无声地跟着南风走出了灵堂。屋中一棺之隔,只剩下黄毛与沈识两人。
  南风听到灵堂里传出了像是怕被猎人发现的受伤野兽哀鸣的声音,压抑喑哑、只能在气息中表达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心揪在一起,很想此时推门而入将那人拥入怀中。但他了解沈识,明白此时对他最大的尊重与包容就是留他一人待着。
  他们是一样的,自尊心从不容许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沈识扶着棺站起身来。他看向相片中黄毛的笑脸,沉声道:
  “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我办了。兄弟,你瞧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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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涛子,你走好!等识哥和我为你报仇!
  求老爷们给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