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南端
  突利双目杀机一现即逝,从容道:“跋锋寒可以避过任何人,却绝避不开芭黛儿。一来因她熟知跋锋寒的所有伎俩,其次是她恩师赵德言国师曾传她天下无双的追踪术,故跋锋寒的如意算盘是肯定打不响。”
  沈牧笑道:“即使能追上又怎样呢?”
  突利洒然笑道:“我们这么说下去,定要再次针锋相对。坦白说,我对寇兄的行事作风非常欣赏,希望大家能化敌为友。至乎看看彼此有否合作的可能性,那对双方均有利无害。”
  沈牧淡然应道:“可汗这么看得起小弟,实令我受宠若惊。日后有机会尽可把酒详谈,想想有什么能令双方皆可获利的大计。”
  突利欣然道:“寇兄果是识时务与形势的人,将来必大有可为。时机成熟时,我自会专诚拜访。”
  沈牧乘机告辞登楼。但心中仍在盘算和揣测突利可圈可点的“时机成熟”这句话。
  长着一把美髯的“银须”宋阀的宋鲁风采如昔,而与他形影不离的柳菁也出落得更迷人,像颗随时可滴出醉人汁液的蜜桃。
  宋鲁订的厢房位于董家酒楼顶层的南端,与南翼其他厢房以一个小厅分隔开来,益显出宋阀在洛阳的声望和地位。
  通道由五、六个宋阀的年轻高手把守,他们见到沈牧,神态恭敬不在话下,骨子里亦透出心悦诚服的崇慕意味。
  事实上沈牧和徐子陵从无名小卒闯出名堂,成了天下有数的英雄人物,早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欣羡目标,比之那些含着银匙出世的门阀子弟,更使人觉得难能可贵。
  沈牧不摆半点架子,有礼而亲切地和把门的宋家高手打过招呼,在他们引领下进入厢房。
  原可摆设十桌酒席的南厢只在临窗摆着一席,窗外就是横过洛阳南北,舟船往来不绝的洛河,若坐在靠窗的椅子,探头下望便是有洛阳第一桥之称的洛阳桥。
  沈牧跨过门槛时,一名五十来岁,胖嘟嘟,满身珠光宝气,似个大商贾模样的男子,正立在宋鲁身旁喁喁细语。
  宋鲁的夫人柳菁则小鸟依人般在另一边半挨在宋鲁身上,侧耳细听两人说话,间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宋玉致背门而坐,秀发似乎经过悉心梳理,宫髻云鬟,自有一种高贵秀丽的动人韵味。
  柳菁瞥见沈牧,美目亮了起来,娇笑道:“小仲来哩!竟长得这么高大。”
  宋鲁目光落在沈牧身上,站起来呵呵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我宋鲁一向自负目光过人,亦对两位看走眼。”
  那一身俗气的大胖子眉开眼笑的施礼道:“寇爷肯赏面光临,乃我董家酒楼荣幸。”
  这么一说,沈牧才知此人是董家酒楼的老板。
  宋玉致纹风不动,也没有回头瞧他或与他打招呼。
  那董老板拉开在宋鲁座位旁的椅子,笑道:“仲爷坐下先喝口热茶再说,徐爷不是和你一道来吗?”
  宋鲁想起未为两人引见,搂着沈牧肩头朝座位走去,道:“董方是董家酒楼的大老板,在洛阳无人不识,也是我宋鲁三十多年的老朋友,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沈牧连忙施礼,道:“小陵他随后便来。”
  坐好后,柳菁笑道:“董老不是想练站功吧?为何不肯坐下。”
  双方显是非常亲热,董老板笑道:“为了赚两顿饭糊口,我是天生的辛苦命。今天不知刮的什么风,三个厢厅都给不能不打个招呼的贵客订了。唉!夫人该知道我坐下来便再不愿起身的。”
  众人听他语带自嘲,说得有趣,都笑起来。连紧绷着俏脸的宋玉致亦绽出一丝笑容,但仍不肯迎上沈牧向她灼灼而视的目光。
  沈牧笑道:“董老板真风趣,只不知李世民那小子订的是哪一个厢厅呢?”
  宋鲁显是知悉他和李世民关系转恶,沉声道:“你刚才没撞见他吗?”
  沈牧淡然道:“我撞到的是突利,李小子约了他在这里共进午膳。”
  董方有点尴尬的道:“秦王本想订这个厅子的,因可俯瞰洛阳桥一带的美景,但我早预留给鲁兄,当然不能答应他。”
  柳菁摆出一个娇媚可人的猜估神态道:“那他该是移师西厅,那处也可看到部分洛阳桥和朝西苑方向流去的洛河景致。”
  董方叹道:“西厅也给人抢先一步订了,所以秦王只能屈就东厅,尚幸那里虽看不到洛阳桥,仍有洛河东段的景色可供观赏。”
  宋鲁呵呵笑道:“谁人如此有面子?照我所知,董老板是为了怕来自各地的贵人临时订不到最高层的厢厅,宁可空着也不愿随便给人预订了呢。”
  今趟连宋玉致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沈牧别头瞧往窗外,洛河两岸的壮丽景观尽收眼底。耳内传来董方的说话声道:“鲁兄确是小弟肚内的蛔虫,我一向抱着广交天下英雄豪杰的心意,故哪一方都不想开罪。”
  柳菁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那么谁做皇帝,我们的董老板都可大做生意了。”
  董方和宋鲁呵呵大笑时,宋玉致微嗔道:“董叔尚未交待究竟谁要了西厅哩!”
  董方答道:“订的人是我们洛阳首富荣凤祥大老板,他要招呼的客人是‘知世郎’王薄和来自吐谷浑的王子伏骞,你说我敢否要他们换厅子呢?”
  沈牧闻言,一震回过头来道:“今趟有好戏看了。”
  待董方去了招呼其他贵宾,南厅只剩下四人时,沈牧道:“对荣凤祥这个人,鲁叔有多少认识呢?”
  宋玉致终于正眼瞧往沈牧,冷然自若的道:“荣凤祥本身来历神秘,虽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但亦没有人不认为他武功高强。兼之他为人圆滑,故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你似乎很在意他呢?”
  柳菁横了沈牧一眼,娇声责道:“小仲你究竟在什么方面开罪了致致,累得我们都要捱受她的冷言冷语。”
  宋玉致嗔道:“菁姨!”
  宋鲁呵呵笑道:“女儿家爱使性子闹玩儿,如此才见情趣。是了!荣凤祥跟今天是否有好戏看,两者为何会扯上关系?”
  沈牧先向嘟长嘴儿、鼓着香腮的宋玉致笑嘻嘻的作揖赔罪,见她仍故意不瞧自己,才朝宋鲁和对他大力匡助的柳菁道:“荣凤祥这家伙该和李小子有点关系,今次在此宴请伏骞和王薄亦非像表面般简单。只看李小子订的厅厢的时间紧接在荣凤祥之后,便不难看出李世民和突利两个小子都是冲着伏骞、王薄而来。”
  柳菁“噗哧”娇笑道:“小仲仍是童心未泯,什么小家伙大小子的,想笑死人家吗!”
  宋鲁点头道:“这么说,李世民和突利的目标该是伏骞,此人在中原尚未有根基,所以倘能折辱他一番,他便只有黯然而退的结局。”
  此时徐子陵进来了,宋鲁欣然把他迎进席位,坐在宋玉致和柳菁之间,与沈牧对席而坐。
  柳菁有点爱不释眼的打量徐子陵,媚态横生的道:“小陵的样子变得比小仲更厉害,清秀中透出挺拔不群的英雄气概,谁家女子能不为你倾心呢?”
  徐子陵对她骚媚入骨的神态涌起熟悉和亲切的温馨感觉,应道:“菁姨亦是美艳更胜从前呢。”
  柳菁被哄得眉花眼笑时,宋鲁欣然道:“这种动听逗人的话,竟是从小陵之口说出来,真教人难以相信。可知乃是有感而发。”
  宋玉致盯了沈牧一眼,似在表示若说话的人是沈牧,就全不可信了。
  沈牧以苦笑回报宋玉致像会说话的眼睛,问徐子陵道:“你滚到哪里去了?竟敢迟到。”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耸肩道:“有什么地方好去,只不过是到净念禅院打了个转,跟师妃暄说了几句话儿,哈!为什么要那样瞪着我?”
  事实上其他三人的瞳孔都随着他的说话不住扩大,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沈牧失声道:“你是否把事情全招了出来呢?”
  徐子陵潇洒地摊手道:“丑妇终须见翁姑,把事情拖着于你我有什么好处?”
  沈牧大惑不解,仔细打量他道:“你现在是否表面看来虽似好人一个,其实却是受了严重内伤,随时会倒地暴毙?”
  宋鲁和柳菁起哄大笑,宋玉致亦玉容解冻,垂首偷笑,那种不禁被逗笑了的娇憨神态,出现在这倔强骄傲的豪阀贵女脸上,尤为动人。
  柳菁笑骂道:“去你的,这么不吉利的话也可说出来。”
  徐子陵忍俊不住,气道:“所以常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人家君子之腹,方外人岂会动辄讲打喊杀,那纯是王薄从中弄鬼。”
  沈牧尚未有机会说话,顶层不知何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接着是伏骞的长笑声道:“如此功夫,竟敢在本人面前班门弄斧,确是可笑之极。”
  沈牧大喜道:“好戏终于上演了。我们究竟该留在这里吃东西,还是去凑热闹呢?”
  话尚未完,柳菁首先离座而起,嗔道:“还用多想吗?”
  董家酒楼有楼梯分于东南角和西北角贯通底下三层,而通往顶层的楼梯却设在正中的位置,须经过第三层的走道始可由此登上四楼。
  梯井围以雕花木栏杆,四周是个广阔达三丈的空间,连接起通往各厅房的廊道,感觉上既有气势亦见通爽。
  当沈牧等从南廊拥到梯井时,四条廊道外均挤满人,李世民、突利和一众手下打横排开在北廊之外,人人虎视眈眈正卓立于栏杆旁负手俯视梯井下层尽处的伏骞。
  邢漠飞、王薄和一众吐谷浑高手则散布在伏骞身后丈许处,都是脸露冷笑,颇有剑拔弩张的味儿,针对的应是李世民和突利的一方。
  沈牧等循伏骞目光下望,可见一人正伏身在两层中间的阶台上,动也不动,生死未卜,观其服饰,该是随突利而来的突厥高手。
  沈牧凑到宋玉致小耳旁低声道:“好致致,那个是否荣凤祥呢?”
  宋玉致秀眉轻蹙,似是有点受不住他带点刻意的亲热,但却没有挪开,皆因另一边已紧靠柳菁,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沈牧指的是立在王薄身旁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子,脸瘦身高长,神情严肃,一副难得露出笑容的样子,却能予人冷静自若的感觉。他的目光锐利,鼻子高挺而直,嘴巴在比例上大了少许,额角高隆,确有大老板的格局。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伏骞身上,此君却无丝毫不自在的神态,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蔑视神色,冷然道:“突利你若要动手,何须遣手下先来送死?”
  李世民踏前一步,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请问伏兄慕铁雄生死如何?其他一切可迟一步再说。”
  伏骞讶然朝李世民瞧去,眼中掠过惊异警惕的神色,皱眉道:“阁下何人?为何要代突利发言?”
  突利冷哼道:“伏骞你连威震天下的秦王李世民都有眼不识泰山,却仍到中原来淌这混水,小弟也要为你抹一把冷汗。”
  众人虽仍未清楚伏骞为何会在此与“悍狮”慕铁雄打斗,但看突利现在的语态,均猜到是突利指使慕铁雄故意挑拨生事,而惨遭“教训”。至于突利为何如此不智,则除当事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
  伏骞发出一阵长笑,道:“久闻秦王之名,今日在此得见,果是人中之龙,伏骞有礼了。”
  他无论谈笑举止,均有种睥睨天下的豪雄气概,慑人之极。
  最难得是他满脸虬髯,相格粗豪,仍能令人感到他思虑精到细密,没有犷汉粗心疏忽的缺点。
  李世民含笑回礼,泱泱大度地谦虚答道:“伏兄过奖,世民愧不敢当,假若伏兄不反对,世民要派人去看视慕将军的情况。”
  伏骞哂然笑道:“不必多此一举。慕兄躺一会儿便可自行起身。世民兄勿要怪小弟对这些下人狠施辣手,非是如此,亦难以把各位引出来。”
  接着环目一扫,当眼光来到沈牧等人处时,竟微笑颔首为礼,神态从容不迫,极有风度。
  王薄于此时插入道:“请容王某说句公道话,慕将军拦路之举,已属无礼,还公然辱及王子及族人,王子出手,亦合乎情理。”
  突利点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谓合乎情理,大抵如是。但王老当知中原现时形势,实没有什么情理可言,伏王子既敢率众东来,自然知道此非是游山玩水的好时机。”
  董方此时不知从哪处钻出来,道:“各位有话好说,能否给老朽一点薄面!”
  他话尚未已,荣凤祥介入道:“董老板可知此事非只一般江湖争斗,贵楼有任何损失,一概由荣某人负责。”
  此人说起话来霸气十足,不留半点予人辩说的余地。
  董方乃圆滑之极的人,哪还敢多言干涉,求助的瞥了宋鲁一眼,口上却道:“有荣老板的一句话便够。就算把敝楼拆了,我董方也可重建另一座。”
  他的语气卑中显亢,显是不满荣凤祥大石压死蟹的气势。
  宋鲁排众而出,沈牧、徐子陵、宋玉致和柳菁自然紧随其后,登时惹起一阵混乱。待宋鲁来到南廊人堆的最外围处,这位宋阀的元老高手发出一阵含蕴内劲的震耳长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宋鲁这才抱拳道:“在下岭南宋鲁,有些许愚见,望为各位接纳。”
  伏骞的目光扫过他们,落在宋玉致身上时候地亮起清晰无比的赞赏神色,最后才回到宋鲁处,欣然道:“宋老誉满天下,乃真正侠义中人,伏某当然要听命。”
  当他的目光凝定在宋玉致如花玉容上时,在她旁的沈牧感到她外表虽然没有什么,但心跳脉搏都生出加速的反应,心中不由泛起苦涩的味儿。知道宋玉致对这来自吐谷浑的皇族高手,非是能毫不在意。
  宋鲁双目电芒烁闪,扫过李世民、突利等人后,转到荣凤祥处,微笑道:“荣老板请勿见怪,我们这些惯走江湖的人,自爱畅意恩仇,只求痛快。但董老板曾为这楼子下过一番心血,若在这里动手,始终有煮鹤焚琴、大煞风景之感。我们何不移师楼下广场,再作计较?”
  只听他这番说话,便知他并不卖荣凤祥的面子,但又教对方难以反驳。
  荣凤祥出奇地没有动气,只淡淡道:“宋兄教训得好。小弟怎会有意见呢?”
  沈牧和徐子陵却是心中暗懔,此人能屈能伸,说话大方得体,确是个人物。
  伏骞欣然笑道:“在哪处动手也没有问题,就算在这里,伏某也可保证能不损片木块瓦,但对手的情况如何,就非我可控制。”
  众人一阵起哄,这等若伏骞自我限制了出手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