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鼎盛
  “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
  经过三天行军,杨公卿和沈牧的五千先头部队终抵达慈涧。慈涧守将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大喜出迎。
  经商议后,决定靠城立寨,以加强慈涧的防守力,因背靠坚城,有险可恃,故采立攻击性的“偃月营”,指挥部所在的中军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后再分左右两翼,各千五人,面向平原。又在偃月营阵前挖壕,深丈五,口宽二丈,底宽丈二,由于口大底小,敌方兵马掉进去会遭到更大的伤害。
  唐军此时尚未开始攻城,只在离城两里远处的丘陵高地设立木寨,大兴土木,为李世民大军作好攻城前的准备工夫,估计其兵力在一万至一万五千人间。
  杨公卿、沈牧率亲兵赴前线察敌,在离敌营半里许处一座小丘顶上遥观敌寨的情况。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苍茫。
  杨公卿叹道:“只看敌方营寨的布置,便知罗士信、秦叔宝和程知节是精于兵法的将才,只可惜投诚李世民,否则若能为我所用,可大增胜算。”
  沈牧点头同意,立营之要,是为达到“自固”和“扼敌”两大军事目标。不但是宿营地和指挥部,保障安全的庇护所,储备粮草和器械的供应站,更是扼据战略要点,阻止敌人进犯的军事要塞。
  对方能踞高地,择要隘,于此慈涧、新安两城间的四通之地立营建寨,既对慈涧构成威胁,又令他们无法进逼新安,收复失地,正深合“下营之法,择地为先”的要旨。
  在杨公卿另一边,他的头号心腹年轻大将麻常道:“他们立的是方营阵,看其布局,该可抵受任何一个方向的攻击,本身且能互相支援,达到营中有营、队中有队的要旨。若我们向他们发动攻击,会正中其下怀,无不欢迎。”
  沈牧审视立在将高地占据连绵近半里的敌寨,营内炊烟四起,隐见敌骑驰出寨门,遥向他们指点说话,微笑道:“攻寨只比攻城好一点,咦!那不是秦叔宝和程咬金?”
  杨公卿和麻常凝神望去,果然看到从寨门陆续撩出的骑士中,秦程两人赫然在内。
  沈牧心中涌起万般滋味,暗想若这两位“兄弟”率兵来袭,自己该掉头走,还是凭自己的身手刀法,借此良机斩杀这两员猛将于千军万马之中?后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栗,他怎狠得下这般心肠。
  麻常低喝道:“来哩!”
  远方寨门的秦叔宝和程咬金排众而出,策骑冲下丘坡,快马加鞭,朝他们立身的小丘笔直奔来,没有半个随从。
  杨公卿一众近百亲兵立即紧张起来,手都按到刀剑和弓弦处,只待头子发令。
  沈牧心中暗叹,沉声道:“千万不要动手,他们是信任我,我去看他们有什么话要说。”
  一夹马腹,奔下丘坡往他们迎去,把杨公卿等留在后方。
  双方迅速接近。
  程咬金隔远喝道:“好小子!竟沦落至当王世充那兔崽子先锋,还有面目见我们吗?”
  双方在近处勒马收缰相遇。
  秦叔宝从马上探过身,紧握沈牧双手,神色凝重的道:“好兄弟,到我们这边来吧!”
  沈牧苦笑道:“你们好像今天才认识我?”
  程咬金催骑来到他另一边,伸右手抓着他左肩胛,怒道:“信不信我将你废掉,他娘的!你那时曾教我们如何反抗王世充,现在却又去向王世充投诚效力,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秦叔宝皱眉道:“老程给我放开你肮脏的臭手,大家兄弟怎可见面就动粗?惹怒少帅保证你以后只能单臂上战场,去青楼也再不能像以前般卖弄花式。”
  沈牧哈哈失笑道:“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我绝不会还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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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咬金悻悻然收回大手,仍忍不住再骂一轮粗话。
  秦叔宝叹道:“老程和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处境,只是与王世充这种卑鄙小人合作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是为你设想。”
  程咬金愤然道:“凭你那区区数万少帅军,其中至少一半只适合在家吃奶和带孩子,与我大唐军硬撼根本是不自量力,不信的话可到我们营寨看看。”
  沈牧虽不住被程咬金臭骂甚至侮辱,却不但不以为忤,且心中涌起友情的温暖,苦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来助我搞好少帅军,却去投靠李世民那小子,现在则来数我的不是。”
  秦叔宝不悦道:“你怎能怪我们?那时你的少帅军军不成军,不成气候,我们又敬重李靖是胸怀救国济民大志的好汉子。大丈夫立身于世,自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
  程咬金冷哼一声,沉声接道:“环顾中土,谁及得上秦王知人善用,豁达大度,知机的就滚到我们这边来,一齐打破王世充。”
  沈牧正容道:“大唐的太子若是世民而非李建成,小弟或会考虑两位老哥的提议,因为说到底我也曾和李小子做过兄弟。可是现在唐室真正能作主的人是李渊,合法的继承人是李建成那混蛋。不要怪我危言耸听,一旦你们的主子失去利用价值,将是鸟尽弓藏的一刻,不信的就放长眼光去看,瞧我有否猜错。”
  秦叔宝叹道:“我们早知劝不动你的哩!但可否退出今趟洛阳之战,因为王世充根本没有机会。罗士信和李君羡的降唐,难道还不能给你清楚的启示?”
  程咬金移转方向,一把抓着他马儿的缰索,气呼呼的道:“来!到我们处看看,你少帅并不是第一天到军队来混的,该有眼睛看出谁更有胜算。”
  沈牧大吃一惊,勒马道:“老程你似乎忘记我是你们唐军必欲斩杀的敌人!”
  程咬金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既敢把你请回寨内,当然能保证你的安全。”
  沈牧皱眉道:“你不怕李小子怪你私通敌人吗?”
  秦叔宝哈哈笑道:“李世民若是这种不识大体的混蛋,我们就不会口服心服的为他卖命。他奶奶的,你少帅执迷不悟,大家就在战场上见个真章好啦。但兄弟是兄弟,至少要喝饱一顿黄汤才拼个你死我活。”
  沈牧豪气狂涌,道:“好!不过先要让我回去向老杨交待两句,才随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大唐兵是否人人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哈!”
  外观已是气象肃深,军容鼎盛,进入寨门,更感受到营寨坚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栅为隔,高地为险,外辟壕堑,内设壁垒,围布蒺藜竹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强弩,只要粮水无缺,纵使王世充尽起大军,想攻下这营寨亦要大费工夫,且须付出惨痛代价。
  营寨的唐军知道己方主帅把名震天下的少帅沈牧请回寨内,立即哄动全营,但由于唐军军纪极严,没有人敢离开岗位或放下手头的工作,只是忍不住隔远偷眼看他,既敬畏又带着浓烈的敌意。
  只是这情况,已教沈牧心惊,他以前的少帅军比起来只是一盘散沙,只好希望在宣永、白文原等通晓兵法的将领不断训练下,现在会比较似点样儿。
  踏进寨门直通中央中军帅帐的走马兵道,秦叔宝低声道:“我和老程在一个月前早潜来此地,勘察地形,为我大唐军预作准备。秦王委我们两人以重任,一来是因我们熟悉郑军,二来是因我们和罗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对我们绝对信任,如此明主,值得我们以肝脑涂地为报。”
  沈牧心中感激,两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营参观,是要尽最后努力说服自己归唐,而自家知自家事,他只好忍心拒绝他们的好意。
  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将是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另一边的程咬金道:“只是选这立寨的地方便几经反复推敲,既不可距慈涧太远,太近则易受攻击,所谓择地屯兵不能趋利避害,是驱万众自投死所,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少帅并不是第一天出来混闯,看看我们的手足,无不是精挑出来的优秀战士,至于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说大家都晓得是什么货色。”
  秦叔宝接下去道:“今趟的东征军是秦王亲自监督挑选的,秦王选兵有他的一套,首取胆气精神,次取膂力便捷,认为伶俐而无胆者,临敌必自利;有艺而无胆者,临敌忘其技;有力无胆者,临敌必怯,俱败之道也。”
  三人边行边说,所到之处营内唐军无不侧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军队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离散,只懂向利益看,我们大唐行的是府兵制,人人有家有业,户籍明确,为保家园,不仅作战勇敢,且服从军纪。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当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这不知兵的蠢人。”
  沈牧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么不济吧?”
  三人来至主帐前的空地,守兵同时吆喝致敬,整齐划一。
  秦叔宝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孙子兵法有云:兵以何为胜,以治为胜。且必须治强盛之军。知兵还要懂用人,共书又六:谁谓任贤而非军中之首务也?天下贤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无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知而不善用之,与无人等。如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我和老程就会留在他那边与你并肩作战,罗士信亦不会献城归顺。他奶奶的,你这小子还要我们说多少话才梦醒?”
  沈牧见所遇唐军,人人士气高扬,斗志鼎盛,早暗自心惊,兼之两人说话虽愈来愈不客气,但均是良药苦口,句句从实,叹道:“府兵制并非没有弱点,至少对秦王来说有一点非常不利,就是将不专兵,战争完毕,将帅归朝而府兵归府,府兵不会受某一固定的统帅控制,更难向某个人效忠,只向国家负责。所以无论你们的明主秦王如何军功盖世,无敌沙场,一旦变起不测,将难以反抗李渊,若李建成网罗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由宰割,两位老哥有否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顿了顿续道:“我不是要当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来让我的少帅军争取时间,你们要我说多少趟才明白我的为难处。”
  秦叔宝和程咬金给他说得相对苦笑,无奈摇头。
  蹄声响起,营寨另一边驰来一队人马,带头的将领身材健硕,颜容俊伟,充满自信,隔远哈哈笑道:“士信见过少帅,素仰素仰。”
  说罢与随身诸将跃下马来,迎往三人。
  沈牧抱拳笑道:“原来是鼎鼎有名的罗士信将军,小弟早闻大名。”
  罗士信见他只字不提叛郑归唐的事,心生好感,抢前拉起他的手,恳切道:“与王世充合作,等若与虎谋皮,少帅乃秦王最看重的人,若能改助我们,必得礼遇,请少帅三思。”
  沈牧苦笑道:“好意心领。只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详情可问我这两位直到此刻仍是兄弟的兄弟。”
  罗士信失望地放开他的手,望向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只能以无奈的苦涩笑容回应。
  罗士信皱眉道:“请恕我直话直说,战争是双方军力的较量,守城攻坚,临阵斯杀,全凭将帅士气,现在王世充任用私人,只重同宗将领,士无斗志,寇少帅是聪明人,怎会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宝愤然道:“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兵;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连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战。少帅还要我们费多少唇舌?”
  程咬金沉声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无诚信可言,无诚信则不能和众,最后只能以饮恨收场。”
  沈牧苦笑道:“你们究竟是请我来喝酒,还是奚落教训我?”
  罗士信随身诸将中有人踏前移位,来到罗士信身后,按剑喝道:“好话说尽,少帅仍是不识时务,待小将领教高明,看看少帅是否名如其实。”
  包括罗士信在内,对此人的胆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宝现出怒容,叱责道:“阮青你给我滚蛋,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是要维护自己的兄弟,而是要维护我大唐军的士气,不想白白送一个表演机会予少帅,乱我军心。滚!”
  阮青大感错愕,往头子罗士信瞧去,脸色阵红阵白,尴尬非常。
  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罗士信身上,看他如何处置。
  罗士信淡淡道:“秦将军的话就等若我的话,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你。”
  阮青脸上血色褪尽,羞惭无地的敬礼后掉头走了。
  罗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经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任何一项已是犯下天条,这种人不要也罢。”
  沈牧不得不对这未来的敌人重新估计。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头道:“天塌下来是明天的事,今晚我们就喝他娘的一个痛快。最理想是把你灌得不省人事,长卧醉乡,错过洛阳的大战役,哈!”
  众人兴高采烈的入帐去。
  沈牧返回营地,城上城下灯火通明,挖壕等防御工程仍在火热地进行,不因黑夜的来临停顿。最触目是在外围处建起八座一局达五丈的木架哨楼,顶处分两层,每层箭楼上各有八名箭手守卫。
  麻常正在指挥手下工作,见沈牧回来,忍不住问道:“有没有跟他们打起来,咦!少帅不是刚喝过酒吧?”
  沈牧搭着他肩头往主帐走去,道:“打是早晚要打,却不是今晚。你的鼻子很灵,我只喝过三杯吧!”
  麻常讶道:“李世民一向治军极严,军中禁酒,怎会有酒供应?”
  沈牧欣然道:“那是老程那家伙在立寨前埋在地下最后一坛珍藏,哈!他娘的,所以上帅帐时这家伙要亲自监督,务要分厘不差,我和老秦、老程和老罗四个人躲在帐内偷偷喝酒,不知多么有趣刺激。”
  麻常有感的道:“该是和我少时躲在房内夜读禁书差不多,不送你啦!大将军在帅帐内,今晚我们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罗士信的作风,今晚必来偷袭,烧几个营帐示威,谁叫我们的兵力比他差上一截。”
  沈牧笑道:“放心吧!老罗怎都要给我一点面子,不是说他和我有什么交情,严格来说应是瞧在我的长剑份上,小规模的袭击,只会是白便宜我。”
  麻常露出崇慕的神色,肃然致敬,道:“少帅所言甚是,末将完全同意。”
  沈牧揭帐而入,解下盔甲的杨公卿席地而坐,左右各放置小几,左边几子烧着一炉檀香,弄得满帐芬芳,另一边几子放着一壶热茶和几只杯子。
  这大将神态悠闲,见他回来微笑道:“来!喝一杯热茶再说。”
  沈牧在茶几旁坐下,接过杨公卿斟满递来的热茶,笑道:“想不到杨公在战场上仍这么懂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