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香气
  沈牧望向双眉紧蹙的徐子陵,讶道:“这好笑的事,子陵为何吝啬笑容。”
  徐子陵道:“因为我晓得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商场主刻下正在长安,假若她到这来时碰上,你说会有甚后果?”
  侯希白色变道:“我昨晚暗中知会她子陵在我家时,她说过今早会来见我们的。”
  沈牧骇然道:“这确是个大问题,我们竟与她的死敌同住一宅,她知道后肯理睬我们才怪。”霍地立起,断然道:“我去把她赶走。”
  徐子陵道:“岂是这易对付的?不要胡来,由我和她说妥当点。”
  沈牧颓然坐下,苦着脸道:“我们也实在说不过去,更无法向场主美人儿交待。就由子陵去说服,她为对付石……嘿!该甚都肯答应吧?”
  侯希白叹道:“不用吞吞吐吐,小弟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沈牧双目射出锐利神色,道:“我从慈涧赶来长安途上,被杨虚彦拦途截击,这小子的影子剑法确是精进了得,欺我久战力疲,幸好我看穿他爱惜自己的皇帝命,招招同归于尽,迫得他知难而退。亦可能他故意放我来长安对付令师,也是他的师尊,更可能是他让令师亲自杀我。无论哪一个可能性,你的石师再不当你是他的徒儿,希白有甚打算?”
  侯希白茫然道:“我能怎办?”
  徐子陵道:“假若杨虚彦在决战中将你杀死,石之轩因而传授不死印法予杨虚彦,算否违背贵派的规矩?”
  侯希白摇头道:“当然不算违祖师规法。”
  沈牧一震道:“我明白哩!前晚杨虚彦说身有要事,我还以为他找借口下台阶,原来确有其事,若他受伤,短期内将难与小侯你争锋。”
  侯希白抓头道:“现在弄得我好糊涂哩!石师究竟是要亲手处理我这不知算否是叛徒的人,还是要我和杨虚彦分出胜负?”
  徐子陵叹道:“此为连你石师也弄不清楚的一笔糊涂账,源于他的性格分裂,而他因为性格的矛盾,故无法自行解决,所以写下不死印法,希望你两人来个了断。不过他现在性格已重归于一,万事只向实际大局着想,自然是舍你而取杨虚彦。”
  沈牧冷哼道:“小侯你须痛下决心,是坐以待毙,还是为保命而挣扎奋斗?”
  侯希白断然道:“若只是应付杨虚彦,那就好办。可是若是石师亲自出手,小弟……唉!小弟……”
  沈牧哈哈笑道:“老石交由我和小陵处理,杨虚彦则是你老哥的,成了吧!”
  “还有奴家哩!”
  三人心中大懔,往内进方向瞧去,美丽如天仙下凡,诡异如幽灵的婠婠赤足白衣立在入门处,秀眸异芒涟涟。
  直至她说话,三人始警觉她芳驾光临。
  沈牧倒抽一口凉气道:“婠大姐变得愈来愈厉害。”
  婠婠淡淡一笑,像足不着地的幽灵般飘掠而来,安然坐下,道:“若我和寇徐两人联手,仍不能收拾石之轩,天下将再没有人能办到。”
  侯希白苦笑道:“他始终是我师父,不要说得那坦白可以吗?”
  婠婠目光往他投去,油然道:“侯公子必须面对这残忍的现实,你是石之轩的一个错误,现在是他纠正错误的时刻。补天阁训练传人的方式一向是汰弱留强,石之轩现今摆明要全力栽培杨虚彦,如果你仍婆婆妈妈,还满口甚师徒情义,干脆自尽了事,既可免丢人现眼,更不会拖累朋友。”
  徐子陵不悦道:“你怎可以说这种话。”
  婠婠冷然道:“这不但是我圣门内部的斗争,且关系到天下将来的命运,等若正在洛阳发生进行的争霸之战。在这条谁主天下的战争路上,父可杀子,子可弑父,朋友可反目,兄弟会相残。我只是实话实说,侯公子必须从迷梦中警醒过来。一是远走他方,永远躲起来,一是奋战到底,第三条路就是成为屠场上的猪羊,等待被宰杀的命运。”
  侯希白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半晌颓然道:“我纵明知如此,可是真要我切实对付石师,仍是难下决心。这样吧!杨虚彦由我应付,至于石师,唉!我不闻不问算哩!小弟生性如此,奈何?”
  婠婠淡淡道:“你根本不是杨虚彦的对手。”
  侯希白泛起不服气的神色,却没有反驳。
  沈牧皱眉道:“你凭甚作出这样的判断?”
  婠婠缓缓道:“石之轩的两大绝活,就是自创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而这两种绝学均赖石之轩融汇花间和补天两道的‘天一心法’,才能臻达登峰造极的境界。杨虚彦得传幻魔身法,当然亦得‘天一心法’的真传,那是集补天花间两道的奇功,而侯公子只得花间一派之长,高下立判,所以我的分析非是危言耸听,而是有根有据。”
  顿了顿续道:“侯公子和杨虚彦各得半截印卷,但因杨虚彦身负天一绝学,练起不死印是水到渠成,而侯公子将是隔靴搔痒。即使侯公子能得阅全卷,练至关键处亦动辄会走火入魔,有害无益。”
  三人闻言同时色变。
  婠婠娇躯一颤道:“难道杨虚彦的半截印卷竟给你们取到手上?”
  侯希白指指脑袋,苦笑道:“全在这儿!”
  婠婠美目异彩闪现,不用她说出来三人均知她在打不死印卷的主意。
  侯希白惨笑道:“左不成,右又不成,在下该如何自处?”
  徐子陵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希白兄决定抗争到底,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沈牧冷笑道:“杨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就交由我把他干掉。”
  婠婠叹道:“凭少帅的井中八法,或可击败杨虚彦,但若想杀死他,即使他背后没有李渊或石之轩撑腰,怕亦非易事。”
  沈牧待要反驳,扣门声响。
  三人再次色变,心叫不妙。
  来的若是商秀珣,岂非糟糕透顶。
  三人同时望向婠婠。
  婠婠露出雪白齐整的美齿,甜甜浅笑,好像要在他们心中留下不能磨灭的印象。这才盈盈俏立,道:“今晚再见,希望你们到时能有完整的计划,每过一刻时间,我们将失去一分的成功机会,切记!”
  她如此知情识趣,他们均对她稍添好感。
  侯希白跳起来道:“让我去迎客!”旋风般掠往屋外,比两人更兴奋雀跃,看得两人相视莞尔。
  两人自然而然功聚双耳,远听侯希白的情况,因为若来的非是商秀珣,他们必须立即躲起来。
  门开。
  侯希白唱喏道:“果然是商场主大驾光临,令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两人为之松一口气,心中涌起温馨动人的感觉。
  商秀珣甜美的声音传来道:“侯公子不用客气,子陵在家吗?”
  厅内的沈牧向徐子陵道:“她竟是单独来见你哩!要否我暂时退避?”
  徐子陵哂道:“难道她要拉大队招摇过市的来吗?去你娘的!”
  外面的侯希白应道:“不但子陵在,沈牧亦正恭候场主大驾,请场主移步。”
  两人慌忙起立,正要离桌到大门迎接,却同时色变。
  他们心神先是集中在婠婠的离去上,接着转移往耳朵的听觉,到此刻回复平常状态,倏地嗅到婠婠独有的芳香,仍残留在她坐过的位置。
  百密一疏,沈牧连忙补救,一袖往婠婠坐过的椅子拂去,希望能把余香驱散。像商秀珣这级数的高手,感官敏锐,嗅到女子遗香,不生疑才怪。且女孩子对女孩子是份外灵锐,说不定还可认出正是仇家的香气。
  此时侯希白商秀珣登阶入门,两人不敢怠慢,笑脸相迎。
  商秀珣男装打扮,该是要瞒人耳目,可是那身青蓝色的武士劲装用料名贵,手工考究,衬得她英气勃勃,神采迫人。
  她眉目如画,俏脸轮廓如若刀削般分明,不要说侯希白这钟爱女性的多情种子,两人亦心迷神醉。
  这美女见到沈牧和徐子陵,绽放出一个发自真心充满愉悦的笑容,语调却故作冷淡的道:“好小子你们滚到哪里去,长年累月没半点音信。”
  侯希白洒然笑道:“他们不是追杀人就是被追杀,该是情有可原,商场主坐下再说。”
  沈牧和徐子陵本想截住商秀珣,先在厅外说一番话以拖延时间,好让遗芳消散,却给侯希白一句话破坏,只好同声请她入座。
  沈牧凑到她耳旁道:“美人儿场主愈来愈标致哩!”
  商秀珣能摄魄勾魂的美目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给我规矩点,否则家法伺候。”
  徐子陵抢先一步,拉开自己坐过的椅子,恭敬道:“场主请坐!”
  不知是否造化弄人,商秀珣白他一眼道:“徐子陵何时变得这么懂伺候女儿家,我坐这一张,你自己坐吧!”竟坐入刚才的一张椅去,接着玉脸微变。
  沈牧和徐子陵的心儿立即卜卜狂跳,暗呼不妙,因为纵使在他们的位置,仍可嗅到的婠婠香气,此事实不合情理,沈牧那一袖应该成功把香气驱散,此时隐隐想到大有可能是婠婠有意相害,破坏他们和商秀珣的关系。问题是她怎晓得来访的会是商秀珣。
  侯希白还懵然不知情况所在,哈哈笑道:“少帅和子陵为何不坐下?斟茶递水的碎务,当然是在下的份内事。”
  沈牧和徐子陵硬着头皮在商秀珣变得严肃混杂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入座,就像两个被推出刑场的重犯。
  侯希白终感觉到三人间异样的气氛,愕然道:“场主……”
  商秀珣显出场主的威严,打手势截断他的说话,目光在沈牧和徐子陵脸上打转,沉声道:“你们知否我为何长途跋涉的到长安来?”
  侯希白茫然坐下,然后躯体一震,醒悟问题出在甚地方。
  沈牧头皮发麻的恭敬道:“场主请说。”
  商秀珣清丽迫人的颜容再没半丝笑意,一对美睁射出深刻的仇恨,语调平静而坚决,缓缓道:“当年鹏老和鹤老惨被阴癸派妖女所害惨死,我们飞马牧场上上下下,没有人敢片刻忘记。这些年来我们明查暗访,终查出少许蛛丝马迹,判断阴癸派的老巢自隋朝立国后,一直隐于长安。我今趟到长安来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妖女血债血偿。此事与侯公子无关,可是秀珣却一直把你们两个当作自己人,你们究竟站在哪一边?”
  果然预料成真,商秀珣竟辨认出极可能是婠婠蓄意留下害他们的香气。要知举凡修炼之士,由于体质与常人不同,均有其独特的气息,像这类修练先天真气的高手,若非蓄意敛藏,自然而然会散发一种特别的气息,感官灵锐如商秀珣者便可从气息认出是何人所有。
  徐子陵心中同意商秀珣调查的结果,当日在洛阳,宋师道曾从阴癸派门人用过的皿具和茶叶,指出他们生活极为讲究,不似长期隐居于深山穷谷或穷乡僻壤那种生活方式。况且阴癸派有心争霸天下,亦应居于交通方便的大城大邑,始能掌握最新最真的情况,更方便做生意赚钱。所以商秀珣猜阴癸派把秘巢设于长安,虽不中亦不远矣。还有是祝玉妍、婠婠在此来去自如,不但要熟悉长安,更要有良好的身份掩护才成。
  沈牧有气无力的道:“我们当然站在场主的一方,大家是自己人嘛!”
  侯希白只能空为两人担心,却无法插口。
  商秀珣目光移往徐子陵,道:“……既是如此,请告诉秀珣,你们是否刚见过那妖女。”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我们确刚见过她,她……”
  商秀珣怒道:“……你们为何容她活着离开?”
  沈牧叹道:“此事一言难尽,场主请容我们细道其详,因为目前……”
  商秀珣脸寒如冰,霍地起立,大怒道:“我不想听你们的花言巧语,由今天开始我们一刀两断,我们飞马牧场的事再不用你们理。”说罢拂袖而去。
  二人你眼望我眼,颓然无语。好半晌沈牧叹道:“今趟究竟是无妄之灾,还是婠妖女有心害我们,好使我们和美人儿场主闹翻,那我们就不会替飞马牧场向她寻仇。”
  徐子陵摇头道:“此岂可用‘无妄之灾’来形容,我们的砌辞根本站不住脚,因为婠婠确是死有余辜的妖女,而我们却因种种形势在姑息养奸,屡被其所害是咎由自取。”
  侯希白道:“……若这次是婠婠故意遗留香气,那她确高明得教人心寒,可是她怎晓得来的是商美人?”
  沈牧沉吟道:“此正关键所在,婠妖女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陵少怎看?”
  徐子陵一字一字缓缓道:“她是有心的,否则经你这以真气拂驱香气,香气应散掉不留。”
  转向侯希白道:“昨晚你是在甚场合下见商秀珣的呢?”
  侯希白答道:“……是张婕妤和尹德妃作主人的晚宴,胡小仙亦有出席。”
  沈牧拍台道:“那就是啦!大有可能……唉!不过照理尹德妃该不会将此事告知婠婠,除非婠妖女告诉我们的什么独自修行全是谎言。”
  侯希白色变道:“那什么联手合作岂非只是一个陷阱?”
  徐子陵道:“……总言之我们再不能没有保留的信任这妖女。”
  沈牧提议道:“……陵少去向美人儿场主解释道歉如何?告诉她我们的苦衷,说我们从今以后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唉!他娘的婠妖女。美人儿场主一向对你比对我有好感,由你去解释比较有威力。”
  侯希白摇头不同意道:“愈有好感愈不安。尤其牵涉到男女之情,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而且她气在头上,现在去找她必碰壁而回。”
  徐子陵苦笑道:“……你们在胡说什么?我和她只是朋友关系吧!”
  沈牧道:“……你身在局中,当然糊里糊涂,我们却是旁观者清。呀!对哩!今趟向她解释的人必须是个旁人,否则我和陵少任何一人去见她,只能是被轰走的凄惨命运。”
  侯希白自告奋勇道:“那小弟就当仁不让,由我去作中间人,像她这秀外慧中的美人儿,该明白事理。”
  沈牧皱眉道:“侯公子好像没有份儿和婠婠同台相处的样子?你算甚旁人?我们三个都不行,要找鲁仲连,必须是我们三个之外的人,唉!谁是适当的人选?”
  目光往徐子陵投去,刚巧后者的目光亦往他迎来,两人同时心动。
  侯希白一震道:“……当然是宋家二公子,对吗?”
  沈牧吁出一口气,似已把事情解决的样儿,道:“就算打锣打鼓遍天下去找,亦不会有人比宋二哥更适合,我们立即去请他出马,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沈牧按桌离坐,道:“好好睡一觉吧!今晚我们再探尹府,找不到画卷就抓起尹祖文严刑拷问,再来个杀人灭口。他娘的我现在最想杀人放火,以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