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尔虞我诈
  沈牧、雷九指和宋师道听得你眼望我眼,旁人以为他们在惊讶司徒福荣破例的豪爽,事实上是他们为任俊的急智震惊,因为他恰如其份地表现出当司徒福荣遇到心爱的对象时,可以从孤寒财主变成千金不惜的人,顿然令“司徒福荣”有性格起来。
  纪倩喜孜孜的道:“多谢老板爷!”
  沈牧开始感受纪倩的威力,她那种毫不掩饰的风格,确是诱人,难怪这么多男儿汉为她神魂颠倒。一个在赌桌上千金一掷的红妓,自有其别具一格的姿采。
  看神态,纪倩并不把任俊的厚待看在眼内,她的眼神泄露出芳心的玄虚。
  纪倩的美目向宋师道瞟去,娇柔的道:“申先生有一对很锐利的眼睛,难怪看东西这么精准。”
  沈牧心中佩服,纪倩待客确有一手,把整个场面全控制在手内。
  纪倩美目终瞟到他脸上,沈牧抢先半步咳一声道:“小弟蔡元勇,只是福荣爷的跑腿,本无缘坐在这里,是池老板硬把我拖进来的。久仰久仰!”
  他的话立时惹起哄堂大笑,包括雷九指和宋师道在内。两女更笑作一团,弄得一室皆春。
  温彦博笑道:“想不到蔡兄这么风趣。”
  任俊忍着笑道:“各位不要信元勇说的话,他和文通都是……”
  此时有人在门口报上“匡文通匡爷到”之语,打断任俊的话。
  徐子陵跨过门槛,步入黄菊厅,心神仍停留在到此前所见的情景,忽然变成众人目光的众矢之的,心中苦笑瞧去,赫然看到纪倩和胡小仙并为座上客,以他的冷静功夫,亦暗吃一惊。
  胡小仙还没有什么,纪倩却露出惊异的表情,美眸盯牢徐子陵,似想把他看通看透。
  徐子陵和沈牧同时暗呼糟糕,晓得纪倩凭女性的敏锐感觉对徐子陵动疑,更知她对徐子陵这“骗子”不会客气,若给她当场揭破是“雍秦”,会是一场大灾难。
  任俊开始对扮演司徒福荣挥洒自如起来,笑道:“文通你究竟溜到哪里去?还不赔罪罚酒?”
  沈牧特别注意薛万彻的反应,见他不但留心到纪倩因徐子陵而生的奇怪神态,且双目射出思索的神色,心叫不妙。
  徐子陵浑身不自在的坐往纪倩和尹祖文间唯一的空席,照原本的安排,坐尹祖文左边席位的该是纪倩,但因纪倩要坐在胡小仙旁,故空出此席。
  徐子陵举杯以“匡文通”的“声线语调”作最后的挣扎道:“文通若晓得不是要站在门外看管马车而是能到这里喝酒作乐,定会速去速回。唉,我和元勇本约好尔文焕和乔公山两位大人,刚才只好向他们道歉和取消约会。”
  尹祖文笑道:“文通和元勇都是坦诚的人,大家为他们的直言无忌喝一杯!”
  众人再举杯对饮。
  纪倩略一沾唇,放下酒杯。
  薛万彻却不肯放过,微笑道:“倩小姐和文通兄是否相识?”
  雷九指、宋师道和任俊心中剧震,终察觉纪倩和徐子陵间异样的气氛。
  沈牧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作最坏的打算。
  徐子陵先朝纪倩瞧去,又往胡小仙张望,露出不知两女谁是倩小姐的疑惑神情。
  纪倩娇俏的微耸肩肿,蹙起秀眉道:“薛大人不是好人哩!是否要迫纪倩揭人私隐?”
  池生春讶道:“倩小姐为何对薛大将军有此指责。”
  薛万彻亦疑惑的道:“这和文通兄的私隐有什么关系?”
  沈牧和徐子陵反看出一线生机,因为纪倩神情风流,语调轻松,不似视徐子陵为敌人,当然也像池生春和薛万彻那样不明白纪倩说话的含意。
  其他人无不被纪倩的话勾起好奇心,胡小仙不依的笑道:“小倩不要卖关子好吗?你若不是和匡兄是旧识,怎会晓得他的私隐?”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小弟是最想知道谜底的人,倩小姐请直言指点。”
  沙成功显是对纪倩非常感兴趣,闻言推波助澜的道:“匡兄既不介意,我们更不介意,倩小姐可以解开谜底哩!”
  纪倩含笑不语,美目扫视席上诸人,最后固定在任俊的脸上,淡谈道:“我说出来后,司徒老板爷是第一个不可介意的人。”
  任俊一头雾水的道:“我怎会介意呢?”
  纪倩目光飘往身边的徐子陵,轻轻地带点顽皮的语气道:“刚才匡大爷真的只见过尔大人和乔大人吗?”
  徐子陵闻言如释重负的暗松一口气,装出尴尬神色,口吃吃的道:“倩小姐刚才在明堂窝吗?”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纷纷醒悟过来,爆出震堂笑声。
  任俊笑道:“我怎会介意?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什么是赌瘾。”
  池生春大讶道:“现在谜底揭晓,原来匡兄弟适才顺道到大仙的宝号赌两手,不过却另有两个新的疑团,第一个疑团是匡兄弟怎会疏忽至看不到我们的倩小姐?”
  众人均点头认同,因为只要是男人,总不会放过看漂亮女性的机会,何况是纪倩这种绝色美人儿。且看过一眼后,包保以后不会忘记。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的心神全集中到王伯当身上,怕在人头涌涌的赌场内盯不牢他,但怎可说出来?只好苦笑道:“不知倩小姐当时在哪里呢?唉!我这人踏进赌场,可忘掉父母。”
  胡佛哑然笑道:“我们最欢迎像匡兄弟这种贵客。”
  众人禁不住莞尔。薛万彻更是怀疑尽去,宴会回复先前融洽的气氛,宋师道和雷九指交换一个会心微笑,心中同时想到的是无论沈牧和徐子陵扮作跟班或什么其他的角色,总能成为注意力的集中点。
  尹祖文笑道:“生春另一个疑团可以说哩!”
  池生春先朝胡小仙瞧一眼,始含笑道:“我们长安城的男儿汉,没有人不想在倩小姐心中留下印象,不过似乎直到此刻在这方面仍没有人成功,大仙的宝号是城内人最挤的地方,倩小姐在赌兴起时也是六亲不认……”
  说到这里,又是哄堂大笑,打断池生春的说话。
  纪倩则又嗔又好笑的横池生春一眼,把在座男性的魂魄差点硬勾出来。
  池生春待笑声渐敛,有风度的向纪倩致歉道:“匡兄弟和蔡兄弟把直言的风气带到长安来,我只是跟风,倩小姐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各位该明白我第二个疑惑吧!请教倩小姐,匡兄弟为何能特别惹起你的注意,我们想向他偷师嘛!”
  徐子陵是纪倩外唯一晓得答案的人,因为纪倩留心出入明堂窝的人,意在“雍秦”,而自己因身形与“雍秦”同出一人,所以能得她“青睐”。
  纪倩没好气的道:“当时人家是在明堂窝门口的一辆马车上,不是在赌场里,而匡兄走得比其他人匆忙多哩,赌瘾似比奴家还大,嘻!”
  众人再次大笑,纪倩的话同时解开池生春的两个疑团。
  尹祖文举杯劝酒,气氛热烈,不知情者如温彦博、沙成功,做梦都想不到与坐者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一场尔虞我诈的角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胡小仙转向纪倩道:“小倩可否助我赢温大人一席酒菜?”
  纪倩正想告退,闻言皱起黛眉,目光迎上池生春等期待的目光,立即明白过来,嫣然笑道:“我累啦!这是否足够为小仙姐赢一席酒菜呢?”
  众人对她的灵巧智慧,无不叹服。
  温彦博洒然道:“倩小姐金口说出来的一句话,怎只值一席酒菜,我当然说过算数。”
  尹祖文道:“我有一个提议,何不另找一晚我们原班人马移师往大仙的明堂窝,既可喝酒作乐,又可小赌怡情,匡兄弟亦不用因过赌瘾再开小差咧。”
  池生春往纪倩瞧去,微笑道:“我是第一个赞成,不知倩小姐哪晚有空呢?”
  沈牧等交换个眼色,晓得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唱一和,说到底是要和他们建立更密切的关系,目标是要把“司徒福荣”的典当钱庄业控制到手里至乎吞掉。
  纪倩徐徐站起来,不置可否的道:“尹国岳定下日子后,知会人家一声吧。”接着告退离开。
  沈牧和徐子陵一身夜行衣,借夜色的掩护跃上尹府后院墙外街上老树的枝叶茂密处,侯希白早守候多时。
  侯希白低声道:“尹祖文刚回来。”
  沈牧讶道:“你在这里,怎看到他从前门回来。”
  侯希白叹道:“他刚进小楼去,唉!今晚的探宫大计看来要胎死腹中。”
  沈牧和徐子陵同感愕然,前者皱眉道:“他不是又在等老相好来幽会吧?”
  侯希白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显然心情低落,正想向徐子陵交待打探李密向李渊请求出关一事,徐子陵道:“我晓得啦!”扼要地向他说出偷听到杨文干分别与王伯当及杨虚彦的说话。
  沈牧在从上林苑驱车回司徒府途上已听得详细经过,目光四处搜索,看敌人例如闻采婷会从哪个方向来会尹祖文,心忖这座小楼水到渠成地成为尹祖文与魔门同党秘密会面的地点,因为小楼被列为禁地,更位处一隅,来往方便,不虞被府内婢仆发觉。
  忽地虎躯一震,左右手分别抓着徐子陵和侯希白肩头,低呼道:“小心!”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远方一道人影逢屋过屋的奔来,自有一种鬼魅般难测的迅快味道,疑幻疑真,竟是“邪王”石之轩而非闻采婷。
  三人自然而然的蹲低缩进老树茂密处,不敢透半口气,收敛一切能引发这魔门顶尖高手警觉的因素。
  石之轩此时腾空而起,横过十多丈的空间,掠上小楼瓦顶,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睥睨四顾,搜索远近。
  三人吓得不敢透过枝叶朝他张望,怕只是目光交接又或无形的注意力,会使他生出感应,那就大事不好。他们此时反庆幸尹祖文早一步进入楼内,若尹祖文比石之轩迟来,那石之轩会刚好在他们设法开启秘道时撞破他们的好事,那可怕的后果他们想也不敢去想。
  石之轩闪到地面,穿门入楼。
  沈牧探掌按往徐子陵背心,真气源源输入,徐子陵不敢说话,借沈牧之力与本身真气结合,进行遥距窃听。
  尹祖文的声音在小楼上层仅可耳闻的响起道:“石大哥!”
  石之轩沉声道:“情况如何?”
  尹祖文道:“一切顺利,阴癸派元老会和赵德言分别开出条件,只要大哥办得到,他们以后会唯大哥之命是从。”
  石之轩叹道:“他们的脑袋是用什么造的,到这时刻大家已是自己人还要谈条件,说来听听。”
  尹祖文恭敬道:“阴癸派元老会的条件是大哥必须除去孽种,以示决心。”
  石之轩默然片刻,好一会儿道:“赵德言又有什么说法?”
  尹祖文道:“赵德言说大哥必须杀死沈牧和徐子陵。”
  石之轩再次沉默起来。
  尹祖文道:“对付这两个小子是势在必行,否则若让他们与宋缺那老顽固联成一气,极可能令我们的大计功亏一篑。至于阴癸派的条件,祖文不敢为大哥拿主意。”
  石之轩沉声道:“我自有主张,有没有婠婠的消息?”
  尹祖文道:“她像忽然消失,阴癸派的人没法找到她。”
  石之轩冷笑道:“任她胁生两翼,仍难飞出我的指隙,李渊方面有什么动静?”
  尹祖文笑道:“大哥出手处决莎芳,令李渊睡不安寝,他已成立一个所谓什么‘诛邪队’,由麾下武功最高强的高手组成,包括尤楚红和宇文伤在内,人数在五百之众,不住秘密演练围攻的战术。真好笑,现在我们怎舍得杀他?若我们想杀他,再多千倍万倍的高手保护他也没有用。”
  听到这里,徐子陵心中一动。上趟他听尹祖文和闻采婷的对答。心中早有模糊的意念,却没法具体掌握,此刻清晰起来,浮现出白清儿在池生春寝室内头插银针的练功情景。
  白清儿的姹女大法,肯定是用来对付李渊的,当时机到时,李渊再无利用价值,尹祖文可凭他与李渊特别的关系,安排李渊遇上白清儿,再在与李渊欢好之时,施姹女大法杀李渊于荡魄销魂之际。此计非常毒辣,投李渊所好,不到他不中计被害。
  石之轩道:“办得好,将来我圣门得天下后,祖文你应居首功。祖文你给我向辟尘和左游仙这两个小子发出最后通碟,若他们仍不肯臣服于我石之轩,我会清理门户。而他们更没有向我提出条件的资格。明白吗?”
  尹祖文道:“明白!虚彦方面石大哥打算如何处理?”
  石之轩淡淡道:“只要他乖乖的交出《御尽万法心源智经》,一切好办,否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还有没有其他事?”
  尹祖文叹道:“生春的事想不到会横生枝节,杀出个‘短命’曹三来。”
  石之轩笑道:“哪来什么曹三,他是什么东西,此必是有人借他之名把画抢走,这雅贼无论才智武功,均是一等一的人物。会否是希白干的?”
  尹祖文道:“希白当时在上林苑醉生梦死,乐不思蜀。唉!究竟是谁干的?”
  石之轩没有答他。
  正聚精会神窃听的徐子陵心中大讶,石之轩既想到侯希白,自然会想到可能是他代侯希白出手,而侯希白则故意泡制不在场的证据,为何他不向尹祖文提出。心中不由涌起难言的感觉。
  尹祖文又道:“司徒福荣这人很不简单,手下几个人都是一流的人才。更想不到是司徒福荣对胡小仙似乎很有意思,我们还以为他只好龙阳之癖。”
  石之轩道:“司徒福荣会否有问题?”
  尹祖文道:“这方面我们非常小心,对整件事做过无孔不入的调查,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疑处,到现在仍没有发现问题。我和生春打算先和他建立伙伴的关系,到摸清他的底子后,会逐步把他的业务蚕食干净。”
  石之轩笑道:“他自动送上门来,是倒足霉运。我要走哩!事事小心点!”
  石之轩和尹祖文先后离开,三人始轻松起来。
  沈牧问道:“听到什么秘密。”
  徐子陵把两人对话迅快复述一遍,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怎么办,石师定以为偷画的人是子陵,我们岂非要为李渊背黑锅吗?”
  沈牧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迟些才担心这些事。现在我们须先下判断,刚才石之轩会否已发现我们,只是装作不知道。”
  徐子陵和侯希白均哑口无言,他们身处的老树是极佳藏身处,加上黑夜的掩护,离小楼有近二十丈的远距离,高明如石之轩应很难看见他们。昨晚高手如李渊、宇文伤之辈,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觉,正是例证。可是石之轩非比常人,能否对三人生出感应实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