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星见在密林中一路披荆斩棘,衣衫破烂当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以至于他看见开阔的平地时差点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位姑娘果然没弄错方向,从这条小路上去就是祭坛所在了。”路双屿指了指前面的坡道,不算高但略显陡峭,不过至少还有下脚的地方,怎么也比荆棘丛强多了。旁边还有一条通往山下的窄路,想来就是黄路两家之前走过的。
  “这里好安静啊,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岑缨四处张望,偏远之地不见人烟也就罢了,连鸟兽虫鸣之声都无,整个山就像一座坟墓似的,静得令人心生恐惧。
  “平常这里都会留人把手的,难道黄珀大哥他们已经……”路双屿不禁紧张起来。
  凌星见忽然道:“那边树丛看着有些异样,我们过去探探。”
  几个人走过去,赫然发现草叶中躺着一人,双目紧闭满脸是血,看服色正是黄家的门人。
  路双屿扶起那人的上半身,手下肌肉僵硬,毫无呼吸之声,显是已经死去。但看他脸上鲜血尚未完全凝固,似乎遇害时间过去不久。
  “祭坛那边有动静。”云无月抛下一句话,随即化为一阵青烟不见了踪影。
  三人凝神听去,果然山上似乎隐隐有交战之声。他们不敢耽搁,施展轻功法术急速攀岩而上。只见不大的平台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尸体,除了黄珀所带的弟子之外,还有一两个生面孔,身上的服饰打扮甚是古怪,不似中州人士。
  “大哥!你在哪里?”路双屿一面高喊,一面向祭坛所在的山洞冲去。果然在洞口外面看到黄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云无月正半跪在他旁边检查伤处。但见他胸口正中一道深深的伤口直深入骨,衣襟上鲜血淋漓,显是凶多吉少。就在此时,山洞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见到他们不禁一愣,平凡无奇的脸上神情讶异。
  “你这恶贼,拿命来吧!” 路双屿见这个陌生人竟会在他们守护的禁地随意进出,身上血迹尚未干涸,心下早就认定他就是突袭的凶手。说话间人已是扑了上去,招式毫不留情。他的功夫法术虽远不及云无月和凌星见,但怒极之下拼了命,却也让人不敢小觎。
  陌生人眉毛轻挑,身体略微一晃便闪开了对面风声虎虎的杀招,身姿轻巧悦目,好似闲庭信步。
  路双屿一击不中,急得眼睛都红了,恨不能用手里的刀给这人戳个透心凉,让他也尝尝黄珀受的苦楚。但对方的实力明显超出他太多,一阵狂风暴雨地急攻下来,自己已是气喘吁吁步伐减速,那人却连一滴汗都没出过。对方似乎没有伤他的意思,只是用防御消耗攻势,等待路双屿自己不得不停手。
  云无月原本一直在旁边安静观战,此时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抽出长鞭加入战场。她一出手大出其余三人的意料,就连对面的陌生人都露出了震惊的模样。
  岑缨和凌星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迷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加入战斗。那人看起来并无恶意,但云无月又绝不是随意出手的人,一定有与之为敌的理由。但见路双屿此刻已经插不进手去,只得收起兵刃退至一旁。三人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那俩人你来我往,时而跳到半空时而落地,鞭影纵横之间已是连身形都看不清楚,势均力敌之下胜负难分。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分,只见云无月鞭头甩出,犹如长蛇一般迅猛而灵巧地缠住了那人左手小臂,试图拗断他的胳膊。那人退无可退,眼睛微微眯起,没有使劲挣脱,而是集中精力将法术集中右手掌心,抓住鞭头反往回拽。金光闪烁之下束缚的鞭子反而化成青烟箭雨向云无月急攻而去。这恍如挽弓搭箭的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就像是舞蹈一般美妙优雅。
  云无月避开飞箭正要欺身再上,却听见一直沉默的岑缨忽然喊道:“两位请住手!”
  说话间她已冲了上去,以身体阻拦了两人的交战。凌星见想要制止她,却已是来不及了。
  云无月收起长鞭飘到一边,神色自始至终沉着淡然,似乎对岑缨的搅局并不意外。
  对面那人也停下手,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满脸激动之色的少女。
  “前辈,是你吗?”岑缨颤声开口,虽是问句,语气却已有九成肯定。
  路双屿满脸迷惑,小声问一旁的凌星见:“岑姑娘认识此人?”凌星见也是十分惊讶,能令岑缨如此称呼的人,当今世上只有一位。然而眼前之人怎么看也无法和长柳联系到一起。
  那人垂下眼睛,似乎不愿回答她的话。岑缨也不催促,就那样一直站着等待,只是再也没有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
  “果然还是瞒不过小缨子啊。”沉默良久后,那人终是无奈地轻轻一笑。
  他这一开口,声音和说话的语气已是彻底自曝了身份。凌星见上前一步问道:“尊驾果真是长柳?可是……你的容貌……”
  “岑缨?凌星见?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洞里忽然又钻出一个人来,“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刘兄?!”
  “啊哈哈这也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吧。我听见无名兄出去迎战敌人,还担心那帮疯子又来了援兵,幸好是朋友。”刘兄还是老样子,习惯摸着脑袋,笑得大大咧咧。
  岑缨疑惑道:“无名?前辈你……为什么……”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因为背弃誓言之人,不配拥有姓名,更无颜面对故人。”说话之人虽然微笑依旧,声音却充满了无尽的怅然。他叹了口气,又对云无月说道:“想必你也早就识破了吧。”
  “先前只是有所怀疑,直至你与他动手,我才彻底确定。”云无月轻捋长发,神色平静。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攻击我?”
  “能与全盛时的轩辕黄帝一战,一直是我心中所愿。”
  除了岑缨之外,其余三人都因这个名字大吃一惊。
  “黄帝?!你们说长柳他是……”凌星见的反应简直和当初的岑缨一模一样,“等等,我没理解错吧?是那个黄帝?华夏民族共同的祖先?”
  路双屿也不由得后退两步,满脸惊骇:“传说黄帝死后在鼎湖御龙登仙,莫非这是真的?”伸长了脑袋左看又看,实在难以相信这样里外都普普通通的人会是远古时代的天下共主。
  岑缨慢慢走近,掌心小心地覆上他的手臂。手下的触感不再是当初虚实不明的梦境躯体,而是温暖有力的真实皮肤,只是其中超尘脱俗的清净气息绝非世间凡身所有。
  云无月双眼微闭,无声轻叹。
  “你的神魂波动有别于当年,是因为伏羲的神力斩断了你与轮回的连接吧。”或许是见过太多世间的悲欢离合,即使声音里包含了一丝同情,她的神态依旧沉静如水:“了道成仙本是人族最为渴望追求之事,但我感到你并不为此欣喜。”
  “昔日的一切尽归尘土。黄帝已逝,徒留下姬轩辕一个,纵然与天地齐寿又有何意义?”对方苦涩自嘲:“当初一心拒绝他的仙丹,只想为人而终,到头来却反悔,又要乞求神的赐予……
  他轻轻地抚摸岑缨的头发:“小缨子怕是对这个出尔反尔的前辈失望了吧。”
  岑缨泪水盈盈地抓住他的衣袖,只是拼命摇头。
  “不,你会做出这样的牺牲,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的声音异常坚定。
  云无月问道:“莫非你是为了巫炤与北洛之事?”
  姬轩辕阖首:“巫炤的力量今非昔比,仅凭区区的精神体,我又如何离得开西陵?”
  一直在旁围观的刘兄早就听得傻了眼,此刻实在忍不住插嘴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想打断一下。这说了半天我也听得不是太明白……你们刚才为什么会打架,这事又和北洛有什么关系……还有无名兄,她们说你是……是那个……”
  姬轩辕微微一笑:“我因不愿以真身示人,这才稍做伪装。如今你们既然都知道了,这副面具也没什么用了。”
  说完掌心向脸上一抹,金光闪耀之下,原本平庸的五官霎时间变得神采英拔。长眉轩然,凤目生威,唇角微勾之间惊才风逸,直看得众人心神迷醉,不自觉地为之倾倒叹服。比起那时在首山中匆匆所见,气质更加雍容清贵,不可逼视。
  刘兄瞧得目瞪口呆,忽然猛力以拳击掌,兴奋地大呼小叫。
  凌星见被他吓了一跳:“喂,你这是怎么了?”
  “该当如此,本就该当如此啊!”他抚掌大笑,“老天果然没瞎,这才是故事主角该有的模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