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和主人
  “外面找投资?”付远山一边把书塞进高大的书架里,站在梯子上的他转过头来,皱眉道,“乱弹琴。明明已经申请了科研资金,怎么还要在外面再拉投资?”
  陈行之站在距离书架不远的桌子旁,顺手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桌上的泡面在热水的温度下逐渐软化,发出轻微的香味,原来他打算找付远山吃一顿饭,谁知道他正在整理书籍,于是一个吃泡面的老人变成了两个吃泡面的老人,当然,他比付远山年轻得多,自认自己的身体也更好一些,愁眉苦脸地看着桌上的泡面有些担心付远山营养不良,于是把自己的香肠也扔进付远山的那杯泡面里去。
  “估计是蒋林宇那孩子想的,小叶不是个会管钱的人,让他来管钱,恐怕这个项目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停了。”陈行之拿着叉子,翻开桌上的一本牛皮《内经》道,“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可反对的,事情怎么做,得让年轻人自己选了,也不是当年老黄历了。”
  “可一个医学项目用商业的方式去走,这项目迟早得变成那些个商人敛财的工具。”付远山继续摆放书籍,叹息道。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陈行之倒是很放得开,什么都敢说,毕竟这间图书馆实际上是他和付远山两人一起投资的,而这个角落,摆放的都是一些老书籍,就想他们一样,不会有太多人来翻看,“毕竟现在的科研经费……你也不是不明白,先不说钱款能不能达到他们满意的数字,中间需要走的流程,过的审核,也是很麻烦的,再加上那些死死盯着学术唯恐有人取代他们地位的老顽固从中作梗,受那门子气,何必呢。商业就商业吧,好歹现在国内也不断地在呼吁医学商业化,既能保证了医生的利益,也能保证病患花了钱能够享受到他们该有的服务。”
  付远山停下了手上摆放书籍的动作,背部佝偻着,似乎有些疲倦,他就这么在人字梯顶端坐下来,像是一个普通的老装修工一样喘了口气:“到底还是制度的问题。”
  “你把所有事情都归咎于制度问题,其实我并不是太认同。”陈行之一边看书一边吃面道,“中华五千年,生成了多少制度又消亡了多少制度?你也是熟读史书的,也应该明白。没有一成不变的制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变的拦也拦不住。就好像你现在能够举着改革的大旗站到队伍的前面,难道真是你的能力强?不是的。”陈行之叹息道,“只是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儿罢了,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我们也只不过是历史中的几滴水花,推动水车的,永远只是大势。”
  付远山看着陈行之,皱眉道:“那你认为?”
  “由人产生的问题,最终当然是人去解决。医学界上层的腐~败的问题严重,撤掉一批换上新的人,这就是解决办法。”陈行之道,“别说什么没有制度就不可能保证长期的发展,你以为换了制度人家就不能从新的制度里找到新的空子?”
  “你这是谬论。”付远山反驳道,“制度自然是有他的漏洞的,但制度如果不变化,又怎么保证你换上去的一批不会是跟老一批人一个样子?把一群贪婪的狼赶走,不代表再来的就不会是虎豹。”
  “所以,就要连根拔起。”陈行之沉声道,“只有斩草除根,才能保证新的水源不会被原来的污水给污染。你改革要把那些人的利害全部动了这不假,但最重要的是,以你的改革为理由,把里面的那些烂根给拔除掉才是正经事。”
  “你太激进了。”付远山叹息道,“这么做,内脏有病你就切除,你不懂政治,政治是一个相互妥协的结果,我进一步,把制度给推上去,然后我们这老一辈退下来,算是做一个补偿,这才是稳定的结果。”
  “我不懂政治,但我懂那些人。”陈行之不断地摇头道,“谁都不可能从他们手里抢走本该属于他们的蛋糕。暗中帮你的人,也绝对不可能只是你口中的那种谦谦君子。他们是一把刀,而这把刀子亮出来的时候……是要杀人的。我有预感,你推动医疗改革只不过是个引子,国家上层恐怕会因此有一场巨大的震荡。大到……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付远山坐着,沉默许久。他苍老的脊背展现出一个令人心酸的弧度,他放在腿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是明白的,只是他一直不敢真的告诉自己。但陈行之把这件事情毫不留情地戳破,让他备受打击。
  他开始回忆起那天,突然有一群人找到自己,问自己愿不愿意进行一场浩大的医疗改革。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支持他的这群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从他们统一的步伐与坚定的神情,他知道,这群人,恐怕不是什么善类。但他们的力量大到难以想象,他无数年想要推动改革,但最终都因为自己的力量太小而放弃,但这一次,他明明没有做什么却有无数的人对他的行动表示了支持!
  他不是一个太懂政治的人,虽然他已经明白七大家族这种历史一般厚重的存在。
  “你说得没错。”付远山苦涩道,“但我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陈行之吃着泡面,呼哧呼哧之后,则是他轻微的咀嚼声,他的咀嚼很细,好像要把每一根面条,都碾碎成面糊,又好像要把自己跟付远山之前的交情,在每一次咬合之中捋顺。
  “算了。我何苦劝你。反正我们两个老头子,活也活够了,就算这把火真烧到自己身上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就是别把年轻人带进来最好。”
  “他们不会有事的。”付远山肯定地道。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有人承诺过。虽然他病了,但他说过的话,不会作废。”
  “那就好。”陈行之也不问到底是谁承诺了,但他相信付远山不是个防空话的人,“不过蒋林宇这孩子,做得确实不错。”
  对视一眼,付远山和陈行之都大笑起来。
  付远山道:“这倒是没错,傅川洪那个王八蛋虽说医术不行,搞钱的办法倒是一套一套的,蒋林宇跟他几年,也都是这方面的人精。”
  蒋林宇的计划进行得很快,叶萧凌只不过是媒体面前露了一面,用十分谨慎地方式说明了自己这段时间不肯接受采访是因为正在研究一个新的治疗方法,蒋林宇就在一天之内不知道接待了多少个有意投资的投融资本,只是他都一一拒绝,用的理由是:我们叶医生现在还没有寻找投资的计划。
  叶萧凌只能躲在角落里翻白眼,觉得这个理由烂得几乎上不了台面。但偏生就是这种烂得上不了台面的理由,蒋林宇却左右逢源,获得了无数资本的亲睐,他们想方设法地想要跟蒋林宇交好,希望自己能够第一时间从他的手上获取叶萧凌打算寻求资本投资信息。
  毕竟,一种新的治疗方式,并不仅仅代表着有许多病人会被治愈,更代表着背后无数的收益,而先人一步往往就决定了在这场投资竞争的胜负。
  “我只能说五体投地。”叶萧凌双手环保胸前,看着蒋林宇送走一位西装革履的投资专家,而后道,“你说你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技巧?”
  蒋林宇面无表情地道:“公关做多了,习惯了就懂得多了。”
  “不说这个了。”叶萧凌感觉到蒋林宇不是太喜欢谈这个话题,转了个话题道,“你准备什么时候从他们手里掏钱?”
  “那要看他们能掏多少钱。”蒋林宇道,“既然要拉投资,最好的方式不是自己去寻求投资的帮助,而是……让投资人自己拿着大笔资金来找你。这是一个主人还是客人的地位问题。”
  “明白。反客为主嘛。”叶萧凌欣赏地看着蒋林宇道,“不过你怎么保证你能选到的是最大方的人?”
  “这我就没必要跟你说了。”蒋林宇嘲讽道,“就算我说了你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