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之前被盛灵玉亲耳听到了和苻红浪的谈话, 盛灵玉性格使然,定然会有一番阻拦,康绛雪心中对此多少有所预料,因此这一刻, 也说不上有多么惊讶。
  盛灵玉担心小皇帝, 可康绛雪为了盛灵玉着想亦有自己的坚持, 他淡淡道:“不行。”
  盛灵玉还是道:“微臣与陛下同去。”
  盛灵玉一直垂着眼, 但态度坚决,拦在路前一动不动, 康绛雪回绝两次, 他都似没有听到一般, 并不肯让路。
  他非去不可——眼前的人似乎浑身上下充满了这个意图。
  康绛雪不想在这种时候再不小心对盛灵玉说出什么难听之言,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就在此时, 盛灵玉道:“陛下说过,想和陛下要东西,只要开口恳求就好, 像陛下这样良善之人最经不起人求, 陛下……微臣求您了,让微臣一起去。”
  盛灵玉的声音刺得康绛雪心酸鼓胀,康绛雪什么都明白, 盛灵玉担心他, 想要保护他,可他是去见苻红浪, 这样的处境之下,他不能带着盛灵玉一起。
  盛灵玉才刚刚得到喘息……他还需要更多喘息的时机。
  康绛雪拒绝道:“朕不是一个人, 朕可以……”
  盛灵玉忽然将小皇帝打断:“但我是。”
  康绛雪被说得一愣, 竟是没有听明白:“什么?”
  盛灵玉道:“我是一个人, 所以陛下……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一瞬间,康绛雪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他能拒绝盛灵玉对他的许多好意,可他忍受不了盛灵玉这样的一句话。
  只这一句,盛灵玉便搅碎了康绛雪的心脏,让他退缩,让他让步,让他心软。
  小皇帝的心太痛。
  唯有点头。
  这一趟最终还是带着盛灵玉一起去了,不过到达重华殿之后,康绛雪并没有允许盛灵玉进门。
  和苻红浪接触的风险太大,小皇帝叫盛灵玉独自留在重华殿的阶下,和大门保持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是康绛雪划出的底线,盛灵玉虽然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默默遵从。
  康绛雪不知盛灵玉在想什么,但他心情沉痛,刻意回避了盛灵玉的视线,只带着平无奇到了大殿门前,由宫人们为他敞开了大门。
  大门一敞开,殿内的暖风便扑了上来,康绛雪心中早就有了要见苻红浪的准备,却没想到门一打开,苻红浪就站在他眼前,笑眯眯地望着他。
  康绛雪微微一愣,苻红浪已经笑着搂住他,视线向着阶下看过去,意味深长道:“他果然跟来了。”
  听起来像是早就预料到盛灵玉会来,又像是对盛灵玉很有兴趣,康绛雪藏在心里的担忧立刻升了起来,他不自觉地掐住苻红浪的手臂,有点不高兴地道:“怎么,你等的不是朕?”
  苻红浪目光还望着远处,带笑道:“自然是荧荧。”
  康绛雪问道:“那你现在在看什么?”
  那话里不悦的语气里带着一些紧张,苻红浪故意歪解道:“荧荧吃醋了?”
  康绛雪哪里能回话,而这时,苻红浪忽然扭过小皇帝的身体,扶着小皇帝的下巴一起向着下方看过去,苻红浪问道:“荧荧没有看见?”
  康绛雪:“看见什么?”
  苻红浪轻笑一声,望着夜色之中延伸而下的台阶,望着那个凝视着自己和小皇帝的身影,紧贴在康绛雪的耳畔道:“黑暗。”
  ……黑暗?
  什么黑暗?他说的是夜色?
  康绛雪本以为苻红浪要将话题扭转到盛灵玉的身上,不想苻红浪的回答会如此地不知所谓,不过苻红浪本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人,他不知苻红浪是在想什么,又是不是故意吓唬他,他只看到了盛灵玉,而盛灵玉也无疑看到了苻红浪搂着他说话的画面。
  康绛雪不想再这样耽搁下去,他用手肘怼了下苻红浪的胸膛,问道:“你是打算一直在这里说话?还进不进去?”
  苻红浪被打中胸口,还是笑盈盈的,这人终于将视线收回移到了康绛雪的脸上,看着眼前神情丰富的脸,苻红浪身上出现了一种极为宠爱纵容的假象,他让开一侧的空间,干脆利落地关上门道:“自然是进去,和荧荧慢慢说的。”
  门被关上,夜色和盛灵玉一同被留在了视线之外,平无奇又留在了外殿,只有小皇帝和苻红浪两人到了内殿落座。
  供人闲聊的桌案上摆了酒壶和酒杯,酒也早被斟好,满是供人对饮的和谐之态,可康绛雪哪有和苻红浪对酌的关系和心情,若不是站着显得他太过窘迫,他甚至都不想坐下。
  小皇帝直白地开口道:“你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开口就是这句,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苻红浪被逗笑了。他是个反派人物,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此时更是歪在桌案上,对小皇帝道:“荧荧怎么这么急?难得臣为荧荧准备了一壶好酒。”
  康绛雪并不理会他,又一次道:“说你的条件。”
  苻红浪并不气恼,举起酒杯晃了晃,他似是对这杯酒很是喜爱,凝视着晃了好久,这才道:“臣要从荧荧手中,取走一样对荧荧来说像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这个条件听起来便自带一种危险和切肤之痛,康绛雪神情紧绷,握住了拳头。
  对他而言像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康绛雪忽然被苻红浪的条件问住了。
  不是他不恐惧,而是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他真的不知道,对穿书者的他而言有什么东西可以和他的性命一般重要。
  苻红浪果真是极为擅长玩弄人心的人,不过一句话便迫使康绛雪进行了仿佛磨难一般的思考。
  好半天,康绛雪试探着问道:“你要盛灵玉?”
  苻红浪从未到达眼底的笑意忽然无限加深,他眼睛弯弯,笑意满满道:“哦?对荧荧来说,盛灵玉和荧荧的命一样重要?”
  “……”康绛雪只能哑然,他有感觉到盛灵玉并不是苻红浪的条件,若苻红浪想要盛灵玉,只需要强取豪夺,根本不必和他谈条件,可这个问题太过诛心,他思考了很多很多,最后得出的答案……只有盛灵玉。
  盛灵玉现在对他而言……
  确实是最重要的。
  他不爱皇位,不爱权力,不爱财富,他甚至可以不要尊严。
  康绛雪自觉被苻红浪算计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苻红浪如何能知道?想来刚才那个和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的说辞只是在套他的话而已,不可能是真的条件,于是干脆不再深想,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苻红浪没有回答,反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酒杯,看起来若小皇帝不喝,他就打算一直拖着。
  康绛雪无奈,只能举起酒杯,和苻红浪碰了下,一饮而尽。
  说来奇怪,苻红浪说这酒是特意准备的,但他自己并没有喝,而康绛雪入口之后,亦没觉得这酒有什么难得之处,味道清淡,没多少酒味,口感倒像是喝了杯白水。
  然而心中有事,康绛雪也顾不上那么多,放下酒杯不耐烦道:“行了吗?”
  苻红浪笑容怪异,问道:“荧荧喝得这么尽,就不怕臣给你下毒?”
  又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问题,这次康绛雪有所准备,他确定地回道:“像你这种人,若要杀人,一定将毒药摆在别人的面前,还要特意告诉他这是毒药,欣赏人中毒的痛苦是你的爱好,但看别人的恐惧之态更能让你愉悦,你不可能用这种方式下毒。”
  这话无疑说中要点,苻红浪一边笑一边轻叹道:“荧荧,你变得无趣了。”
  若能在苻红浪心中变得无趣,康绛雪求之不得,正要再次发问转回正题,苻红浪忽然自己餍足了似的开口道:“臣没有开玩笑,臣就是要从荧荧身上取走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只不过这件东西……荧荧现在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