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纹
  素和怜玉清然一笑,眉宇间多了一股云淡风轻,清莲之姿才衬得上他的轩昂。
  “慕儿方才瞧着我那把古琴,可想听它铮然一曲?”他移了眼,看了梅花断纹琴一眼,知晓慕槿几分心思。故才探口而出。
  素和这话是想为她弹奏一曲了?
  不知这架古琴琴音是否如她所想,低沉久美,心里也痒了痒。
  “能听素和弹这一曲,我求之不得。倒想看看这琴音配这如玉公子的纤指,到底有何奇妙之处?”慕槿摸了杯沿,唇齿间暗自留香。眼里隐有几分期待之色。
  传言京城素和公子最拿手的曲子便是《流音》,意取高山流水,寻觅知音之意。
  曾以一曲闻名。一曲过后,一夜之间,从宫内以星火之势传遍到天圣国大街小巷。凡闻素和琴音者,皆赞不绝口。可谓是世人瞻仰羡艳不来的。
  风月之中,尘埃不染。也真是难得。
  不过自那一次后,世人再没见他抚琴弹奏之意。有人说是无人懂他琴音,故此不再轻易弹。
  亦有人说于风月场合,他不想染了古琴俗尘,虽身居权贵,却也不愿取悦贵胄子弟。府里下人在内院之中还是常能听此婉转稀有之音的。
  今日素和既然提起,那多半也是后者了。
  思怵间,素和怜玉已起了身,缓步走到梅花断纹古琴边坐下。淡青色衣诀飘飘,轻盈如云似雪,袍摆曳地如朵朵清莲绽放,真有纤沉不染之意。
  慕槿斜身慵懒靠在木桌旁,一手轻拿了玉杯,放在身前摇曳。又抬了一只脚,放在另一条腿上,翘了二郎腿,轻晃着脚。一副悠然闲性之态。丝毫不让人觉不雅。
  “铮”地一声响起,弦音如山石流水般兀压向心头。仿若潮水轻拍岸边,激了一层泥沙。
  仅一调,便让人目不转睛,心神一定。
  慕槿斜目看了窗边斜斜细雨,打着外面古旧的杂院屋檐。又低了眼,微眯了眯,眼角成了一条缝,看着窗下调音人。
  低低的音韵在一调微停之后便缓缓低浅入了耳边,开始环绕了整间屋子。推开一堆一堆波浪,萦绕心门前。
  慕槿眯眼,看着纤纤玉指在琴上缓缓拨动,似拨开湖水溪河层层涟漪,撩开水上迷雾重重轻点云漪。
  她轻闭了眼,脑海里便浮现一片青郁美景。幽山清泉,淌在山涧,瞬如洪波之势拍打坚硬石壁,百舸争流般的势头在寂静泉林中毫无违和。
  渐沉醉。
  小舟轻漾,湖心平静。分明一切缓如烟云,却一下子如激流勇进般过了万重青山。眼前之景由慢而快,交替呈现如斯美景。
  慕槿心头也不由微微提起,于平淡之中感受了几分期待,目眩神迷,波涛四起。
  其势如破竹,潺潺流水纷纷泄下,惊彻青山翠石,盘龙立于险崖石壁。如此险恶劣势却也衬得风平浪静,摇晃微荡。
  丝丝春风抚过湖面,如春之意却一下子又似坠入了冰霜天,冻结一湖清流,舟船不行。皑皑白雪铺天盖地般袭来,零星片片,惊心动魄,冻彻心扉。
  涤荡心灵,引人入无尽之地,宁心醒目,流连忘返。
  “欲暮苍苍春意尽,流水离殇怨笙琴。落转成空辞花树,哪管嗔痴笑无情。意境悠悠,此中情音,携手并进叹霜莹。”慕槿闭着眸,聆听着琴音,耽于其中,不禁幽幽开了口,“抱负凭心,可天高地远阔鸟飞,亦能没入深径不自矣。心怀重任,亦有柔情。男儿当如是。”
  字字珠玑,盖过了袅袅起伏的沉缓琴音。
  哪管嗔痴笑无情,心怀重任,亦有柔情,男儿当如是……
  素和怜玉眸光微烁,这句话无疑触碰了他的心灵。
  余光瞥着那闲散碧衣女子,情绪几经暗自翻涌,心里也升起一股共鸣之意。最终按下心里情绪翻卷之意,回复平稳。一曲毕后,放于断纹琴上的玉指按了弦,止了音。
  再抬眼看向已睁了眸的慕槿,眼里已然一片平静淡然。平静之中,少了一丝疏离,多了几许柔和。就连唇角边也不自觉轻轻勾起一抹多年不见的淡笑。
  似绽了枝叶的绿植,叶尖投射了一抹阳光。莹莹绿绿,晶亮透明。
  “素和这琴,好琴。这手法,也是上乘。知琴音,懂其律,对它似故人,亦似友亲。”慕槿一脸悠然,含笑瞧着他,嘴边赞叹之语不绝。
  纵是以前,她也从未听闻过如此意境之曲。拨动情绪,意境深幽。没想今日竟能饱耳福,听这普天之下鲜有人能匹敌之曲。
  心情蓦然也明亮了几分。
  素和怜玉轻勾薄唇,露出一抹柔和浅然之笑,心知她是闻琴懂琴,一曲便能懂他之人。
  一股不知是何异样的情绪蔓延心底,化为心水,淌遍全身。
  半响,他才缓缓起身,离了琴边,嘴边含着不变的柔笑。声调轻转缓慢,“慕儿能品出其中真意,也不枉我弹这一曲,实属难得。”
  话落之后,他人也落了座。偏头看着一脸怡然的慕槿,眼底浮现一抹流光。
  见慕槿不语,他又缓缓开了口,“方才我弹的,乃是《流音》中的第三段,《落霜华》,慕儿对它评价如此之高,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语中带着一丝幽深,低浅淡漠,不知褒贬意。
  闻言,慕槿也不禁亮了眼,拿着玉杯的手一顿,心下好奇便问出了口,“哦?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琴?比素和弹出更美的曲?”
  如若真是这样,那样的人不知该是怎么个风华无双,谪仙之姿。眼前不禁径自勾勒出心中所想。
  见慕槿眼里带了几分向往,素和怜玉也不禁莞尔,带着一丝无奈,“那更好之琴,谓之冰弦。琴有七弦,冰蚕为丝,其彩五色,水火不侵。琴身乃乌丝黑檀木所做,如今正在云盏手中,和他相比,我这琴只有百年而不损。而他那琴,却有千年不朽,琴音如初之说。”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琴如其名,如其性。可收可放,可狂可温。”
  慕槿讶然,挑了眉,这更好的琴难道也在天圣国?
  “那云盏是谁?可是懂琴之人?莫不是置重金挂在家中只日日观赏罢了?”
  这样岂不是白白糟蹋了那架好琴。况这云盏二字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
  素和怜玉轻摇头,侍弄了身前的玉杯,道了两字,“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