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弄堂
  韩景轩走进一处名为“恒安里”的弄堂,这里的市井之声令他感觉温暖,仿佛回到人世,一个大嫂把一盆水泼在石子地面上,韩景轩看着远方的炊烟,身边再次幻化出沈月眉的身形,她顽皮地踮起脚踩着石子路,韩景轩笑了,说道:“你喜欢上海的弄堂吗?”
  沈月眉笑着点点头,说道:“我喜欢,我喜欢上海的腔调,喜欢弄堂的石子路和青瓷砖瓦,喜欢上海话那种吴侬软语的感觉。”
  韩景轩的脚步停在弄堂最后,那间清净的二层小楼前,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嗑着瓜子的上海太太顶着满头的卷发走出来,见到韩景轩脸上立刻绽开了慈祥的笑容,高兴地说道:“川哥儿,你回来了。”然后回身对着楼上喊道,“阿琦呀,川哥儿回来了。”
  “知道啦,”二楼的亭子间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韩景轩抬头望去,只见二楼的窗户打开,探出一个头来。
  叫阿琦的青年正坐在二楼书房里专心看书,见韩景轩进来,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坐到茶几旁边的沙发上,向紫砂壶里倒入开水沏茶,韩景轩打量着,墙上的壁画换了崭新的《千里江山图》,屋里的布置还是那样慵懒而舒适,任凭谁也没有想到,弄堂里会藏着珍奇的绘画真品。
  韩景轩大喇喇地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叫阿琦的青年看上去有三十多岁,清瘦的面容中呈现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他身形瘦高,眼中深不见底,右手虎口处磨出厚厚的老茧,知道的人晓得这是常年用枪的,然而,弄堂里的人只知道他是已过而立之年还没结婚一直和妈妈住在一起的大学教授,弄堂里大龄未嫁的姑娘还不断向他抛媚眼,他一概不予理会。只是,偶尔有些气质与众不同的人来拜访这位徐先生,有时见到那些人的车子停在弄堂外,毕恭毕敬地从徐先生家里出来。
  韩景轩走到桌前,桌上一支钢笔压着几页随风飘动的纸,旁边摊开一本厚厚的书,“最近又在搞学术研究呢?”
  阿琦坐在一边喝茶,不接话却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韩景轩一愣,知道他说钱海露的事情,于是重新坐下点点头,说道:“算是办好了吧。阿琦,我许久没有那样的感觉了,我最近常常幻想……”
  阿琦淡淡地说道:“感情的事情我不懂的。”
  韩景轩摇摇头,自己果然找错了对象,不过是心里憋闷得慌,想找个人聊一聊罢了。阿琦这个人,弄堂里的人都感觉深不可测,似乎一个大隐隐于市的神人,弄堂外有时会停着汽车,汽车里下来的人一看就是大人物,更多时候,三五个巡捕骑着自行车直奔阿琦的家。在大家眼中,阿琦是个神秘的怪人。然而,他的生活似乎又极为普通,他深居简出,早上出门前往上海大学执教药理学,经过三角地菜场提着菜篮子买菜回家便不再出门了,日复一日,两点一线,过着平凡的小日子。除了韩景轩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家里的名画是真迹,就像没有人能看穿他的真面目一样。
  阿琦看着韩景轩,喝了一口茶说道:“你们之间有某种障碍让你们不得在一起,而且你也不是十分确定自己的内心。别急,该你的跑不了,而且具体到你这个人身上,像你这种霸道又脸皮厚的神棍,不该你的你也会想办法弄来,所以,肯定跑不了。”
  韩景轩作势端起茶杯要敲他的头,阿琦闭上眼睛,韩景轩翻了个白眼讪讪地放下了茶杯。
  离开恒安里,韩景轩去车站买了后日回上海的车票,因为告假说父亲生病便在家多耽搁了几日。离开火车站时已是小雨霏霏,司机拿了一把黑色的雨伞来接他,汽车开往了一处墓地。
  母亲的墓碑前有一束新鲜的雏菊,想来是父亲刚刚来过,小雨已然浸湿了韩景轩的头发,眉毛和鼻头上都是湿漉漉的水珠,他抚摸着母亲美丽的仪容,说道:“妈,我回家了,来看你了。”
  他拿起雏菊,看着黄色的小花瓣,不屑地笑道:“你活着的时候,他不是忙自己的生意就是在外面鬼混,现在你不在了,倒来的殷勤了。”
  他席地而坐,下着小雨的地面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韩景轩闲话家常般和母亲聊天:“妈,这次真的不一样,我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是因为得不到吗?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是她嫁人了,而且心另有所属。我有好多事要处理,我最近有很大的压力,我心里很乱,妈。”
  他把头靠在墓碑上,仿佛小时候,无论在外面受了怎样的委屈,只要回家靠在妈妈的膝盖上,心情便瞬间平复下来。
  沈月眉在医院里醒过来,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这时,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沈月眉不由得紧紧抓住被角,心里越发慌乱和害怕。
  门猛地打开,一个粗壮的黑影矗立在门口,沈月眉吓得惊叫一声,满脸横肉的将军拎着那条熟悉的拇指粗细的鞭子走进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看到他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齿,他得意地甩了一下鞭子,鞭子抽在地板上的回音格外清脆。
  沈月眉害怕地蜷缩在一角,吴将军步步逼近,他身后,二太太抽着烟得意地笑着婀娜多姿地走过来,两个小少爷拿着弹弓小眼睛里满是阴险地跟在妈妈身后。
  沈月眉害怕极了,她忽然发现旁边是一扇窗户,她不顾一切地推开窗户跳了下去。她赤着脚踩着冰冷的路面,拼命跑,拼命跑,她无暇顾及路人的眼神,只听得耳边的风呼啸疾驰而过。
  纷杂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脚步声中还夹杂着“在那里”“快追”之类的喊叫声。
  沈月眉回头一看,吴将军带着人追来了,尽管她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浑身冻得瑟瑟发抖,还是拼命向前跑着,尽管前面是一片茫茫的未知的雾气。
  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赶上前来拦住她的去路,对她喊道:“别再跑了,贱人,跟我回去,不然我开枪了。”
  沈月眉对着吴将军喊道:“你开枪吧,打死我吧,我就是死也不会死在吴府里!”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沈月眉还没反应过来,“砰”地一声枪响,她应声倒地,脑门上的血汩汩流淌,染红了冰凉的路面。
  吴将军吹了一声口哨,率领众人急驰而去,得得的马蹄声和汽车的鸣笛声渐渐消失在夜空中。
  陈振中从灌木丛中跑出来,他拨开指指点点围观的人群,看到沈月眉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死不瞑目地大睁着眼睛看着他,她遍体鳞伤,人们围着她议论纷纷。
  陈振中扑上前去抱住沈月眉,他叫着她的名字,拼命呼唤她,可是她的身子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