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上辈子经历的多了,现在非常耐得住寂寞。
  她安静地走到偏房旁边的红墙边,拿出插在下面的树枝,踩平泥土,用树枝在地上练字,云栖并不练适合女子的簪花小楷,那样端庄秀丽的字不适合她,她更喜欢大气又有自然风骨的行书,她更倾向那种一气呵成的磅礴感。
  这是她每天会做的事,上辈子的习惯延续到现在,一日不练就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们这样的仆人院一般也没人会过来,所以云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云栖沉浸在写字中,就很容易忽略周遭。
  “你在写三字经?”
  一道声音突兀的声音响起,云栖差点丢了树枝,见是余氏以及她身边的锦瑟、一弦等丫鬟,连忙行礼。
  这里可不是二夫人会来的地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奴婢该死,惊扰到二夫人。”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死不死的,我这里也不兴说这些。”余氏笑语着,亲自扶起了她,还给云栖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看着姑娘纤长的睫毛轻颤着,暗想这真是个胆儿很小的女娃儿,“你对习字有兴趣?”
  二夫人看着云栖的书法,要不是年纪小没掌握好火候,都要以为练了很多年头了,行云流水,还透着些风骨,难以想象这是女孩子写的。
  庆朝虽不禁止女子学习,但大多女子也只是学一些女戒、素女经等,练的也不是这种适合男子的行书。
  余氏向来欣赏通文墨的姑娘,特别是这样天赋惊人的。看着面前皮肤渐渐白皙,五官也因娇养着而精致了些的女孩,心下软了些。
  “是,之前紫鸢姐姐有教过我们,我便每日练几个字,其中就有三字经。”没想到这个理由那么快就用上了。
  “短短几个月,你能学到这个程度实属难得,你还需要些笔墨纸砚,只在地上能画出什么?”
  “奴婢早已习惯了写写画画,给了奴婢也是浪费。”
  要知道在庆朝,无论是笔墨还是纸张造价都是非常高昂的,云栖用自己的月钱可能都买不到几张纸,云栖不怕出风头,但她现在保全不了这样的风头。
  “以后需要什么,便和锦瑟说,我这里给你更适合的描红本。”
  “奴婢谢二夫人。”
  “你这孩子,太拘谨了。”
  说着,余氏让小厮将卡在大树上的纸鸢拿了下来。
  云栖才知道,原来是余氏在陪女儿玩纸鸢,她眼神一黯,有些涩意。
  刚取到纸鸢,李崇音便从远处走来:“母亲。”
  余氏看到他,倒是笑开了:“不是说这几日要拜访友人吗?”
  “是崇音思念母亲,就回府了。”
  “我看是月儿那丫头把你喊回来的吧。”
  李崇音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这清浅的微笑,引得周遭丫鬟轻轻抽了一口气,这样丰神俊朗的少年,实在令人心旌摇曳。
  “母亲在看什么?”
  “小丫头写了一手好字,你已是茂才,便来看看?”
  云栖低垂着头,沉默地行了礼,将微微发颤的手指缩回袖子里。
  不是害怕,而是紧张。
  她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她这样的笔法,实在不像十岁女孩能写出来的,哪怕因为年纪还小,稍显稚嫩,也写得过于好了。
  云栖看了眼自己在泥土上的字,猛地一顿。
  糟糕!
  前世都看习惯了,导致她遗漏了一件事。
  她的字曾被李崇音手把手教过,后期不可避免的有一部分是他的影子,常年练习下来,早就成了她笔法的一部分。李崇音擅长多种字体,其中以行书为最,只是这人很少在外使用行书,他写得更多是楷书。
  他曾说,楷书最为方正,最是看不出笔锋。
  为何需要看不出笔锋?
  前世云栖琢磨了许久,觉得应该是他要做的事,不能让人看出来。
  云栖的余光中,看到那双白底云靴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尖上。
  李崇音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品这些字。
  “的确不错,可惜了。”可惜什么,无人知道。
  “难得你也会夸,说明云栖写得是真的很好。”
  “我院里还缺个会笔墨的,不如母亲割爱?”
  云栖双眼猛地睁大,心快跳到嗓子眼里,万万想不到有这一遭。
  但又是在情理之中的,别人不知道李崇音会行书,他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而且才十一岁的李崇音,他的行书可能还没练出火候。
  云栖呼吸变快了些,紧紧抓着手下的泥土,等待着余氏的回答。
  长子很少会提要求,从小就相当懂事。
  难得提一次,余氏是不想让他失望的。可当她发现云栖瘦弱的身子微微颤着,闪过一些道不明念头,还是回绝了。
  “她还太小,进你那院子可不是羊入虎口?你也该好好约束一番了。”
  说的是前些日子,李崇音院子里两个丫鬟争风吃醋,闹得人尽皆知的事。
  云栖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崇音的不是。”
  “你的院里,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哪怕是姨娘也好。”
  “崇音还小,该以学业为重。”
  “小什么,你这年纪都有不少定了亲的。”
  母子两人走远。
  云栖仿佛打了一场无声的战役,背后被冷汗浸透。
  第008章
  这事不知怎么的就在懋南院传开了,大家听闻二夫人欣赏会笔墨的下人,整个懋南院刮起了习字热潮。
  就是云栖有时候下了差,都能听到隔壁屋里有人朗诵“人之初性本善”,像三字经、千字文等等蒙学教材在李府还是能借到的,仆人们真有心学,二夫人也会给方便。可习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他们没云栖那毅力坚持,勉强弄到了纸张也很快耗费掉,更没机会在二夫人面前展示,久而久之,便没了兴致,热潮自然而然地退去。
  云栖戒了在院子里写字的习惯,她担心再被某个有观察习惯的家伙注意到。
  她有了闲暇就用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写字,把上辈子背过的文章句子时不时拿来温习一下,来了人就擦掉上面的字迹,依旧贯彻她在后宅中的沉默谨慎。
  也许是那次陪李映月放纸鸢,余氏受了凉,回去就咳嗽了,伴着头风,余氏本就心病由来已久,大半月的汤药也不见效,整个懋南院里都能隐约闻到草药味。
  李昶新官上任,正是与各同僚处关系,处理上一任留下烂摊子的时候,焦头烂额之际没想到女儿做出如此任性又不孝的事,这样的气温,哪怕有太阳也一样寒凉。
  哪怕余氏再三劝说,李映月依旧跪了一日一夜的祠堂。
  到第二日,听闻此事的李老夫人过来,才将哭得泪眼婆娑的嫡孙女解救出来,在她的安抚下,李昶答应让李映月先在老夫人这儿学学规矩。
  云栖听着丫鬟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懋南院发生的事,虽说李府不允许下人搬弄是非,但在屋里头就没那么多限制了,管事们总不至于时时刻刻看着她们的嘴。
  “云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云栖摇摇头:“可能有些饿了,我去去就来。”
  她想抄佛经为余氏祈福,可……她没有笔墨纸砚,末等丫鬟实在太穷了。
  云栖苦思冥想几日,终于想到个折中的办法。
  记得李崇音的院子外边有棵菩提树,李崇音大部分时候住在书院里,只有五日一休那日回来,现在定然是不在的。虽然冬天叶子掉了不少,但昨天经过时还有几片顽强地生长着,云栖幼年时爬树特别厉害,趁着四下无人,估摸着树干的粗细,想好路线,说干就干。
  将裤腿和袖子卷起,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
  只剩一支树梢上还剩最后几片较为新鲜的,非常难采摘,离得也远。
  云栖干脆双脚勾住较为粗壮的树干,像荡秋千似的荡漾过去,来回荡了三次,总算将最后几片采到。
  不料树枝承受不住重量,咔嚓一声,云栖狠狠掉了下去,脸朝地。
  噗。
  察觉不雅,李崇音又收回了笑容。
  他站在露湮阁楼台,这是李府最高的建筑,有四层之高,站在顶上,可眺望远方。
  每当心情不郁时,李崇音总会来到这儿。
  他并没有看清是哪个丫鬟,看服饰应该是某个院里的小丫鬟。此人身手矫捷,一路顺畅,最后却摔地四仰朝天,令人哭笑不得。
  如此胆大包天,应当教训教训。
  摘他院里的树叶,便是他不要了,那也是他的东西,他人岂能夺去。
  至于怎么找人,谁脸上有伤,便是谁了。
  云栖摔得毫无形象,哪晓得这糟糕的一幕会被人看到,她看菩提叶没损坏,有些欣喜。
  一滴、两滴、三滴……
  糟,摔到鼻子了,云栖一边仰头,一边偷偷瞧着周遭,幸好这么丢人的一幕没人看到,确定周围没人才鬼鬼祟祟地离开。
  李崇音本以为很容易能找到这个小丫鬟,胆子这么大的,应该不至于默默无闻,可几日过去还是毫无头绪。所有出风头的活都被其他人抢了,云栖做的都是些不露脸的,她又处处避着李崇音经过的地方,导致他连着几日都没看到脸上有伤的丫鬟。
  李崇音并不执着,只将这件事放在角落。
  是一念之间的好奇,好似心中荡起的水波,趋于平静。
  也不知从那一日起,余氏窗边总放着一株腊梅和一片叶子。
  本以为是随风飘落的,无端刚要训斥洒扫丫鬟不尽心,却被细心的余氏阻止。
  余氏端看着那株腊梅,主干和次干错落有致,是特意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