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
  羲和神情亦是紧张:“我在京中观你星象,你命劫未过,折剑山庄不能救你。”
  这世间最相信术术的,一是道士,二是读书人。沈言璟虽不算术士,也不算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可十年读完三万本书也是个浩大工程,知道的东西亦是不少。
  术术虽说玄妙莫测,可不能否认的是,玄学确实是存在的。
  就拿喻姑息与羲和而言,他二人便是天师,能测算出沈言璟的命格提前做出打算,未雨绸缪。
  “折剑山庄不能救我?这是何意?”沈言璟有些不解。
  羲和双手捏印,沈言璟却不知她在做什么。她一只手抚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抚着沈言璟的额头,声音轻缓的说道:“你有命劫,乃是金木脾肺而劫,应以土火可之。折剑山庄为木,你留在此处,不能避劫,只能遭劫。”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不免天方夜谭,沈言璟自然不会信。
  可羲和却不一样,她有喻氏血脉,尽得天师真传,测算出来的东西自不会错了。
  沈言璟的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原以为找到了火芝,自己的性命便可无虞了,也能与千凉长长久久的过完这辈子。可这上天总是与他开玩笑,予他希望后再予他失望,这一次,上天又与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人生而不易,又有谁能够平安喜乐的过一世?
  在无终国的那些年,沈言璟的心中总是想着他这一世站国朝堂,走过江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生活都已经过过了,就算是明日便死,也没有什么遗憾。
  可在他再遇陆千凉的时候,他却动摇了。原来在这世界上,还有他珍视的,不愿放手的东西。
  他放不下陆千凉,所以放不下自己的生命,想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沈言璟缓缓闭眼,在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若折剑山庄真是自己的劫,他想要带千凉离去,能有几成的把握?
  以陆千凉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今日羲和说的话,不用沈言璟先提她便会提议带着竹隐离开折剑山庄再寻住处。
  他倒是不担心与陆千凉相离,可命劫这东西,不是站在原地等着人来撞的,而是时时刻刻伴随着应劫之人,终有果报的。
  若是他出了意外,陆千凉当如何?竹隐当如何?蓝雨萃雪小皇帝等一众人又该如何?
  只是一瞬间,沈言璟的脑海之中却想到了无数的想法,甚至想好了若是自己出了意外,怎么让陆千凉和竹隐能够好好活下去。
  他不是冲动的性子,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陆千凉与竹隐是他的牵挂,他一定要妥善安置。
  好一阵,沈言璟才睁眼,问羲和道:“这命劫,可有避法?”
  羲和单手捏诀,一只手贴上沈言璟的额头,大有仙人扶顶之姿:“命劫避无可避,可却未必是死结。你的生门不在折剑山庄,土火在南,你可去南方寻找生法。”
  言罢,羲和疲惫的松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跌坐在床上:“我算不出准确位置,只能找到一个大概。”
  只能找到一个大概,这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生门,这却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沈言璟再一次皱起眉头,明灭的烛火背对着他的方向,映的他整个人忽明忽暗。
  这世间,除生死无大事。沈言璟曾以为这时间很多事情都是超脱生死的,在这一日方才领悟,只有生死,也只有生死,是人永远超脱不了的劫难。
  不只是沈言璟,就连千古帝王,喻氏国师也不能超脱这个限度。
  沈言璟起身:“生门在南方么?我知道了,今晚我会去和千凉商量的。占卜之术太过耗费心神,我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羲和闻言,点了点头。
  沈言璟不会轻易许诺,可他是一言九鼎的人,只要他答应了,就算是再苦再难,也一定会努力去做到。
  更何况,有陆千凉在,羲和也不怕沈言璟自暴自弃。
  她跪起身来,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小手轻轻抚了抚沈言璟左侧脸颊上的伤疤,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目光。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平静的目光里蕴含着怎样的感情,那是怎样的留恋。
  羲和也想留在沈言璟身边,想一直陪着他,看着他从意气少年一直到耄耋老翁。可她终是要回到那个冰冷的京城,被天师两个字捆绑在高高的九龙塔内。
  一世受人尊敬,一世不得自由。
  那便是沈言璟在将她接回长安城的时候,不肯说出她真实身份的原因吧,沈言璟希望她平安喜乐,希望她能做最真实的自己。可到底,她还是被带进了紫禁城,住进了九龙塔。
  指尖下的伤疤凹凸不平,带着些许叫人道不明的韵味。
  若说之前的沈言璟,是一个叫人呢无法忽视的雄鹰,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株被拔去了利刺,只能任风吹雨打的娇柔花朵。
  很多时候,他那保经世事的目光都会让羲和心疼。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对于沈言璟和陆千凉来说,她都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沈言璟吹熄了烛火,走出了羲和的房间,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望着月光发呆。
  树下矮桌中的茶水早已经凉透,沈言璟随手倒了一杯,食不知味的饮着杯中的冷茶,犹不觉哭。
  生门在南方么?就算是前往南方,也未必能找到生门。命劫这东西避无可避,若是生劫,只是坐在原地不动,命劫也会自己安然度过去。
  可若是死结,就算是沈言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那命劫还是会将人伤个体无完肤。
  月光下,摆在二人窗口上的火芝宁静的栽种在泥土之中,那泥土都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血芝需要鲜血来养,陆千凉每日都会放半碗生血浇灌那一株血芝,终日不缀。她的右手要拿剑,不能受伤。这些时日都是用左手放血。时间久了,那腕上便留下一道浅褐色的伤疤。
  沈言璟自然心疼,每一次陆千凉割腕取血,他都心疼的恨不得以身相替。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