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不曾想,原来慕大人同我四叔竟有故交,这甫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嘘寒问暖,让我甚是艳羡啊。”
  他说这话,自然不是平白泛泛酸意,而是旨在引起皇帝疑心,若慕淮真同靖王交好,恐皇帝眼里揉不得沙子,到时候再想法子转移试听,眼下的困境或许可解。
  当然,仪郡王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私下里取回商光霁的遗物之事已经被皇帝派出的暗卫查探清楚,而更深一层,商光霁曾认仪郡王为新主,以期从龙之功,这事也被皇帝猜出了端倪。
  仪郡王这些时日还当自己离着被册封皇太孙只一步之遥,连着历来隐忍的表象都无法安然伪装下去。
  皇帝老谋深算,就是想看他这内里藏奸的好孙儿究竟有什么后手,这才安排靖王突然现身。
  他听出仪郡王挑唆之辞,故作关注,“哦?慕卿还曾与靖王有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话慕淮不好回答,若一味撇清有欲盖弥彰之嫌,若坦然承认,也恐真的被皇帝猜疑。
  靖王却十分大方回答,“我离京时慕侯尚年轻,算起了今日这还是第二回亲见,委实不敢攀什么交情,但其父老侯爷,却是我这许多年来一直敬仰的一位人物,听说他生前曾做过父皇伴读,马术工夫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可惜我缘悭一面,未能逢上那般盛景。”
  本是不经意一段话,皇帝却立时放缓了容色。
  靖王说得没错,这辈子他最能信任的,便是慕淮的亲爹慕望。他做皇子那会兄弟们要么有出身,要么课业好,只他夹在中间,不当不正,很是吃过些苦头,那时候慕望虽然只十三四岁大,却生得身强体健。有了这样一个伴读,那些无故欺辱他的兄弟们竟不觉有了顾忌……
  这也是皇帝登记后厚待慕望一系的根本原因。
  皇帝再看向慕淮和靖王时,心态已经从追忆中抽离,虽然慕淮不肖其父,但行事上更加果断狠厉,是他使得最顺手的一把刀刃,他总不至于被一句半句挑唆之辞就冲昏了头脑。
  况且,确如靖王所言,别说慕淮,便是慕家往上数三代,也同靖王乃至靖王外加没有任何交集,仪郡王这脏水泼得,属实落了下乘。
  看来,这捧杀的法子还是奏效的,一旦他的好孙儿认定了皇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原本在群臣面前所做的伪装就难以为继。
  权利的诱惑太大,没有人在面对它的时候能做到宠辱不惊。
  皇帝没有接续靖王的话,反而看向仪郡王,“你四叔风尘仆仆回来,又在紫荆院熬了半宿,你作为晚辈也应多关心关心他才是。”
  慕淮知道,帝王心术,在于制衡,未到图穷匕见的时刻,他不会狠命打压任何一方。
  皇帝果然不负他所期,短暂停顿后,又给他们画起了大饼,“我这把年纪,最希望看到的,便是骨肉和睦、手足亲厚,往后你们叔侄两个戮力同心,襄助我于左右,我也好及早颐养天年,多过几年太平日子。”
  这个时候,便是要等人表态了,靖王最先躬身称是,仪郡王紧随其后,但他此刻心里已翻江倒海。
  听皇帝的意思,这储君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慕淮作为一个旁观者,越发将头埋低,他有预感,今日之后,宫里的风云即将被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这样也好,越混乱的局面,越发没人会对慕家急切动手,至于最后这皇帝谁来当,他也不打算听天由命。
  第53章 【嫉妒】
  靖王归来以后, 慕淮果然如他先前所料的,异常忙碌了起来,许是正逢着皇帝的万寿节将至, 朝廷上下就没有哪个衙门口能躲个清闲, 慕淮这个御前的头号红人,少不得被人烦劳, 均为更好的揣摩上意寻他掌眼。
  孟芫有感于上辈子的经历, 即使无法在外间给慕淮太多臂助,也不愿在家中也扯他后腿,对于慕淮的早出晚归没有半句微词,且时常亲自下厨做些滋补的羹汤给他补身。
  这些时日, 祖母顾氏越发信任孟芫,孟芫也就慢慢接手侯府中馈的琐事。
  或许是有了上回符氏装病反被戳穿的那起旧事,原本对新夫人能力有所怀疑的那些个积年旧仆也收起了轻忽的心思。
  顾氏也乐得早些退居幕后, 到了十月底,已经彻底将府库钥匙和账薄交到孟芫手里。
  孟芫虽表面是个新人,但其实已有了十年历练,且在夺嫡日趋白热化的关键时刻, 连藏拙都不能够。
  她借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机会, 将两个关键位置的管事逐一更替了, 一个是管厨房的、一个是管车马的。
  孟芫也是抱着小心为上的心思, 厨房事关入口之物的安全,而车马关系到家里众人的行踪, 这两处必须要死忠于慕淮的人, 连顾氏早先的陪房都不完全可信。
  好在顾氏明白此时朝局非同寻常,非但没有责怪孟芫头把火就烧得如此旺,反而当众给孟芫撑腰。
  万寿节那天很快到来, 慕淮因要巡视殿前献寿礼的安全防范,昨夜并没出宫,而是宿在了宫里专供臣子值夜的僚房。
  慕家东西两府是凡有诰命在身的,则要起早就进宫,待外朝恭贺过天子千秋后再携皇后接受内外命妇的陛见。
  慕家既有顾氏在,对外就仍旧是一家人。
  寻常七八日才来过府来问安的张氏太夫人并承重孙媳周氏特特提前到东边侯府等着,也好一家子齐齐整整出门。
  孟芫换好了命妇吉服,又嘱咐管事待会儿将车马赶至门上,这才往三思堂去接顾氏和符氏。
  进门却见西府伯夫人张氏和她嫡长子儿媳周是已经一身正装端坐在堂屋,对面是没个好脸色的符氏太夫人。
  两边气氛谈不上融洽,甚至连寒暄也无。
  孟芫清楚,符氏太夫人的甥女梅氏是张氏的庶子儿媳,虽名义同周氏一样,但庶子亲子尚且隔着层肚皮,儿媳就更难免有亲疏之别。
  更何况,梅氏同符氏一样出自商贾之家,其人更是历来势力精明,又将财看得过重,和官家出身的张氏和周氏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也就是为庶子娶妇不太上心,不然且轮不到两家再做亲。
  符氏在慕家无依无靠,也只能处处唯梅氏马首是瞻,平日没少被梅氏做枪使,既可怜更可恨,孟芫对她谈不上多厌恶,但西府掌权的大房婆媳对符氏的冷淡却着实在所难免。
  孟芫中规中矩给那两人先问好,“大伯娘安,大嫂安。我还想着要遣人去西府请你们过来,不想却是我迟了一步。”末了又问,“大伯父和大伯是否在外院,待会儿是策马同往吗?若是需要车驾,我已经提前预备下了,只换了徽牌就是。”
  孟芫本是好心,知道伯府如今外强中干,西府里马车统共两辆,若是两代四口人分开坐,下人们便无法安置,而像是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车马行里早就一骑难求。
  周氏是个历来喜欢争强好胜的,听见孟芫的话,感觉心里十分不受用,脸上也挂不住。
  一来,周氏进门多年,嫡长子都已在国子监附学,可她婆母张氏把持着管家之权不肯松,她眼瞅着孟芫一个才进门的就能当家做主,心里十分嫉恨。
  二来,孟芫出身承平侯家,在周氏看来,那是千夫所指的叛臣逆附,比之商贾出身的符家和白家还不如,如今从诰命上却硬是被压过一头,终究难顺意。
  “瞧瞧,咱们侯夫人真是个能人,这才进门数日,就已经有模有样地掌起家了,且还像模像样的,连我这个做大嫂的,都自叹弗如。”
  如今外面情势非常,孟芫不愿意自家里生乱,只当没听出周氏的明褒暗贬,“祖母一把年纪,也不好总劳累她老人家跟着操心,我这侯夫人,也不过赶鸭子上架罢了,还请大伯娘和大嫂不要见笑。”
  张氏到底是场面上见过的人,对儿媳的挑衅也微微有不满,心知她这是急不可耐想掌了伯府中馈,可她怎么不瞧瞧,东府是什么情状?顾氏符氏一个为祖太夫人,一个为太夫人,皆是守寡端居之人,哪好一直抛头露面?
  想到这里,她便附和着孟芫答上一句,“侄媳妇想得周到,我这心里只有敬服的,虽说平日里咱们一个西一个东住着,但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慕字,到了这样显山显水的时候,咱们阖家理应互相周全。”
  张氏这话是好意,但如此着力说出来,何尝不是种生分?
  顾氏一把年纪,终不计较,“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也别被旁家落在后头。”
  周氏见孟芫没搭腔,而长辈们显然也没拿自己当回事,心里的嫉妒越发炽烈。
  她跟在自己婆母身后,眼色却瞥向前头扶着顾氏的孟芫。
  心里所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个亡国逆臣家的女儿给比压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明天起早还要出门看团子,先来一小段,明天大概也没时间多更,对不住了
  第54章 【宫杀】
  入了宫, 有官有爵的男人们由着内侍引着往前朝大殿行去,女眷则往交泰殿去侯王驾。
  按制,皇帝万寿节上应携了皇后在交泰殿接受内外命妇的恭贺, 但皇帝自元后薨逝再没立过继后, 也就只能由位份最高的妃子暂代。
  世人多感叹皇帝情深意重,对元后初心不改。
  孟芫心中比旁人更清亮一些, 皇帝若真对发妻念念不忘, 也就不会每三年雷打不动的充掖后宫了。至于这后位为何不立,也是显见的,一旦册了皇后,立时就会涉及到嫡子乃至皇储的问题, 皇帝恐怕是不想那么轻易确定后继之人,省得被有心之人算计,再捧幼帝登基。
  这就是疑心太重的缘故, 连自己的亲身骨肉都要提防。
  既无元后,宫中便是四妃之首的德妃代理六宫。
  德妃曾育有一子,可惜英年早逝,德妃如今膝下尤空, 如今不过是皇帝用来制衡后宫的棋子罢了。
  这会儿时辰尚早, 德妃仍在自己的寝宫未出, 宫妃也只来了三五个位分低的候场。
  顾氏作为一家之长, 带着孟芫她们择了一处空置的偏廊里头背风。
  正殿内的位置早被人占据,虽说以顾氏资历年纪, 入了内殿也少不得一个偏座, 但顾氏不愿在这种时候争强好胜,也少为慕淮招惹些是非。
  孟芫也十分知趣。
  二品的诰命虽然不低,但在这宫里头, 还真不够瞧。要不是早年间封了国公爵位的那七八家早零落成泥,慕府顶多也只能算是公侯人家里的末等。
  周氏到底气盛,看不少人家都往内殿里去,彼此间攀比着门楣、夸耀着功绩,连她那个历来不显的姨母家的表妹居然也有一席之地,她简直觉得被狠狠打了脸面。
  于是她壮着胆建言,“外头朝臣的寿献还没开始,听说还有外邦使节来贺,圣人恐一时半刻都不会移驾到这交泰殿。这处偏殿里惯常无人,寒气忒重,我唯恐几位长辈生受不得,不如咱们也往正殿去暖暖手脚吧。”
  张氏极其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这长辈还没说什么,她倒挑剔起来,但碍于顾氏没言语,也不好当众训斥。
  孟芫看顾氏没有动作,想来是不想入正殿,她心里也明白,慕淮再受皇帝器重,在群臣眼中,也是个要避而远之的佞臣,连着慕府女眷也多受人冷落疏远,当真过去了,顾氏必觉得不自在。
  “几位长辈稍安勿躁,孙媳我这就去寻个内官问问,或有多余的炭盆可用,咱们饶一个来。”
  顾氏心里有着亲疏,不愿意让孟芫出去,“你头回进宫,人生地不熟的,且面上也年轻,恐被人欺负,还是暂忍耐一会吧。”
  张氏缩了缩手,心想顾氏年轻时习武,历来身强体健,寻常数九寒天还能只穿个夹袄在院子里遛弯,但她们婆媳可是实打实地千金之躯,受不得半点苦楚,于是把目光投诸在儿媳周氏身上。
  周氏心里一梗,看明白了她婆母的眼色。
  这是想使唤她去寻人要炭盆呢。
  她心里越发憋闷了,这同是做慕家媳妇的,眼前那个破落门户里出来的就被老祖宗捧在手心里惯着,她一个高门大户里娇生惯养的却得替人跑腿奔波。
  不过也只能心里抱怨抱怨,谁让她没摊上个疼人的婆母呢。
  周氏面上功夫也做的足,“六弟妹且先陪着长辈们在此间,我去外头寻人问问。”
  这一回,顾氏却没出言制止。
  一来张氏和周氏当真畏寒,若一味阻了她们显得不近人情;二来周氏每年正月初一都要进宫参加外命妇的朝见,不少内侍也是打过交道的,行事确比孟芫便宜。
  周氏出门的功夫,又有两三户不愿意进正殿凑热闹的人家进到偏殿避寒,其中便有孟芫的娘家孟家人。
  孟芫行礼问安过后,两边便攀谈起来。
  顾氏念着孟芫的面子,也和和气气地应了景,倪氏见女儿红光满面的样子,顾氏又一派维护,知道孟芫在慕家日子过得舒坦,心里有如吃了定心丸。
  正这时,打偏殿外进来一位手执拂尘的老内侍,看腰上的腰牌,是栖华宫里的。
  栖华宫里从前住的是大长公主,眼下一直空着,且栖华宫和交泰殿仅一墙之隔。
  “咱家奉了慕侯的令,来接您府上诸位往栖华宫暖阁去避寒,待前殿群臣和外邦使节陛见结束再送您们归来朝见。”
  顾氏先皱了眉,“你说的慕侯,是博望侯慕淮?”
  那内侍毕恭毕敬从袖袋里掏出样东西呈到众人眼前,“正是博望侯差咱家来安顿您府上女眷避寒的,这是慕侯今早交到咱家手里的贴身之物,以作见证。”
  顾氏从内侍手中接过那块翡翠玉扁方腰坠,瞧出是慕淮之物,但为了以防万一,又交到孟芫手中,“你瞧瞧,这是小六离家时戴着的那一件吗?”
  孟芫接过来,仔仔细细辨别了一番,随即点头,“确是。”
  也不怪她们谨慎,这宫里人都长着七个脑袋八颗心,若是一不小心被人算计,命都不知如何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