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钟应忱却道:“若想过得安稳,便最好将这本书藏在之前的地方,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拿出来,给第三个人看。”
  池小秋一下子就懂了,她前两日刚学过一个故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钟应忱点头。
  池小秋看着这书有些遗憾,既不能教她做饭,也不能帮她换食材,偏生还是娘留下的念想,只压在砖头底下,不是太可惜了!
  她想了想,将这本书推给钟应忱:“你不是喜欢这人写的东西吗?那你便收了看罢!等看完了,再还给我!”
  这样贵的书,总是要放光发热的不是!听着也是挺闻名的一个什么家,宝珠关在盒子里,要是他知道了,可不是要半夜来找她!
  钟应忱低头看看书,又抬头看看她,有低头看看书,刚刚强行回到淡定的脸,又有了崩盘的趋势。
  他道:“这可能是个宝贝。”
  池小秋有些黯然:“我娘留下的,甭管是不是宝贝,我都会好好收着的。”
  “可能…能卖很多钱。”
  池小秋不解:“刚才不是你说,最好别卖的么?”
  “能…”
  “我知道!很贵!能买下好几个镇子!”池小秋有些困了,便不太耐烦:“我又不是送你了!兄弟,先帮我收着点,我睡了。”
  她抽身便出了门,快得钟应忱下一句话都没能问出来。
  “你便不怕我藏了?或是直接拿了?”
  那本书放在灯下,黯淡无光,好似没什么神奇处。
  钟应忱看了它半晌,定定无言,终于将它妥帖收了起来。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一夜甜睡之后,淅沥雨声敲打着窗棂,池小秋支开素纸窗,正看见屋后河上叶子船比平日多了许多,青油伞乌船篷,绿荷叶粉菡萏,宛如一张浑然天成的画,朦胧在水雾中。
  雨下得不大,在水上点出的涟漪也又小又圆,这边点了那边消了,圈圈圆圆好似无尽处。
  一滴雨从窗上滑落,顺着上面连枝葫芦的纹样,缓缓滑下来,正落在池小秋半探出的脸上。
  她睡得好,心情也好,便有闲心给自己挑了一件利索的衣裳,绑上了裤腿,蹚上棠木屐子,头上戴上溧阳大竹斗笠,和钟应忱分头往两个方向而去。
  她去西桥,钟应忱往北桥。
  东桥她呆得久了,口味已经知道得清楚。这里街上闲逛的多不富裕,往酒楼里去的又太过富裕。她池家铺子开在街边,引不来要往酒楼雅座的客人,那便多卖些实在的饼子大肉,米饭和味道重又量大的饭菜,便是中间夹杂着些点心,也要能让人吃饱。
  便是秉持着这样的原则,池家食铺如今已经在东桥打出了名声。
  今日要去的,便是传说中富贵满巷,轿马满街的西桥。
  这里她往日也去过,要说最大的感觉是什么:干净!
  柳安镇临河靠湖,四季多雨,要说各桥都没什么机会去吃尘土,穿着绣鞋出去,走上一天也沾不到泥。
  可西桥这份干净,不只是脚下踩的青石板,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她这一路瞄过去,街边做吃食的,衣裳不管新旧,个个干净,女子的头发都用青布包裹整齐,半点不落在外面。
  她如今也识得街上大多招子,便一家家念过去。
  云林烧鹅,芙蓉鸡,干蒸鸭,麻饮鸡皮,驴肉馅儿包子,芝麻葱油烧饼,鳝丝面,冰糖百合细米冰粥。
  池小秋在一家卖新上的果子摊前顿住了,这里的果品样样新鲜,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从各地精心挑了而来,甚而还有不在应季之中的。其中便有来自江瑶的一线天蜜桃,白生生胖乎乎,只有一道红线,果肉像浸饱了蜜水,轻轻一咬便能吸甜汁来。
  池小秋没忍住,两条街没走完,便挑了一家粥铺坐下。
  她摸了摸肚子,告诉自己:并非是贪吃贪玩,光看怎能知道他们卖的味道做法如何,不如现尝一碗。
  这是一碗再简单不过的猪肚粥,池小秋舀起一勺子,只闻到香气,便知道这摊主手上功夫不浅。
  猪肚切丝,和白粳米同熬,难得的地方便是猪肚处理得极好,一点不见腥臊气,入口嫩滑弹牙,鲜香四溢,是在猪肚将熟未熟之际,正好倒出锅的。
  东桥也有卖猪肚汤的,都是一大锅熬好了现盛出来,可这里呢,现熬好的黏稠香米粥,有人点了便现下烫到半生的猪肚。
  现点现做,自然有些慢,但座上却还有满满的人。
  这样的同行,这样的食客,让池小秋不由得跃跃欲试起来。
  第31章 云桥食铺
  到晚间池小秋与钟应忱碰头时候, 她早已经默记了许多菜名在肚里,一路边记边走边吃,不仅肚子圆圆, 手上还拎了十来个油纸包。
  她一份份给钟应忱拿出来:“这是芝麻油团子, 这是黄鱼细料馄饨, 这是西关林檎果子…”
  而后满怀期待看钟应忱:“你那边有些什么菜?”
  钟应忱看了这满桌吃食,在自己随身包裹里翻了半日, 终于拿出了…一张纸。
  池小秋失望的神色太过明显,钟应忱忍了笑, 点着纸道:“今日时间有限, 我只走了十三条街七坊。”
  池小秋道:“好像北桥只有十四条街…”
  钟应忱点头:“那条街上都是书坊,是我熟惯了的,并没吃食, 便不算它。”
  池小秋往钟应忱两条腿看去。
  时间紧张?他大约是蜘蛛托生的吧。
  钟应忱蘸墨在纸上画了一个圈:“这些是常见些的, 青精饭,红豆粥, 槐叶冷淘…”
  池小秋一边听一边记, 可到了后面,画风便不太对了。
  “太守羹, 冰壶珍,傍林鲜…”
  “停停停,这些都是什么?”
  “菜,饭, 汤,粥, 饼。”钟应忱惜字如金。
  池小秋纳闷:“那为什么要叫这些名?”根本听不出来这是个什么菜好吗?
  “读书人多,自然要求个风雅。”
  池小秋正在对着这些菜名横看竖看, 企图看出些门道,一股香味立时把她拉了过去。
  钟应忱手里暗青荷叶刚刚打开,里面块块鸡肉安然卧在荷叶包里,上面均匀撒着香蕈,火腿和鲜笋。
  池小秋手便不自觉伸过去,却被钟应忱隔开。
  “烫。”
  他从厨下拿出盘子,池小秋迫不及待挟了一块,边吃边吹。
  “好吃!”
  她一点头赞叹,钟应忱忍不住微微一笑。
  等连着外面的都吃到了嘴里才知道,除了鸡肉香,香蕈火腿笋子鲜,荷叶清,在荷叶和鸡肉之间,还隔着一层腐皮。
  几重香气重叠,便给个神仙位子,池小秋也不愿换。 “咦这个法子却好,先用嫩腐皮把这几样材料都包起来,拿新鲜叶子扎成荷叶包,外面裹上黄泥,等煨透了,便是这个味道!你要是喜欢,我明儿也能给你做。”
  池小秋每每见着一道新菜,便十分兴奋,她把这样菜记下,打算稍微改上一改,便能用到她的食铺里。
  只是这味道偏淡,还需想些办法才是。
  收拾干净,钟应忱问她:“明日还去中桥?”
  “先不去,我还想去北桥。”
  池小秋被那些看不懂名字的菜勾起了兴趣,打算亲自去看上一看。
  临睡之前,她掐指头算了算日子,这才不到五月,二姨出远门去织布,得七月才能回来呢!
  池小秋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钱,忽然觉得最近自己太大手大脚了一些。
  还得省一省钱,这样等二姨回来,便能放心跟她出涂家门了。
  北桥与西桥不同,又干净又雅致,他们挂着的招子,字都写得格外好看,每一道吃食上面都竖了签子,整整齐齐写着各种名字。
  这些字也不生僻,起码池小秋全认得,只是合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看了看价钱,这倒和西桥一样,一样贵!
  池小秋捏了捏口袋里的钱,想起昨日说想要省钱的豪言壮语,不由有些犹豫。
  昨天花得有点多了。
  钟应忱越过她时,道一声:“请你。”便直接往一家摊上坐了。
  这家里有傍林鲜,锦带羹,汤绽梅,池小秋样样不知,随意点了两样,只为看个端的。
  灶上接了食单,顿时忙活起来,池小秋半站起身,却发现他们开始点火烧灶,往灶膛里填的不是柴火,却是林间落叶。
  旁边的伙计以为他们不放心,忙道:“这是今早上现从山上竹林扫了运来的,煮饭的水也是山泉水,万万不会糊弄小娘子与公子。”
  池小秋头一次让人叫做小娘子,愣了一愣,两盏绘着雪中玉梅图青州窑甜白釉甜彩小瓷盅便端了上来。
  池小秋看着这样工巧的东西,有些震惊。
  “汤绽梅,两位请。”
  池小秋开了盖,对着一盅热汤发呆。
  小银勺从蜜罐里舀出来两丸东西,等投到了盅里,就看见两朵将开欲开的玉梅花本来紧抱着花蕊,此时让热汤一冲一泡,在水里冉冉而开。
  池小秋学着钟应忱,喝了一口汤,有梅花香,有蜜糖甜,除此之外,还有热汤烫。
  池小秋忍了忍,没忍住,悄悄问钟应忱:“就这一点汤,就要八十文钱?”
  北桥的钱似乎有点好赚。
  再等得片刻,池小秋等到了她的第二道菜:傍林鲜。
  池小秋一看:这不就是煨竹笋么!
  又一个好看的盘子,墨竹淋漓的盘子里点缀着十来片竹笋,钟应忱另外的一百二十文,便交代在里面了。
  “就这些?”池小秋有些生气了,骗钱么不是!
  伙计诚惶诚恐:“可是这煨笋的水不合口味?还是煮水的叶子娘子不甚满意?这边还有从另外一地挑来的山泉水,再给娘子做上一份何如?”
  “不是…跟这水…是这笋…”
  池小秋觉得她和这家伙计想的不是一回事,可看他尽心尽力,也不好意思为难他,便只能问:“你家的…傍林鲜便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