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没事儿,记得多少咱们就写多少,看看有没有咱们能学的。”
  小齐哥一行说,池小秋一行写,还没写上几行,往钟应忱处送饭的人便带了一封信回来。
  池小秋一抽开,恰见着里头整整齐齐列了两行。
  一行是亏损的菜色,一行是找补的菜色,小齐哥刚念了两行便叫道:“这就是他们家的菜!钟相公是怎么知道的?”
  送菜的人便笑道:“钟相公说了,要还有什么想打听的,直接说与他就是,他那边有门路。”
  池小秋甩了甩纸张,心里纳闷:他这两日又没过来,怎么知道这边的动静。
  却不知家里头薛师傅正拿着西北新来的果子琢磨吃法,心里暗暗想着,这样稀罕东西换个消息,也是划算。
  第97章 野鸭卷
  “他这一招, 是卡着咱们店里来的。”惠姐愤懑不平:“怪不得有这么大胆子,直接对门打上来。”
  “确是卡着咱们店来的,我往别家也去看过, 就是能找补回来, 这素菜的价钱也是太低了。”小齐哥点着钟应忱那两列单子:“可便是吃些亏, 这实惠的名声也已经传出去了,自有客上他家来。”
  “那咱们铺子也…降价钱?”惠姐说的心不甘情不愿:“好像巴着他们家一样!”
  “现有的菜便是降上一半, 也难比他们店里头便宜,让别人看起来, 倒像是咱们理亏, 平日里挣了多少钱去,这会有人挤着,才愿意放出去几分利。”小齐哥摇头, 跟池小秋道:“东家不是过上两月就换菜花牌?不如就趁着这月, 好生换过一回。”
  池小秋紧盯着那列菜,不答话。
  换菜事小, 可她如今各样菜的定价, 本就是卡着菜价来出的,中间能挣钱处本就不多, 对门价钱放得这样低,不用想,定是在一个地方花了功夫:节流。
  只要降价,必定要减采买食材的钱。
  再加上小齐哥说的, 这便宜的菜不必花多少功夫,青菜之类的, 只需简单炒炒便能出锅。要放在以前,池小秋必然不觉得什么, 可跟着薛师傅时候一长,便是减上一分油一味料,也觉得别扭。
  正如薛一舌再三嘱咐的:“配菜不要吝啬,不要杂烩,得能狠得下心,把那不够好的食材都弃了,宁缺毋滥。”
  池小秋回家便蹭着薛一舌问:“师傅,你年轻时候做菜怎么定的价?可有人吃不起?”
  薛一舌奇怪:“哪里有吃不起的?又不是天天鲍鱼燕窝,只不过是些鸡鸭鱼肉,便是费些时候,也多不去百余两银子,一顿宴算个什么!”
  池小秋一怔,算了算自己身家,弱弱问道:“几百两银子还不多么?”
  “一般人家,三四百倒也是多了,可要说真是销金积玉的人家,办上一个宴席,能花出上万两银子。东南的鲍鱼海鲜,西北的山八珍草四珍,多的是你没见过的!”
  他看了看池小秋一脸被震碎的表情,叹口气:“你年纪还小见识少,我慢慢再教你,以后怎么挑燕窝,怎么炖海鲜,你都得慢慢学,不然以后再往京城里去,哪里能做得出上等宴?”
  池小秋这会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跟着薛一舌学的每一道菜,都精精致致,费上许多功夫,他原做的便是富贵菜!
  池小秋又想起自己还在福清渡时出的摊子,都卖的是什么菜?最时新的鲜果,大碗的面里头直接拿骨头上面拆碎的肉作的浇头,满满一大碗能填饱一个壮汉的肚子,酥鱼是从河边捉了来整个填上泥笼在灶火,也没什么鱼头鱼骨鱼尾巴都要扔了讲究,树头的榆钱儿整串捋下来,现在锅里蒸熟了拌着蒜泥香油汁,也没觉得什么不好。
  她既在外头设了散座,就不能只想着宴席的派头,总得照顾照顾散客的荷包。
  一想得通了,池小秋立刻欢喜起来,最后一道一百多个钱的素烧鹅出了锅,惠姐还在外头忙着,池小秋索性自己端了出去。
  正回身时,却见个熟人,牵着自家小儿从对门店里出来。
  原是在云桥就常往铺子上去的一家子,他家的福哥最馋玉灌肺,最闹人的时候一天能买上两份回家。从这铺子开张起,却见得少了。
  隔得远些,只能看见福哥在同柳嫂子闹些什么,却听不清楚话音,只能看着柳嫂子板着脸,狠命朝福哥屁股上拍了几下,转身就要抱着他走。
  这么一转,两下里正好迎头碰见,柳嫂子看见池小秋,生怕她听见方才自己的话,颇为不安,只能讪笑着池小秋打招呼:“原想过来看看。”
  她领着福哥儿站在菜签子底下看了看,也不好不说话,只能问: “只这些菜吗?原来的鳝丝面可还有?”
  伙计有些为难回道:“这回换的菜单里头并没这个。”
  “柳嫂子,好久没见了,”池小秋忙走过来笑道:“眼下没有鳝丝,要想吃别的面倒还有。”
  柳嫂子眼睛在后头汤面单子上溜了一圈,有些作难,偏福哥儿还在扯她衣襟闹道:“我要吃野鸭卷,娘,吃野鸭卷!”
  他虽不认识字,可是却听隔壁的玩伴说过,这家里的野鸭卷特别好吃!
  有多好吃?比他常拿出去分的玉灌肺还要好吃!
  “吃什么?!在家还没给你肉吃?偏要出门吃?”柳嫂子一惯宠溺儿子,可一听儿子又闹起来,再认出这菜后头的价钱,面色便是一变,对着耍闹得福哥儿好一顿排揎。
  池小秋的目光也落在这道菜上头。
  野鸭卷是将整只的野鸭子片成薄片出来,要做到里头肉皮纹理不乱,然后在野鸭肉片里头卷上上好的云腿丝和笋丝,入锅来烧。她做菜用料一向不苛刻,整盘的野鸭卷端出去,得费掉一只大鸭子,所以定的价也高。
  也就是说,如果来的是散客,这整整一大盘,一吃不完,二吃不起。
  池小秋先前只在厨下埋头做饭,闲时常顾的就是后院开得席面,这会出来才看着许多问题,便拿出自个少有的温柔劲,蹲下来跟福哥儿道:“你能吃几个,我给你端几个出来,可好?”
  福哥人小贪心,伸出十个巴掌刚要比划,忙又翘起自己的脚丫:“要二十个!”
  柳嫂子一见脸都白了,这哪里吃的起?忙扯住福哥,不好意思笑道:“他小,不懂事儿,不麻烦小秋妹子了。”
  池小秋知道她嫌贵,便笑道:“柳嫂子放心,这顿饭我不收钱,原先在桥上,还多托赖你照顾我家生意,这顿饭,便是我请你的。”
  当下便去厨下做了一份鲫鱼汤面,夹了几个野鸭卷出来,另配些小菜,整个端来给柳嫂子。
  无端受了一顿饭,还让池小秋撞着去了别家,柳嫂子甚是过意不去,跟池小秋说话也讪讪的,自己没动几口,倒是福哥吃得用劲。
  “好几个月都没尝过这个味儿,福哥天天在家都念叨。”她给福哥儿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十分不好意思。
  池小秋便和她随意闲聊:“我记得嫂子箱子里头的钱大婶大叔原也常往桥上来,也有些时候没见了。”
  “他们也都常念叨,原先也过来一两次…”
  原先过来一两次,现在却不见了踪影,池小秋便知道了端的,因笑道 :“原是我这菜定得太多太杂,过两天我就换菜单子,一样定的少些,大家吃着也便宜。”
  柳嫂子一时大喜:“还跟桥上一样么?”
  话才出口,便觉得有些唐突,忙跟池小秋解释:“你这好容易从桥头搬到街上,自然是要涨些价钱的。只不过我们小家小户人也少,想多尝两个菜,就难了点。有闲钱时还能吃上两次,要是像桥上时候天天过来,着实不能。”
  池小秋便许她道:“有的比桥上还便宜呢!另添了几样新的菜,不能买一份便各样拼出一份也好,一样的价钱能尝好几样。”
  柳嫂子这回真正欢喜起来,一忘形便说漏了嘴:“我回去便跟他们都说,不是我说,对门那家店同你家饭食差的远了!”
  之后几天,池小秋便觑着往常的熟客,挨个都聊了一遍,心里头下定了主意。
  吃的好看虽是北桥人稀罕的,可能吃得起,才是这五桥人都喜欢的。外头的散客,再不能照着里头办宴席那般“先中看才中吃”。
  盛夏时候各样鲜果菜蔬肉食都不能多搁,腌菜就格外省事,池小秋宁愿让人跑腿多去买几遍,也不能买的太多,砸在自己手里。
  除了腌菜,就是拌菜。池小秋这边整治热菜已经来不及,便动用了惠姐,让她专在一旁守着大锅烫菜蔬。
  “我…我还不成…”惠姐不敢下手,她眼下自己吃的菜都没做明白,自然不敢接这出菜打荷的差事。
  池小秋却也不是随便抓的人,她早早就备好了料汁,将这五六月里常见的菜蔬都拿出来,挨个教惠姐数到多少下,出锅正好。
  到时候摆上盘,该浇热油浇热油,该倒料汁倒料汁。
  池小秋这么一改,便能备出许多样简单易行的小菜出来,面也不再求个新鲜意头,花里胡哨一大堆,只用常点的热菜食材,变个法子烧出浇头,有人点时上来一浇便好。
  热菜不仅简了烧法,还专算作大小份,来的人少了就点个小半份,也能尝尝鲜。这么一试,竟让池小秋试出了快炒的另外一个好法子。
  “还真是忱哥说的,祸兮福之所倚,他们用的这个法子,倒帮了咱们。”
  若是清平酒肆的东家再大度些,她也是不介意送个牌匾上门的。
  可池小秋也不是只会学旁人的法子,她还单门在上面备好几套饭菜,专烧出来的瓜碟小盘形状圆如甜瓜,一棱一棱分作三四个小格,一样里头放上一样菜,就按着一套的价钱卖。
  这般以来,若有独身一个的上门来时,伙计便给他推一整套饭菜,口舌伶俐跟他数:“这样一份里头有四样菜,什锦豆腐,糟野鸭,炒山药片,脆鸡片,荤素都有,还现送一碗汤。一份上只要五十个钱。”
  两天下来,别的还尤可,唯独这整套饭菜卖得干净,赚得多少都在其次,唯独高兴的是,之前的熟客都陆续回来了。
  “对门的又来人打探了几次,看见咱们上小份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小齐哥一想着那人当时的脸色,便哈哈大笑。
  第98章 降不降价
  原先两边价钱差得大时, 一般人家往清平酒肆去的自然就更多,现下一样的素菜荤菜,多不过五六文钱, 尝过两家饭菜的站在街心两边望望, 都抬脚往池家食铺尝鲜去了。
  清平酒肆的东家看着池家招牌, 气得咬牙,正巧对门的伙计站出门来吆喝:“新上的富贵延年套饭, 只要四十个钱,一人便可吃得!”
  真真正正是戳着了他的肺管子, 气得他叫了掌柜过来:“照原样, 也打出来几套这样的碗,把价再捋出去一半!”
  “东家…这不能再少了…”
  掌柜的方说了两句,就见他眼睛火珠子般炸过来, 只得应道:“我明天就让小金哥订去。”
  “什么明天, 今个就去,现在就去!”
  小齐哥虽不知他们在店里说了什么, 可是眼见着两人都铁青着脸, 便能猜出一二,心情更加愉悦, 在堂上又来回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儿,就往厨下去。
  才在厨房门口,便听见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笃笃笃”的声音, 不由奇怪。
  池小秋弄刀声他也时常听,紧密有序, 如同叮咚坠下的珠子般,这会轻一声重一声, 每次都要隔上好一会儿,能是谁?
  他往里走了两步,就见个人系着灰扑扑围裙,左手认真比着手里头的山药,右手的刀犹豫好一会儿,终于斜斜切了下去。
  “哎呀!”
  这回切着的不仅是山药,还有惠姐的手。
  只是这眨眼的功夫,就见血在案板上流成了一个小坑,惠姐傻傻看了一会儿那平切的指头,终于晓得了疼:“嘶——”。
  小齐哥忙上来,看指节老深一道口子,也有些急了,直接拿墙上挂的干净棉布紧紧裹了:“你先坐下别动。”
  好一会儿,这血才算止了,只是案上地上也都血迹斑斑,乍一看上去,十分可怖,直让惠姐白了脸。
  小齐哥让她动了动指头,才放心道:“不过是伤在了皮肉,骨头没事儿。”
  惠姐在家里头,受的最重的伤不过是让针扎了指头尖,这会才觉出疼来,小齐哥利落,早把一片狼藉给收拾了。
  惠姐瞅瞅还没切完的山药,又站起来去找刀。
  小齐哥一呆:“你不歇上一会儿?”
  惠姐一动指头,就疼得钻心,可是想想池小秋的话,还是拿了刀又认真比划起来:“小秋刚学那会,一天能切够十几盆萝卜丝,我还差得远呢!”
  小齐哥一怔,见惠姐虽然笨拙,却十分仔细,刀把时不时碰着伤口,也只皱皱眉,唯独桃花般娇嫩的脸上不断淌下的汗,才能看出些受的辛苦。
  他一边想,一边就看入了神,池小秋正从院里过来,见他木呆呆的样子,不由奇怪:“小齐哥,你站在那做什么?”
  小齐哥如梦初醒,涨红了脸,只道:“惠姑娘方才伤了手,”忙逃也似出去了 。
  池小秋吓了一跳,待要去看,惠姐却不拿这当回事,只跟池小秋看她方才切出的山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