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那阵仗我以为你上门讨债!”宋星遥怼了回去。
  “讨债也没错,你我对赌,你输我赢。”林宴双手环胸,轻轻松松倚着桌案半坐。
  “口说无凭的赌约,我要不认呢?”宋星遥道。
  “虽然无凭无据,但出口之约岂同儿戏?你若是不认……”
  他眼眸一眯,宋星遥以为他要说什么威胁的话,不想这人话锋一转,耸耸肩无可奈何道:“你不认我也没办法,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言而无信的老赖,只是苦了债主,天涯海角追债罢了。”
  “……”宋星遥以为自己耳朵出错,憋了半晌才回他,“你嘴巴开光了?”
  这么能说?不像林宴。
  “过奖。从前不会说话被嫌弃,少不得要学一学,虽然这方面我没什么天赋,但好在悟性还成。”林宴笑笑。
  看得出来,他心情很轻松,再无从前沉重模样,换了个人般。
  宋星遥斜他一眼,径直走到书案后,抽出暗屉,从里头取出一份文书,一掌拍在书案。
  “你放心,这个赌局我奉陪到底。”她手压文书推到他身侧,“不过在履行约定之前,你得先把这个签了。”
  林宴信手拈起,扫了一眼便蹙眉:“还没成婚,就先和离?”
  早在他这债主上门讨债前,宋星遥就已经准备好了。文书墨迹干透,是她亲笔写的和离书,落款处空白。
  “我是输了赌局答应嫁你,但一辈子那么长,若是嫁得不如意我也得未雨绸缪。你我也并非未经世事的人,更该清楚婚后日子不过是一地鸡毛,你我个性使然,当年出现的矛盾不会因为换了一世重新为人而改变,无非迁就退让的程度多寡罢了。与其最终闹得撕破脸面反目成仇,何不彼此洒脱。我愿意再给你我一个机会,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些诚意?”她缓慢道。
  她和林宴做过七年夫妻,早就不必像对着裴远亦或赵睿安那样,说话还得小心斟酌,自然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签了这文书,你是不是能多一些安全感?”林宴的笑慢慢收敛,正色问她。
  有些荒谬,一段婚姻要靠和离书维持安全感,对他们来说却又合乎情理,天下间像他们这样的夫妻,恐怕不多。
  “是。”她点头。婚能成,但她需要一个能随时抽身而退的保障,而非像上辈子那样牵扯到死。
  “笔拿来。”他很干脆地伸出手。
  宋星遥磨了墨,又从笔架上取下狼毫蘸取墨汁,郑重递给他。
  林宴接下后挥笔落款,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名字,又自腰间取出印信重重压上。
  一份和离文书,竟被二人签出了婚书的错觉来。
  “还要按手印吗?”签好字,压好印,他抬头问她。
  宋星遥扫了眼文书,道:“按吧。”
  反正签都签了,手续齐全点最好。她语毕低头去找朱泥给他盖手印,却不想翻来翻去,各处寻找遍也没能找到朱泥的影子。
  “哪去了?”她着实想不起那盒朱泥被收在何处。
  “别找了。”林宴的声音却忽然响在她耳边。
  宋星遥正半蹲在书案前翻抽屉,被这突然靠近的声音吓了一跳,飞快转过身,却不知林宴何时踱到自己身后,已双掌撑桌,将她圈在胸前。她身体后倾,贴到桌案,刚要开口,又听他说:“我有现成的印泥。”
  “在哪?”宋星遥的屁股已经挨着书案,只差没坐上去。
  林宴眼帘微落,目光集中某处,他似乎笑了,睫毛瓮动,语气却很平静:“在……”
  他俯身抬手,指尖划过她手臂,往她身后书案探去。
  桌面她刚找过了,并没印泥的痕迹。宋星遥有些疑惑,目光随之往后,不想他那手半途却改了方向,倏尔抬高,指腹点上她的唇,来回摩挲两下,竟将她唇上朱红口脂沾下。
  “这不就有了。”他面不改色地将拇指在她眼前一晃,在她发作前飞快往和离书上按下,用力压实后才拿起文书,一本正经奉到她面前,“好了。”
  宋星遥气坏了。
  唇上还有他指腹摩挲时留下的温度和触感,像窜到枯草上的火星,在她心里燎原,可瞧他脸不红气不喘,满脸正人君子的神色,仿佛她心里那些邪/念跟亵渎他一样,她看着来气。
  偏偏这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仍旧微倾身将她圈在胸前,夏日衣裳本就单薄,他又酷爱宽襟道袍,倾身而下时襟口压不牢,浅露颈肩锁骨,几处微凹的阴影,不比女人的秀气,是带着力量的犀利线条,曾是宋星遥在床榻上最喜看到的景象,她曾经不止一次……咬他肩膀。
  犹抱琵琶将露未露之际最是撩人,宋星遥那邪/念一起,就如荒草蔓生,难以遏止,心里一边骂他骂得要死,一边又盼着……多些,再多些。
  林宴毫无疑问是了解她的,这其中也包括了她对自己的喜好,看着她面皮由白转红,他只继续问她:“和离书,你不再过目一下?”
  仍然是一本正经的声音和表情,道貌岸然的模样,宋星遥气息微促,勉强将目光挪开,气道:“不看了。”
  “哦。”他应了声,转头便直起身体放开了她。
  四周灼人气息一散,宋星遥快要消失的呼吸也跟着一顺,但又空落落的不是滋味极了。
  “还有别的要求吗?”林宴又问她。
  刚才那撩人的亲昵,好似无意而为般,他保持着自己一贯形象。
  宋星遥怒而瞪他,生硬道:“有!婚事不许大肆操办,越简单越好。”
  “你要多简单?”林宴道。
  “能不请的人就别请,繁文缛节能减就减。”她扭头走开,半是恼他半是气自己不争气,为男色所惑。
  “我虽不能像赵睿安那样给你十里烟花的盛大婚事,却也不至于逊色太多,遥遥……”
  “林宴,这是我第三次成亲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什么十里烟花的虚华?我只想平平顺顺、轻轻松松的成亲,你可懂?”宋星遥道。
  盛大的婚礼,她已经经历过两次,一次和林宴,一次和赵睿安,这两回结局都不好。嫁人是件辛苦活,她绝不愿再经历第三次。
  “我明白了。”林宴没有坚持,干脆应下。
  “细节的事,回头再商量吧。”宋星遥在他面前便无新嫁娘的羞涩,仿佛与他讨论一桩公事。
  林宴点点头,又瞧她一副拿手作扇扇风的躁热模样,唇角微翘,两步轻踱到她身边,唤了声:“幺幺……”
  宋星遥不想多看他,鼻子里头哼了声,听他又说:“你的唇……”她摸摸嘴,以眼相询。
  又怎么了?
  “口脂花了。”他忽然沉声,身形闪动欺近她,伸臂一揽,搂着她的腰就将人抱到怀中,未待她回神,俯头吻去。
  唇瓣相贴,气息交融,彼此都是一震。宋星遥忽如木石,先前那股燥热还没消退,又是一阵猛烈烫意袭来,侵入唇齿,纠缠难休,一点一滴勾起暌违已久的回忆。
  宋星遥媚眼如丝,如陷幻梦,像只尝了腥的猫儿。
  良久,林宴方松手,盯着她已然狼藉的口脂轻声道:“幺幺,再忍忍,等到大婚,便好。”
  那话,也不知说的是自己还是宋星遥。
  直到林宴踏出书房,宋星遥才品出其中深意。
  “林——宴——”她气得吼出声来。
  林宴却没回头,只那肩膀,不住耸动,似乎在笑。
  那一夜,宋星遥又做了梦,梦中景象自是不可言述的羞人,待到醒时犹自品咂,好半晌她才回神。
  天未明,星尚存,这一世她怎又要嫁他?
  第100章 愿赌服输
  天已渐热, 宋星遥摇着手中纨扇下马车,进了林宴的韩宅。迎接她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厮,一副机伶样, 过来行礼迎她入宅。
  “热死了。”宋星遥猛摇扇子,鼻尖冒汗, “你主子呢?大热天把我请过来, 到底什么要紧事?”
  “公子在里头见客呢。”小厮手里拿了柄伞, 伶俐地撑在宋星遥头上,给她遮阳。
  “他有客人还叫我过来?”宋星遥顿步。
  “叫你过来拿主意的。”小厮来不及回话, 就被影壁后走来的人打断。
  林宴踱步走来,身后跟着了四五人,手上拿着纸笔砚,俱是满头大汗的模样,就连林宴也不例外。
  “什么主意?”宋星遥见他白皙的面皮已经被晒得发红,料来是在大太阳下站了许久。
  林宴接过小厮手里纸伞, 驾轻就熟地撑起, 人也往她身畔贴近,与她一起站在伞影里头, 道:“宅子要修缮,让你来拿拿主意。这几位是营造匠, 请过来规划园子的。”
  “你造园子我拿什么主意, 又不是我家。”宋星遥的扇子都快摇断了柄,她热。
  林宴便又抽走她的扇子, 一手执伞,一手替她扇风, 领着人往里头走, 边走边说:“再有四个月你就搬过来了, 不想让自己以后住得舒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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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四个月,便是夏尽秋至的交际,满城桂香时节。
  宋星遥与林宴的婚期定在八月,如今尚余四个月的时间,比当时与赵睿安的婚期要长许多。这么长的时间却不是为了要准备婚事,主要原因在林宴那宅子,宅子当时只简单修葺了前半部分,后宅园子荒芜,屋舍空落落,还没大修。
  “上回我见你那书房虽然不错,就是小了点。日后成亲,你必定是要住过来,不会再留宿公主府了,则殿下的事务你都得搬过来处理,小书房容不下,我想腾处大的,你看挑哪个位置?我寻思着就在我书房旁边扩建一间,如何?”
  林宴带着她从抄手游廊下走到书房外,他的书房位置极佳,外临曲水,内为阔庭,光线通透十分舒服。宋星遥当然喜欢,她听到有大书房的时候,眼睛就已经亮了——这世间给女子独辟书房的人家,少之又少。
  但她这欢喜不能外露,身后还跟着几个外人,虽然一直谨言慎行的模样,但保济全都听在心里,她还是得装些谦虚客气出来,于是道:“你拿主意就好。”
  林宴瞥她两眼,不置可否,又带着她沿长廊往内去,过了垂花门,就是真正的后宅。
  “后宅占了整个宅子一半面积,如今有园林两处,主屋两幢,亭台楼阁若干。”营造匠将手中图纸展开,对照着图纸解释给宋星遥听,又问,“娘子可有什么想法?”
  图纸是按旧宅画的,里面有些标注新墨未干,应该是她来之前林宴提出要修改的地方。
  宋星遥客气:“听他的就好。”
  林宴失笑,挥手先将匠人遣开,双臂环胸道:“你确定都听我的?要是我改得你不满意,你可莫来怨我。我就算再了解你,也不是你腹中虫子,万一做错了,你住起来不顺心可如何是好?”他垂头看她,又道,“这可是你要住一辈子的地方,将就不得,你不想住得舒坦自在?”
  “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我哪能越俎代庖。”虽然十分认同他的话,宋星遥还是做个样子。
  “虚伪。”林宴边转身边道,“那我就告诉他们,后宅就按旧图规划不变了,翻新即可……”
  他话没说完,衣袖就被宋星遥扯住。
  “我客气客气罢了,你别当真。”宋星遥眼珠子一转,又道,“可是你说的,我拿主意,别我满意了你又委屈。”
  “我像那么小心眼的人?”林宴反手拉住她手腕,将人拉进怀里,“走吧,有话便说不必藏着掖着,你只记着,在我这里若有要求,你只管提,我自当竭尽所能满足。”
  她定定看他一眼,挣出他的怀抱,不作回应,只奔跑过垂花门,隔着一段距离喊话:“林宴,你快点过来,我想把这池子填平,这块花圃铲平,主屋旁边的小厨房再加个烘炉室,这小路弯弯绕绕太多,我不喜欢,也要改掉,还有屋里……”
  一边走,一边对照着图纸,宋星遥的话就没再少过。
  林宴说得没错,与其婚后再来后悔,不如在婚前就将环境规划成自己最舒坦的模样,好过婚后抱怨。
  一路上,宋星遥的要求,除非是不合常理的地方,否则林宴绝无二话,外宅他拿了主意,内宅就通通交给她,他说到做到。虽然顶着大太阳,宋星遥的小脸被晒得红通通叫人有些心疼,不过她兴奋的模样终于有了一丝上辈子没心没肺的愉快,像被宠大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天性间仍保留那一丝赤忱,是林宴最想还给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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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整整一天,宋星遥才终于将宅子按着自己所好重新规划完毕,余下的就是营造匠师的事,图纸出来后会再给她过目一遍,确认无误后动土兴修,工期约需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