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舅舅最后叮嘱几句,通话结束。
  张怀漾随手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边啃边问:“我爸说什么了。”
  暮云看他一眼,“让你马上回公司。”
  “不可能。”张怀漾挥挥手,笃定道:“你不说我都知道,他肯定让我好好陪你玩。”
  他那表情还有些得意,“姐你从前不骗人的,这都跟谁学的。”
  暮云笑笑,指了指他手里苹果,“水果都是酒店的,不知道洗没洗过。”
  “没事。”张怀漾无所谓,“吃不死人。”
  暮云摇头,手机又“叮咚”一声,舅舅在微信上转过来一笔钱。她看了眼数额,在聊天框输入:【不用了,我……】
  后半句还没打完,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很利落的点了确认收款。
  张怀漾把苹果咬的咔咔响,嘴里含糊道:“给钱干嘛不要,傻不傻。”
  暮云抬头瞪他。他却极无辜的样子,往旁边躲了躲像是怕挨打,“反正收都收了。”
  “……”
  话是没错,总不能再转回去。暮云感觉头疼,只好把原来打的字删掉,重新输入:【谢谢舅舅。】
  “姐。”张怀漾又凑过来,笑嘻嘻的:“你等会真去约会?”
  “假的。”
  张怀漾:“……”
  “但真的有事。”暮云又说,“你自己去玩吧,不用管我。”
  “那不行。”张怀漾十分固执:“这样吧,我给你当司机。”
  暮云侧头打量他还算人畜无害的笑容,又回想起他昨天和女孩断开时候的冷漠模样,可以说判若两人。
  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在外头玩归玩,付出的财力精力都在心里衡量过,亲疏远近不会越界,明白什么最重要,哪些可以舍弃,什么时候该抽身。
  记忆里那个跟在她后头跑过江南水巷、大夏天给她送冰棍的小男孩,是什么时候成长到这样的。暮云不知道。
  但是她没有办法指责他的薄情,甚至都不会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妥当。因为他叫姐姐的时候,眼里的真诚和当年一般无二。
  人都是偏心的。
  ***
  车子在a大附院西门口停下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太阳很烈,暑气烤着路两旁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张怀漾往四下里看了一圈,“来医院干什么?”
  暮云盯着大门的方向迟迟没有接话,侧脸微微绷着,眼神空洞,像是丢了魂,弄得张怀漾紧张起来。
  “姐,你……没生病吧?”
  “没有。”暮云终于收回视线,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解释:“来看望一位长辈。”
  “你等会还有事吧?”
  张怀漾:“我没——”
  话还没说完,暮云又道:“有事你就去忙吧,我走的时候再打你电话。”
  张怀漾:“?”
  ……
  进了住院部电梯,门关上。暮云盯着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把思绪放空。
  停了五六次后,十八楼到了。
  以前科室轮转,暮云在这里待过一阵。但远远看过去,护士站的小护士都已经是生面孔了。
  物是人非。
  她整理好心绪,放轻脚步。
  vip病区的走廊通常会格外的安静。在医院,这样的安静让人压抑,仿佛能听到时间和生命静静流淌的声音。
  暮云要看望的人住1809病房,是父亲念博士时候的导师。走近了才发现门没关紧,里头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在劝老人家吃药。
  暮云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门,没听到回应。
  正准备再敲,门从里面打开了。
  她思索着该怎样开口,却听头顶上先传来一声:“乔暮云?”
  迟疑的,带着不确定。
  暮云愣了一下抬头,发现真的是熟人。
  北城付家三少,付华初。谢图南关系最铁的发小,两人一起长大,过了命的交情。
  此人性格不大着调,正经的时候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她第一次在俱乐部撞到谢图南,也是这位最先在旁边煽风点火。
  怎么说,是位爷,不好惹。
  在“叙两句旧”和“装作不认识”之间踟蹰片刻,暮云选择了后者。
  她重新确认了门牌号,客气的开口:“你好。”
  -你好?
  付华初抱臂靠着门框,脸上的表情逐渐带了几分玩味。
  他仁慈了点点头,算是配合。
  暮云面不改色,继续道:“请问,祝教授是住这里吗?”
  付华初挑了下眉,有点意外。
  态度倒是温和:“进来吧。”
  大约五岁的时候,暮云见过父亲的这位恩师。那年父亲博士毕业,她跟着妈妈来到北城,参加h大的毕业典礼。
  当时祝教授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在台上做毕业致辞。
  她那会还小,懵懂贪玩的年纪,穿梭在一众学士服间,只记得一句“前程似锦”。
  岁月匆匆不饶人,暮云再看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忆起当年场景,不由眼眶发酸。
  她很少有这样矫情的时候,但父母去世十五年,故人早已寥寥无几。
  祝教授还和印象里一样和蔼,以为暮云是她哪一届的学生,喊付华初拿来老花镜,笑呵呵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大认的出你们了。”
  暮云平复心头情绪,随父亲叫了一声“老师”。
  “我姓乔。”
  她顿了一下,抬头直视着老人平静的眸子,像是下了点决心才继续道:“乔岩是我爸爸。”
  祝教授愣了一下,似是耳鸣般的问:“谁?”
  “乔岩。”
  暮云重复了一遍,病房里安静下来。
  “都这么大了。”过了很久,祝教授才开口,话里带着回忆,“上次见你,还是个小萝卜头。一晃二十多年。”
  “你是怎么晓得我在这里的?”
  暮云此行除了探望,其实还有些旧事想问。
  但眼下付华初在,不大方便,因而只道:“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听同事说起,过来看看您。”
  祝教授问了些近况,学的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
  暮云一一答了。
  征求同意后,又取了病历和片子看。
  脑肿瘤,良性,但是靠近视神经,位置很不好。
  暮云微微蹙起眉尖,听祝教授又问:“怎么没留在北城?”
  暮云僵了一瞬,把片子慢慢的装回袋子里,平静道:“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大好,就回去了。”
  祝教授点点头,轻叹一声。
  付华初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这会忽然道:“乔小姐。”
  暮云眼皮一跳。
  听他继续道:“加个微信吧。”
  “……”
  祝教授没感觉到空气里那股僵持的意味,乐呵呵道:“这是我老友的孙子,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
  付华初已经掏出手机,把二维码摆到了暮云面前。
  “……”
  ***
  从住院部出来,暮云盯着手机上新加的微信,在“加入黑名单”和“删除”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了返回。
  她给张怀漾发了条消息,沿着路边慢慢的往外走。
  余光看到旁边滑过来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车窗摇下,付华初扬着笑脸套近乎:“去哪,送你。”
  烈日当空,热浪从脚底的水泥地面升上来,烤的人没有思考的力气。暮云慢吞吞的收回视线,懒得应付他。
  “不用了。谢谢。”
  “这个点不好打车。”
  “……”
  “顺便请你吃个饭。”
  “……”
  张怀漾的电话这时候过来,暮云滑了接听放到耳边。
  “姐,我在门口,看见你了,要我过——”他说一半顿住,语调一扬:“你旁边那辆车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