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柳玉茹的仓库剪彩之后, 便开始正式运营, 第一批货从幽州过来, 这批货大半是要送到东都神仙香的货物, 另一小部分, 这是幽州一些商家试探着委托了他们运输过来。
  按照以往, 幽州到东都走得都是陆路, 因为路上各种过关加上山路以及山匪,半个月是极限,大多是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 而运输成本更是不必说。这一次从他们规划的水路一路过来,成本上要比原来降低至少五成,而时间上却一共不过一月。
  所有人都在观望着柳玉茹这批货, 如果这批货走通了, 日后从幽州到东都这一路,所有人等于开辟了一条新路出来。可如果第一批货就出了事, 柳玉茹这些仓库, 就真的只能建来自己用了。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生意养这么多船、仓库以及各路打点的费用, 那成本就太高了。
  于是从幽州开始发货起, 柳玉茹就一直在跟这批货的消息。
  这一路上最担心的问题,其实就是水盗。为此柳玉茹不仅准备了大批人马护着商船, 还特意让每一个建立仓库的主事, 去当地漕运里送了银子, 以做“疏通”。
  有了双重保障,柳玉茹还是有些担心, 货在幽州地界还好,毕竟那里如今是周烨管着,一路只要是懂事的都不会动这批货,但是出了幽州地界,柳玉茹就有些睡不着了,夜里整天辗转难眠,顾九思都察觉到了她的焦虑。
  顾九思白天里去河上监工,夜里常常睡到半夜发现柳玉茹还醒着,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头疼,将人揽到怀里,含糊着道:“姑奶奶,我求求你,睡觉吧,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抱歉,”柳玉茹带了歉意道,“要不我去隔壁睡。”
  “那我更睡不着了。”顾九思叹息了一声,他将头埋在她肩上,低声道,“要不我同你说说话吧,你别想那些事儿,就好睡了。都是路上的事儿,你想也没办法。”
  柳玉茹知道顾九思说得对,她转过身去,伸手抱住了顾九思,慢慢道:“王厚纯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我让赵九先躲着,”顾九思顺着她的话随意道,“顺便去查其他人。王厚纯做的孽多着呢,现在先让他以为我不打算动他,放松了警惕,等该查的查完了,这永州上下,我一并办了。”
  柳玉茹应了一声:“秦楠那边怎么说?”
  “沈明还在守着,”顾九思低声道,“他身边好像跟了一批人,沈明也没搞清楚这批人是哪儿来的,那批人不是秦楠的人,秦楠都还没发觉自己被盯上了,是敌是友搞不清楚。秦楠应该不是王思远这边的人,至于为什么参我,我还是不明白。”
  两个人说着话睡过去,另一边,王厚纯家中,一个男人跪在地上,神色有些忐忑道:“王老爷,东西我带来了。”
  说着,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王厚纯拿过信来,笑着道:“印章盖上了?”
  “盖上了。”男人低着头,赶紧道,“按您的吩咐,还多盖了一份空白的。”
  “你辛苦了。”
  王厚纯从男人手里拿过信,他认真看了一遍后,点了点头:“来人。”
  听了他的话,旁边人捧着一个盒子到了王厚纯面前,王厚纯蹲下身来,将盒子打开,盒子里装满了银子,跪着的男人眼神大亮,王厚纯拿着盒子,笑着道:“印章都盖上了,再帮我一个忙吧?”
  听到这话,跪着的男人愣了愣,王厚纯接着道:“明日夜里柳通商队的船会从刘三爷的路上过,你把这封信给他送过去,让他把周边所有寨子的人都叫上,告诉他们,这批货劫下来,都算他们的,截不下来,官府立刻剿匪,明白吗?”
  “大……大人!”
  那男人有些焦急:“我们之前只说偷印章,没说……”
  “银子还要吗?”
  王厚纯看着那男人,男人神色僵住,王厚纯手轻轻放在他后颈上,接着道:“命,还要吗?”
  ***
  柳玉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便开始准备船只,等着夜里商队入荥阳,然后在荥阳换船。
  等到了夜里,柳玉茹没有回家,她就领着人站在码头,一直等着船只入港。顾九思在河上办完事,等回去洗了澡换了衣服,还不见柳玉茹回来,他终于道:“少夫人可说今日什么时候回来?”
  “没,”木南叹了口气,“不过奴才想着,按照少夫人的脾气,今夜可能不打算回了,估计要一直等到把货送出荥阳才回来。”
  顾九思听了,犹豫了片刻,他终于才道:“我去码头看看。”
  他穿了一身白色常服,从屋里取了剑,领着沈明和木南等人去了后院取马。刚到了马厩,就看见洛子商也在取马,顾九思不由得笑起来:“哟,洛大人,这么晚还不睡?”
  “不比顾大人可以靠着夫人,”洛子商笑了笑,“在下除了公务,还有些商事要忙。”
  顾九思听出洛子商的嘲弄,他却毫不在意,得意扬眉道:“是呢,我媳妇儿赚钱可厉害了。”
  洛子商:“……”
  恬不知耻。
  “好了,洛大人,你处理公务吧,”顾九思翻身上马,高兴道,“我呢,就要去看我媳妇儿了,再会。”
  说完之后,顾九思带着人高高兴兴出了府,洛子商面无表情翻身上马,跟在了后面。
  两人虽然没有问对方目的地,却都知道目的地是一致的。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赶到码头,即将靠近时,顾九思忽地就勒紧了缰绳。
  他远远看见柳玉茹站在码头前,她穿了紫衣落花外袍,批了一件白色绣鹤披风,头发用白玉簪盘在身后,露出她纤长的脖颈,优雅又高贵,让人移不开目光。江风拂过,她站在远处,衣衫翩飞,顾九思静静看了片刻,忽然察觉身边似乎有人,他侧目看了一眼旁边,发现是洛子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停了下来,静静瞧着柳玉茹。
  顾九思心里突然就有了几分不悦,可他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他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般,突地就笑了,听到他的小声,洛子商不由得转头皱眉道:“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顾九思解释道,“我就是想起来,我已经有媳妇儿了,而且我媳妇儿真好看,可你还没娶妻呢。”
  “呵,”洛子商冷笑,“无聊至极。”
  顾九思啧啧了两声:“既然觉得我无聊,你生气做什么?口是心非的人啊。”
  洛子商被他似乎说恼了,眼中带了冷意,顾九思哈哈大笑,驾马便往前冲到了柳玉茹身前,柳玉茹听到马蹄声,回过身来,便看见顾九思翻身下马来,高兴来喊了一声:“玉茹。”
  柳玉茹寻声看去,便见顾九思白衣玉冠,腰悬佩剑,朝着他一路小跑过来。
  柳玉茹见着人就忍不住笑了,等顾九思来了她身前,她伸出手去,替他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温和道:“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在守着货,”顾九思高兴道,“我便过来陪着你。”
  柳玉茹低头笑了,正要出声,就听旁边传来洛子商的声音:“柳老板。”
  “洛大人也来了。”
  柳玉茹有些诧异,洛子商点点头:“听说今晚货到,便过来看看。”
  “让洛大人操心了,”柳玉茹恭敬有礼道,“不过您放心,我已都准备好,不会出什么茬子的。”
  “无妨。”洛子商摇头,“也不能凡事都让柳老板一人担着。”
  双方寒暄了一番,便在码头上继续候着,顾九思在,他话多,原本安安静静的码头一下子就喧闹起来。柳玉茹就站在一旁听着他说话念叨,忍不住低笑。
  等到月正中天,按着时辰,商船应该到了,然而河面却不见一盏灯火,只听河水奔腾而过。
  所有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沈明奇怪道:“怎么还不来?”
  话没说完,河面就看到了一艘小船,那小船上点了一盏灯,随后就听有人大声道:“可是柳老板?”
  那声音和河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得不太真切,柳玉茹却十分警觉,立刻上前一步,大声道:“是我!可是老黑哥?”
  老黑是她派去接人的人,熟知荥阳的情况。他声音有些沙哑,十分有特色,柳玉茹立刻便听了出来。
  “是我!柳老板,”船慢慢近了,对方声音也明晰起来,“有人把船劫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她看着船越来越近,大声道:“可知来人?”
  “来了十四条船,”老黑大声道,“虎鸣山,刘三爷带的头。旁边十个寨子,人都来了。”
  说着,老黑的船靠近了码头。顾九思和洛子商对看了一眼,柳玉茹垂下眼眸,不知是在想什么。
  片刻后,顾九思道:“我这就去官府叫人。”
  “等一下。”
  柳玉茹抬手止住了顾九思的动作,片刻后,柳玉茹抬头看向他:“你不能去官府叫人。”
  “可是……”
  顾九思正要开口,就听沈明道:“九哥,你真不能去,你要是去官府叫了人,那就是以权谋私。”
  顾九思沉默下来。
  沈明都明了的道理,他自然知道。纵然这些土匪打劫柳玉茹,官府出兵剿匪是再正当不过,可在荥阳的地盘上,柳玉茹之前特意打点过的情况下,刘三爷居然还叫动了十个寨子去打劫柳玉茹,这明显不是冲着柳玉茹来的。
  如果这后面有什么猫腻,他去官府,那官府必然左右推脱剿匪一事,时间稍微拖一拖,这件事就要传出去,就算后续再出兵剿匪,柳玉茹把货物弄回来,对于柳通商队的名声,也算完了。
  第一批货就让人家劫了,还要过好久才能弄回来,这怎么行?
  所以顾九思一旦去,那必然就要和官府起冲突,强行下令剿匪,一旦强行下令,那就多得是把柄可参。
  在场人都沉默着,片刻后,洛子商终于道:“柳老板去报官,我来处理。”
  这是最好的法子,柳玉茹报官,洛子商暗地里找人处理了这事儿。
  顾九思想了想,应声道:“只能如此了。”
  “不。”柳玉茹断然拒绝,顾九思和洛子商愣了愣,洛子商下意识道:“你要如何?”
  “我去要。”
  柳玉茹冷静出声,顾九思下意识道:“不行!”
  柳玉茹回眸看向顾九思:“我去报官,既不知道官府会不会出兵,又不知道官府何时出兵,而且一旦官府介入,我再想私了就没机会了。报官等于把主动权都交给了别人,我不能如此。”
  “那你要如何私了?”顾九思皱起眉头,柳玉茹转过头去,慢慢道,“商队最怕的,就是路上这些拦路收费的。日后货物交给柳通商行负责运送,安全便是这些雇主最关注的事情,我若拿不出保住这批货物的魄力,日后再想取信各大商户,那就太难了。”
  “荥阳这片地我已经打点过,他们还要来,”柳玉茹眼中闪过冷意,“那就得付出来劫我的代价。”
  “嫂子说得对。”
  沈明插了口,看着顾九思道:“九哥,嫂子日后想要别人不动她的货,必须像漕帮一样,把他们打到怕。这次明显就是官府和山匪勾结,不然刘三爷叫不动这么多人。”
  “可是……”洛子商有些犹豫开口,正要劝阻,就听顾九思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说着,老黑的船到了岸边,他喘着气上了岸,就听柳玉茹道:“老黑,船劫好了?”
  “还没,”老黑摇头道,“我们人也不少,货又多,他们一时半会儿啃不下这块骨头。”
  “好。”
  柳玉茹点点头,冷静道:“你回去告诉领队,东西给刘三爷搬,尽量保证人员安全。”
  “是。”
  老黑应了声,柳玉茹吩咐人护送着他回去,接着柳玉茹转头看向洛子商,冷静道:“洛大人,我这里有三百人,请问您这里,可能借我一些人?”
  洛子商看着柳玉茹,柳玉茹神色很平静,他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许久后,他慢慢笑了,却是道:“你这个人真是……”
  说完,他叹了口气,抬起了一根手指:“一百。”
  柳玉茹点点头,转身同跟在后面的印红道:“叫虎子准备人,立刻去虎鸣山。”
  “等等,”顾九思立刻出声:“你要去打虎鸣山?”
  “是。”柳玉茹立刻道,“打下虎鸣山,审出他背后的人,明天我直接交给官府,你开始办案。”
  “行,”顾九思点头,“我陪你过去。”
  “你去做什么?”柳玉茹有些茫然,“你一个三品尚书,”柳玉茹笑起来,“别来捣乱。”
  “我不止是三品尚书,”顾九思拉着她,神色认真,“我还是你丈夫。”
  柳玉茹愣了愣,顾九思转过脸去,同沈明道:“叫上我这边的人,同虎子一起准备。”
  “既然这样,”洛子商在一旁笑起来,“在下也凑个热闹。”
  洛子商音落,便转过身去吩咐人开始准备,柳玉茹回过神来时,有些无奈看着顾九思,叹了口气道:“随你吧。”
  说完,柳玉茹抽身出去,大声道:“叫上人,走!”
  她一面说,一面疾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之后,便领着人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她从码头往虎鸣山去,印红木南等人折回城中,叫上了所有人,便急急出了城,往虎鸣山冲了出去。
  王思远和王厚纯都没睡,两人在屋中对弈,管家走了进来,恭敬道:“大人,今夜柳通商铺许多人出城了。”
  听到这话,王厚纯笑起来:“现在过去有什么用?”
  说着,他落了棋子:“货都没了。”
  “她没报官。”王思远平静开口,“会不会有什么岔子?”
  “以为自己能救,”王厚纯看了一眼王思远,“您放心吧,等她回来了,就会来报官了。到时候咱们拖一拖,顾九思就该出面了。等他出面摆平了这事儿,咱们便参他一笔,直接将他办了。”
  听到这话,王思远抬头看向王厚纯:“你小子,”他笑着道,“鬼精。”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而柳玉茹领着人一路急奔到虎鸣山下,稍作等待后,后续的人就都来了。
  她的人加上洛子商和顾九思的人,一共近五百人,全部候在了山下。柳玉茹将沈明叫了过来:“这种寨子,可以强攻吗?”
  沈明抬头认真看了看,点头道:“现在没什么人,可以上山。”
  柳玉茹得了这话,心里放心了许多,她同沈明道:“你指挥。”
  沈明应了一声,柳玉茹转头看向众人,大声道:“全部都听沈公子的命令,上山!”
  说完之后,所有人在沈明指挥之下,齐齐往山上冲去。
  柳玉茹和顾九思、洛子商三人在最后面,看着两方人马厮杀。
  此刻虎鸣山的人大多还没回来,山上只留了一些基本的人操纵着机关布防,柳玉茹带着所有人马,几乎不费摧毁之力便攻下了虎鸣山。此刻山上就剩下一些老弱妇孺,柳玉茹让人将这些人全部都安置在了一起,然后让沈明带人去恢复了山下的机关,接着便领着顾九思和洛子商等人候在了大堂之中。
  没了多久,山下就传来了喧闹声,柳玉茹的人全部都躲在暗处,听着山下喧闹声越来越近。
  “没想到这次羊这么肥。”
  柳玉茹听到有人出声:“真得感谢傅管家通风报信,早知道柳通商铺这次这么多货,给多少钱也不能放过啊。”
  “傻,”另一个人道,“这么多货,那家东家只会做这么一手准备。现在劫得这么容易,我心里还在发寒。官府那边真的不会出手?他们这些有钱人的商队,总不会和官府一点交道都不打吧?”
  “谁知道呢?”又一个声音响起来,带了几分担忧道,“反正咱们也没得选不是?”
  话刚说完,外面的脚步声就顿住了,一个声音道:“你们觉不觉得不对劲?从咱们上山到现在……”
  那人突然提声:“看守的兄弟哪儿去了?!”
  “睡了吧……都这么晚了。望楼上两个人还在呢。”
  “不,不对,”最初发现不对劲的人道:“望楼上两个兄弟,姿势多久没变过了?”
  话刚说完,那人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提声,大喊道:“走!有埋伏!”
  话音刚落,周边羽箭四射,外面一片惨叫之声。
  柳玉茹端坐在大堂之上,她从旁边端起茶杯,整个大堂亮了起来,一个女声从大堂之中平静传出。
  “刘三爷。”那女生温和又冷静,在这一片兵慌马乱中,有一种意外神奇的、镇定人心的力量,羽箭在这声音出现的瞬间突然就停了下来,刘三爷带着人、举着刀,愣愣回过头去。
  而后他就看见灯火通明的大堂里,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到尽头,尽头之处,紫衣白衫女子端坐在正上方的金椅上。
  她生得柔和,并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美丽,而是一种优雅似鹤的端庄清丽,似如出水芙蓉,在这一片黑暗野蛮中,矜贵又温和地绽放开来。
  她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白衣金冠、腰悬佩剑,另一个蓝衫锦袍,手握金色小扇,都是当世无双。
  而她头顶上方,黑底金字的牌匾高挂正堂,上书:顺昌逆亡。
  那本是他自己让人写了挂在上面的,然而此刻牌匾之下,却是一个女人端坐在那里,他不由得有些愣神,便就是这刻,他听得那个女人平静道:“且入座来,喝杯茶吧。”
  刘三爷眼神一冷,他捏紧了刀,有些紧张道:“寨子里其他人呢?”
  “还活着。”
  柳玉茹知道他关心什么,淡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对老幼妇孺下手。”
  “你是谁?”
  刘三爷继续追问,柳玉茹轻轻一笑,她抬眼看他:“劫了我的货,如今却还来问我是谁?刘三爷,您做事情,可真是一点都不上心啊。”
  听到这话,刘三爷面露震惊:“你……你是柳通商行的……”
  “在下柳通商行当家柳玉茹,”柳玉茹放下手中被子,慢慢站起身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朝着刘三爷微微点头,行礼道,“见过刘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