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谢风华说完话后,又在里面呆了许久,这才让高平平开门走出来,黎教授等候在外,温和地安慰她:“这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见成效的,过两天再来?”
  “好。”谢风华朝他微微鞠躬,“我们书南就拜托你了。”
  黎教授收敛笑容,严肃地说:“我保证,会尽我一切努力。”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谢风华告辞后往下走,送她的还是那个助理。
  助理有些怵她,又很好奇,一直拿眼神偷瞄她,被她发现后立即手足无措。
  “哎,我打来的电话都是你接的吧?”
  助理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模仿人工智能的声音模仿的那么像。”
  助理微微红了脸,表现得更加紧张,他没有说话,等送谢风华到了门口才悄悄说:“高老师提起过您。”
  “嗯?”
  “他说您是老刑警。”助理露出狡黠的神情,“我们每个人都签了保密协议,不能多说,但我喜欢看推理漫画,我就想,如果您真有高老师说的那么厉害,那我模仿 ai,您就该听出来事不大对。”
  他笑眯眯地说:“您看,您这不就来么?”
  谢风华恍然地点了点头,伸出手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力气之大差点打了他个踉跄。
  “我谢谢你啊。”
  助理龇牙咧嘴:“没事,不客气。”
  第38章
  谢风华原以为那天晚上会梦见高书南,就像之前那些阅过即毁的短信那样,以某种她无法理解但切实有效的方式靠近她的世界。
  她怀着这样的愿望入睡,为了不浪费梦境中分秒必争的相遇,她甚至还在脑海中反复演练了见到高书南时要问他什么才能精准地将他唤醒,黎教授虽然不至于靠不住,但谢风华觉得,在唤醒高书南这件事上,应该没人比高书南自己更清楚。
  大概这个欲望太过强烈,以至于她辗转反侧了很久都睡不着。直到到东方吐白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眯了会,就这一会工夫,她被迅速拖入深度睡眠当中。
  在那里,她见到的不是高书南,而是死去的李格非。
  李格非背对着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什么,台面上摆了大大小小的碗碟,里头有切好的柠檬、拌好的水果沙律,甚至有个玻璃碟子中还有切得小小的雪白三明治。
  看上去似乎很复杂,不知道还以为他在做什么大餐,但谢风华知道,这是李格非的个性,他喜欢做菜时将一切东西有条不紊地摆出来,犹如一个指挥大型交响乐团的指挥家,手指起落间自有节奏,极富韵味。
  谢风华心里剧震,她忽然不能确定,这一幕到底是出自记忆,还是出自想象。
  很久以前,李格非曾经也给她做过便当,用粉红色的可爱便当盒装着,打开来里面食材颜色搭配鲜亮,造型摆放精致,居然还有一个用心形模具煎得半边焦黄的鸡蛋。
  这个便当如果是女孩送给男孩,寓意自然不用多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若反过来由男孩送给女孩,这里头的含义突然变得有些深沉,搞得谢风华难得心里浮上羞愧和尴尬,看着这个便当反倒不晓得该不该吃了。
  她这边还纠结,那边一不留神便当已经让放学回来的高书南给吃了大半,这小子边吃还边埋汰:“鸡蛋煎老了,有这工夫搞成心形,注意点火候不好吗?”
  谢风华一巴掌拍他头上:“吃了我的便当还埋汰,皮痒了?”
  “盒饭就盒饭,说什么便当,你电视剧看多了?”
  “叫便当多洋气……”
  谢风华忽然闭上嘴,她明白了自己纠结的点在哪了,她纠结的并不是李格非给她做饭,而是李格非做就做吧,还做得这么精细漂亮,横向一对比,她这么个抠脚大妞顿时显得粗糙鄙陋得不行。
  就如高书南说的,这玩意要她做就是盒饭,可落人李格非手里就是便当,斯文又洋气,越发衬托得她土得掉渣。
  “你懂什么,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是吧?你知道这谁做的吗?”
  高书南筷子停了停,随即说:“李哥做的啊,那还是挺好吃的,嗯,不错。”
  “敢情我做的就不好吃是吧?”
  “你做的那能吃吗,还没点自知之明了都。”
  谢风华伸手作势要打他,随后坐到他对面,托着腮帮看他风卷残云将一份便当吃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满腹心事地叹了口气。
  高书南头也不抬,忽然来了一句:“不喜欢就说。”
  谢风华瞪他:“我不喜欢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不喜欢李哥给你整这个,”高书南指了指便当盒,“这不明摆着吗,不然你早自己吃独食了。”
  “我是那种人吗?”
  高书南看着她不说话。
  “行吧行吧,”谢风华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皱眉说,“问题是,我直说的话,会不会显得我特别那什么。”
  “那什么?”
  谢风华白了他一眼:“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喜欢就要说,你不说下回难道还要我帮你吃?”高书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会不好意思吧?”
  “你懂什么,我就是觉得,”谢风华犹犹豫豫,“觉得直说了会伤你李哥的心……”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让他做一样你喜欢的不就好了?”
  “柠檬红茶?”
  “试试呗。”高书南拖长了声调,“总比老整这些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的东西好。”
  “臭小子,有本事当你李哥的面说去。”
  回忆戛然而止,谢风华听见开水壶烧开的锐哨声,李格非侧过身去,小心用布裹着开水壶的把手,将热气腾腾的开水倒入放好茶包的透明茶壶中,趁着水汽氤氲,飞快将柠檬片夹入杯底,又切了一片嵌在杯子沿做装饰,等到红茶与柠檬碰撞得差不多了,才表演刻花一样小心地注入蜂蜜,用小银勺加以搅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她忽然意识到,李格非在做柠檬红茶,确切的说,是在给她做柠檬红茶。
  她以前从没看过李格非怎么做,每次到她手里都是已经做好的,温度合适、甜度合适,拿在手里的分量也合适,以至于有种感觉,仿佛这杯茶来得太自然而然,反倒令人忽略了它的生产过程其实不容易。
  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做一件很小的事,都会不断在每个工序上给自己增加麻烦,她早该想到,以李格非的个性,就算是做一杯柠檬红茶,现场也能堪比进行厨艺大赛。
  这么过日子不烦吗,只看你从什么角度评判,样样讲求效率的小高老师也无法说李格非活得不行,他只会一边困惑为什么要这样浪费时间,一边觉着这么浪费时间又仿佛不赖。
  李格非就是这样的人,在无用的,看似平淡无奇的细节中尽心尽意,跟他在一起,仿佛连扑到脸上的茶水氤氲都充满意趣,连茶杯边缘切片的柠檬都格外晶莹芬芳。他有一双善于发现有趣的眼睛,一双善于制造有趣的手,能把鸡零狗碎的生活化腐朽为神奇。
  所以他一不在了,生活马上从云端跌落尘埃,显出本来的苍白乏味、一地鸡毛。
  谢风华这一刻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李格非已经死了,不该这样活生生又出现在眼前。
  但她舍不得打破这片幻境,氛围太过安宁温馨,她毫无抵抗能力,哪怕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哪怕下一刻又要回到现实中面对死亡带来的残酷和永别,但就此刻,现在,她依然舍不得。
  相聚太短,离别却太长,有一刻算一刻,她也需要哄自己玩儿。
  李格非这时转过身来,他似乎才发现谢风华,眼带笑意,仿佛有五月阳光跳跃其中,他端着杯子走过来温柔地说:“等不及了?行了,你的茶好了。”
  谢风华伸出手要接,李格非却把杯子移开一点,笑着说:“烫,我给你端过去。”
  那杯茶就这样从她眼前挪开,谢风华没有动,她忽然有种预感,这个幻想中的情景要到头了。
  她注定是喝不到李格非亲手做的茶。
  果然,下一刻那杯茶无缘无故开始渗血,就如墨汁滴入水中一样,血迅速侵占了整个杯面,犹如烧开似的汩汩从杯底往外冒,没一会就滴落得满地都是。
  李格非的笑容仿佛被冻住了,他看着谢风华,嘴里还仿佛想说什么,但他的话说不出口,很快,整个人就像被看不见的刀切成几大块。
  人体组织与骨头分崩离析,摔到地上,溅起无数血点。
  谢风华没有动,她在脑海里复现李格非的尸检报告,报告中称,李格非是死后被肢解,沿着躯干的主要部位,切成五块,全部扔进湖里。
  她没有办法动,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人在极端惊恐和悲伤之下,是动不了的。
  夸嚓一声巨响,她所在的地方像被击碎的玻璃屏幕一样,碎裂开去。
  这时忽然听见电话铃声,尖锐而执拗,带着誓不罢休的架势,非要她穿越梦境回到现实的决心。
  谢风华挣扎得满头大汗,猛然从床上惊坐起来,伸出手摸到手机,微微颤抖着接通放到耳边,哑声“喂”了一句。
  “小谢,我是老慕。刚醒吗?”
  “嗯,你说。”
  老慕的声音难得带了点犹豫:“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今天有空吗?”
  谢风华爬起来,摇了摇脑袋,觉得略微清醒了,回答说:“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方便。”老慕说,“抱歉,只能当面说。”
  “行吧。”谢风华不知为何,忽然加了一句,“这件事,我去的话,是以朋友的立场还是以警察的立场?”
  老慕顿了顿,说:“都不算,是以跟这件事可能有关的人的立场。”
  “可能?”谢风华皱眉,“你很少用这种不确定的词。”
  “因为我确实不确定,”老慕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静,“我不确定,所以选择权在你,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当然,你不来,对我们的忘年交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去打枪还是给打折?”
  老慕终于笑了笑:“放心。”
  “我去吧,把地方发我手机上。”谢风华说,“就是我刚起来,你得等一会。”
  “慢慢拾掇,不急。”
  她挂了电话走出房间,正刷着牙,猛然一瞥镜子发现背后有个人,吓了一跳,一转身发现是自己老爸,不由抱怨说:“爸,你是猫吗,走路没事的,吓死人了。”
  “自己家,除了你就是我,有什么可吓的,大惊小怪。”老谢批评上了,“都几点了才起床,早饭不吃了?一天改两顿,不错,省口粮。”
  谢风华翻了白眼,没理他。
  “哎,闺女,”老谢反而上前,有些担心,“小高怎么回事,好几天没消息,我给他发微信也不回。”
  谢风华一顿,吐了泡沫漱口,以很轻松的口气说:“没事,我昨天去他单位见着人了,他忙着呢,可怜见的,给关实验室里暗无天日做实验呢。”
  “这样啊,”老谢点了点头,“年轻人,工作要紧。不过,再忙也不能不顾身体,你叫他有空回来吃饭,我给他露一手。”
  “嗯嗯。”谢风华拿毛巾擦脸,胡乱应下。
  洗完脸发现老谢还没走,她有些奇怪,便问:“爸,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