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看着车消失在黑暗中,顾辰的目光像定在雨中,心突然通通地跳,要撞开胸膛。这么久,他早已做好准备离开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眼睁睁看着她被别的男人带走……
  撕裂的感觉,这么急!这么痛!一股火,顾辰想追出去,完全忘了那黑暗背后的艺术中心里,有什么在等着他……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周末的夜才不过九点而已,艺术中心外宽敞的街道上就空空的,偶尔过一辆车,碾过路灯下梧桐树黑漆漆的影子。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音乐,渗着冷气,季萱觉得冷,可是没吭声。余光瞥他一眼,眉头像凝固了,一言不发,只管开车。
  他生气了,非常生气。这几个月,她不知为什么好像常惹他生气,他有他想要的一切,他的王国,什么都不在乎,可又似乎特别在意自己做男人一点霸道的尊严。
  想起刚才冲进画室的梁心伟,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温文尔雅、甚至稍显木讷的温柔,红着眼睛,像变了一个人。男人所谓的爱总与骄傲相连,哪怕护卫,也是自己在先,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梁家大哥绝不会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前女友如此失了体面,亲自大打出手。
  梁心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张星野?不觉一丝苦笑,季萱轻轻闭了眼睛。
  这一天像是末日,一切都终结……
  她不知道顾辰要找她做什么,短信那么急,却终究没说出来。现在,都无所谓了。梁家小姐,梁心伟,还有张星野,都出现在他们的“秘密约会”上,都愤怒,都有理由。这就像一场戏,而她是唯一一个被放在舞台上,强光下,被关注,被同情,被保护,她的角色像透明的,而她自己像个傻子,并不知情。
  疲惫,黑暗中的滑行都感到累……
  身边的男人,呼吸这么熟悉,他的味道早已占据她曾经的记忆,顾辰的一切都开始陌生。可此刻,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他,不想再回答任何一个字关于他和她。想到学校去,想去没有呼吸、只有雕塑和画的工作室,那里她才安全……可是不能,飞驰的车不时溅起大片的水花,他在飙速度,迫不及待。季萱心里忽然感到绝望,也许从始至终她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与他重逢,张星野……
  ……
  车开进小区,直接驶入地下车库。第一次,没有先到楼前送她。车库里灯光很暗,引擎声戛然而止,窒息般的安静。
  他没动,紧锁的眉头,目光停滞,像在想什么。心头一丝阴影掠过,季萱憋闷得轻轻吸了口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这一句像是唤醒了他,“回家!” 他丢过两个字,开门下车。
  季萱不知再说什么,抱着照片下车,他已经往电梯去,没有再牵她的手。
  一路一言不发到了门口,一打开,毛豆早已等着,欢快地扑过来。季萱摸摸它的头,脱了鞋往房里走。
  啪!
  身后突然的一声,钥匙被甩在中心岛上,大理石的台面非常光滑,钥匙一溜,差点就掉地上。
  毛豆吓了一跳,不明就里地冲男人叫了两声。
  季萱回头,男人铁青着一张脸,目光看过来简直是要吃人,她蹙了下眉,“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一抬手,恶狠狠地解袖扣,“好!我问你,那天碰到,大雨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当时你在山边,干什么去了?”
  嗯??季萱一愣,疲惫的思绪一下没转过来。他说什么?这嚣张的家伙是张星野,不是应该在为她在顾辰面前的表白吃一个多少年的干醋么?这问的是什么?
  “问你话呢!!”
  男人突然提高的声音,季萱被震了一下,“我……去写生了。”
  “写生??”他咬牙,“好,到哪里写生去了?”
  男人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曾经戒断的记忆忽然重合在这张脸上,亲吻,做/爱,混沌的一切就这么清晰起来……眼看着他走过来,她的唇瑟瑟的,一个字都说吐不出,任他的目光直直逼进眼中,“那上面,就是那个什么女鬼的水潭,是不是?浑身上下,连一支笔、一张纸都没有!你用什么写生的?写到哪里去了??”
  太近,样子太凶,毛豆惊得跳起来,叫,扑,可是,男人铁塔似的,压下来逼着她,一动不动,“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说!!”
  她的小脸煞白,几乎透明了一般,看着他,沉静的眸底像被砸碎的冰忽然漫上水来。招架不住的痛,痛到恨!张星野一股火冲上来,“从里到外,一丁点热气都没有!我特么那天碰到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埋在深底的伤,自己都不敢再去触碰,就这么被他狠狠地揭开,最后的坚强崩塌,她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是!我是想去了断,不想再走下去!我……”
  “你特么混蛋!!”
  最心惊的猜测就这样被突然证实,他几乎将她活活吞掉!他的小天鹅,从来都冷漠、理性,哪怕面对羞辱,都可以以她高傲的方式从容。可偏偏就是在顾辰那个王八蛋面前,她柔软,脆弱,痴心的留恋像个可怜的小女孩,那一刻,他才第一次听出她声音里的绝望,听得他胆战心惊!突然意识到大雨里那冷漠的眼神究竟是什么,后怕让他后脊生凉、如坠冰窟……
  不堪回首的记忆终于拨开了一切迷雾,绝望,放弃,听到她终于承认,泛青的唇瓣都咬出了血痕,张星野再也无法忍受,“为他死?你为了他去死?!从来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凡事都不上心,却为了这么个东西连命都能不要??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会跳水、会游泳就可以玩这种行为艺术??那是洞穴!十几米的深潭,跳下去就上不来了,知不知道??尸骨无存,谁特么还能看见你的艺术??”
  毫无遮掩,毫无怜惜,男人粗鲁的言语将她最难言的私密彻底撕裂,季萱紧紧咬着牙,唇瓣颤抖,以为一切都远去,此刻突然拽回,那蚀骨的痛,新鲜,强烈,羞辱到让她几乎站立不住!泪扑簌簌地掉,“我……”
  “还哭!!”他怒,“你能有点出息么??他他妈的,就是想看你画!为了画,为了出名都能把自己给卖了!别特么跟我说为了机会、为了事业,钱方若在江州地下室啃了三年方便面、罗布泊九死一生,怎么没想过用你老爸?!而你,大睁着眼睛,看不到!瞎就算了,还要为了他死?是不是蠢到还觉得自己为了爱情献身、很清高、很脱俗、很他妈的高大上?!”
  “不,不是,我知道他离开是……”
  “你知道个p!!真特么知道,还会荒山野岭一个人爬那么高?想生是他的人,死做他的鬼??以后是不是那传说里的女鬼就是你?季萱!”
  “不是!”真的被骂到顾不得痛,呜咽的泪水中女孩怒,“我,我是在上面坐了一天一夜,可我下来了,根本就没有……”
  “没有??你是没死,可你想活着受罪!随便碰个男人你就跟着走了,那要是个流氓、变态、人贩子,你还活得到今天?!”
  突然的后怕,将男人的理智碾碎,那三天离奇的邂逅早已成了他的噩梦,完全忘了那个男人是他自己,似乎什么都无法停止心里的恐惧,不敢想就在那一天她被两个混蛋男人生吞活剥……
  “是!你说的没错!他就是流氓、变态!三天,没有留给我一秒钟的时间去逃,等他走了,我已经忘了我为什么在那里!一周,离开整整一周,身上还都是他的痕迹,他的味道,我,我恨死他了!如果真的可以重来,我宁愿不要那些画也绝不到凌海来,再也不想见他!”
  第一次,她急了,小脸涨红,狠狠地骂他。狗也凑热闹,不停地叫。张星野牙咬得咯咯响,瞪了她一眼,扭头往旁边壁橱去,啪地一声打开。
  被一个人丢在那里,季萱恨,抬手蹭了下泪刚要走,他已经拿了医药箱转回身,“别乱抹!”呵斥了一句,卷起袖子坐到中心岛边,“过来!!”
  季萱恨,抬步就走,他起身一把拖了过去,腿直接蹬在旁边的高凳上将人卡在怀里,伸手就把她抱着的照片拽过来扔台上,“稀罕成这样!”
  打开医药箱,戴上消毒手套,张星野小心地拆下她手指上包扎。锉刀的伤口还泛着猩红,压力一释放,又洇出血珠,他皱眉,怎么还流血?酒精棉刚碰到伤口,小手立刻疼得哆嗦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一揪,抬眼,“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恶狠狠的咬着牙,没理。
  “就特么知道伤自己!”大男人绣花一样一边小心地擦洗,嘴里还不停,“人一辈子,活的是自己!想做什么,想怎么活,本来就各种困难和限制、极难如愿,你可倒好!还自己活腻了!山山水水,落在笔下都是有灵气的,你真的懂么?懂个p!人生在世,想特么不死都不行,你知道哪一天莫名其妙病魔就来?知道会有什么意外?知道剩下多少时间来做你喜欢的事?谁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别说为了那么一个玩意,就是个千年大情种子也不值!你居然……”说不出那两个字,只管恨,“简直是蠢到家了!”
  好心烦!一个字都不想听,可是没法让他闭嘴,他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什么吃醋的男人,而是小时候她又一次跑出去被爸爸抓回来那种凶,那种训,完全家长式的权威与不容置疑。而且,卡在他怀里,她除了老实地站着听训,别无出路。
  “你妈妈两年走出五十七幅油画,你呢?这大半年,你在干什么?追着一个渣满世界跑!掉到圈子里还不肯出声,觉得自己长能耐了是不是?!”
  伤口很痛,可是他的手特别轻,药凉凉的,药纱扎得松紧正好,非常专业。季萱轻轻歪了头仔细看着,记起那次煤气中毒他用aed体外除颤器捡回她的命,心想也许他没特地学过厨子,可是,自救医生肯定是学过。此刻消毒手套、白衬衣,如果不是这一脸真的很凶也很讨厌的样子,会是个很好看的大夫。
  很快就包好了,他又上上下下、翻来覆去、三百六十度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开她的手,整理药箱。
  季萱低头端详,包得是不错,可是……五月的江南,不管什么温度、有没有雨,一天下来身上都是湿黏黏的,一会儿怎么沾水?
  正琢磨,见他收好药又打开旁边的盒子,原先放消毒手套的地方又拿出一个袋子,居然是医用防水保护手套,打开,轻轻给她套上,在手肘处略往下退,黏好,非常严实。
  这些东西都是严格保质期的,从没见他往这边拿过,这间房里怎么会有?常备着的?季萱蹙了下眉,这男人总是会莫名有种精致又专业的细节感,就像他烧菜,看似非常随意,可是,无论几样菜、汤、饭,几乎都可以在同一时间完成,似乎总是不需要计划,精确得像个机器。
  完工了。看着自己一个指甲肚大的伤口包成半臂伤残的样子,季萱悄悄皱了下眉。
  “去洗澡!”
  训孩子的口气,心酸难过都被他一句给摁下去,看着他起身的背影,季萱忽然头疼,想咬他,狠狠的。
  ……
  淋在热水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本来捂着的伤口,有血,有痛,一直都在,沉甸甸的,突然被挖走,完全空了,痛都没有,只觉得筋疲力尽,唯一剩下一点神经敏感就是记得被他骂。
  抬起头,水淋着脸,闭着眼睛眼前也是男人发火的样子,他真的好凶,淋了半天的水都还是他的样子,他的话,只好睁开眼睛,低下头,防水手套包得很密,很薄,完全不妨碍使用,揉洗头发,特意用力,感受手指清晰的痛,心才安下来。
  洗完澡,浑身发软,披了浴袍,看着清爽的镜子。自动除雾,她一直不太喜欢,雾气腾腾的房间有种逃避现实的梦幻感,可镜子里却是一张湿淋淋、红扑扑的脸,很突兀。轻轻抿了下发干的唇,擦护肤霜,手很慢,心不知怎的竟然有点怯,不想出去。
  不知他骂完了没有,男人吃醋的话,她可以一句话就让他黑了脸,或者干脆离开,可现在,这立场比当爹的还高,她竟然……就不知怎么应付。
  犹豫一会儿,打开浴室门。
  嗯?
  扑鼻的香味,季萱怔了一下,不用看也辨得出是鸡丝汤面,就是第一次他做给她吃的那种。那之后她很想再吃,可每次他做饭都是在故意秀厨艺,从不肯重复。
  开放式的房间完全没有阻挡,热汤面的香气一下就抓住神经,季萱抿了抿唇,走到厨房边。时间又被他掐得刚刚好,汤面刚起锅盛碗,转身端到中心岛上,男人眉头还皱着,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副打死你也得先喂饱你的爹样子。
  看着那碗喷香的面,舌根发酸,可是季萱没动。他走过来,拿起她的手,小心地拆了防护套,又皱着眉检查了一下,放开,把防护手套收拾好去扔掉,季萱这才发现门口隐蔽的壁橱下居然有个专门装医药废品的垃圾箱。
  看他走回来,季萱蹙了下眉,“我不想吃。我不饿。”
  他像根本没听见,径直走到卧室沙发拿了浴袍就进了浴室。
  站在中心岛边,人有点僵,见毛豆也在吃饭,埋着头香喷喷的样子,季萱只好转回身坐下。伤心,并没有胃口,可是听到浴室里水声传来,不知怎么忽然有种如释重负,面的味道也似乎更诱人了,看了一会儿,伤心终究没抵过胃痛,低头,开始吃。
  吃完面,收拾碗放洗碗机,季萱这才注意到不对。厨房太干净了,虽然他做饭从来都是讲究现吃现做,连复杂的早餐点心都是起大早来做,可现在除了她的碗,什么都没有,就是想再多吃点,也没了。
  他不吃么?没胃口?真的……气着了?
  季萱皱眉,看向浴室。水声哗哗的,季萱轻轻咬了唇,现在,淋在他身上的,是热水,还是……冷水?
  ……
  夜深了。
  雨小了很多,几乎只剩下房檐上流下来的,淅沥沥地流着。
  窗开着,野花香幽幽地浸满房间。黑暗中,季萱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不能闭上……
  忽然,一只手臂拢过她的腰,她一蹙眉,男人的身体从身后贴上来,环抱了。
  泪本来没有的,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屏不住,扑簌簌就往下掉,一点声音都没有,吧嗒吧嗒都打在他手上,下小雨一样。
  男人低沉的声音压在她耳边,“又哭啦?”
  作者有话要说:
  把女孩惹哭的都是大猪蹄子。把萱惹哭的……是超级大猪蹄子!╭(╯^╰
  第86章
  唇啄在耳边, 男人热热的气息仿佛直接呵在心口, 于是,泪像被暖化了,涌起来, 止也止不住。
  她从来就不是个哭包, 小时候就不哭。从来不哭。可现在, 泪一多,气息都不匀,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抽抽噎噎的,很羞, 很难听,不得不硬抿着唇憋着。
  “来, 转过来。”
  男人的声音软得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想把她拨进怀里, 可小丫头身体忽然拗着僵住, 不肯动。他笑了, “你以为你多大劲啊?”
  话音没落,怀抱就收紧,还没来得及挣, 她就被粗壮的手臂一卷扣进怀里。季萱想推, 哪还有空间, 脑袋被磕在胸前, 也不管一脸湿漉漉的, 直接贴在他的白t恤上。
  其实,眼睛早就累了,空旷的黑暗中不敢闭上,此刻,男人熟悉的味道和力气裹着,空间禁锢般地狭小,小到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影像忽然就被迫落了脚,憋着的抽泣吐出来,泪更加肆无忌惮。
  男人恒温,味道也安神,除了心跳陪着她,一点声音都没有。雪白t恤,纯棉的,很吸水,她整个脸都埋着,鼻涕眼泪蹭得很干净。
  喘不上气也不抬头,亲近到私密,像小时候在爸爸怀里等妈妈,筋疲力尽,再也不想动。
  好一会儿没动静了,胸口像卧了一只小猫,软趴趴、湿乎乎的,张星野轻轻揉了一下,“哭完啦?”
  “嗯。”
  闷着头,可是小声儿很干脆。心放下,张星野看了看,放开怀抱想脱掉t恤,谁知手臂一松身上竟然一紧,小丫头像怕掉下去突然搂了他的腰像刚才一样紧趴着,甚至,更紧。
  张星野低头用力啄了一口,“湿了,脱了再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