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然而大婚以后,岳弯弯就觉得礼仪繁琐了,是因为册封礼上能见着元聿的先祖, 向他们正式磕了头,敬祝了太庙, 她才算是真真正正的, 礼数周全的皇后。因为这一点, 岳弯弯虽然这几日下来脚都磨肿胀了,也没有半句怨言。
  册封礼当日,无数的京都贵女都来观礼了。
  起初陛下下旨, 取南明一个无名氏为后时, 她们心中便颇觉不服, 纵然是无心飞入皇家的,也觉得陛下此举下了五姓七望的面子, 倒要看一看,是如何美若天仙的女子, 值得陛下不计出身, 竟迷得神魂颠倒。想来先帝在世之时, 最宠爱的两个妃子, 一个是羽蓝国的公主, 一个是崔氏的嫡女, 亦都是有身份的,且美貌艳极京都, 才华更是出类拔萃。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女子,她又有何过人之处?
  然后她们便见到,那个根本上不得台面的皇后,人长得虽不丑, 但步态左摇右摆的,学了这么久的礼仪,仍是处处充斥着一股无法摆脱的小家子气,远没有京都贵女的雍容大方,更加是比不得宫中才名远播的崔太妃了。
  人群之中,有人传出了一句类似抱怨的嘟囔。
  陛下这一次,可真真是看走了眼。
  幸得这一次皇后未能一举得男,只要国无太子,那么她们这些还盼着进入宫闱服侍陛下的人就还有机会。
  太庙里头,岳弯弯抬起头,穷极目力,所见的也只有一圈灵位,大多数她都不认识,只是跟随着元聿去唤他们,尽力不出错。
  末了,到了先帝这儿,元聿也只是沉默地敬了香,未有别话。
  岳弯弯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不说话,跟着他进香,之后在心中默默地祝祷:“不是弯弯对先人不敬,祖父还有曾祖父曾曾祖父,你们一定要保佑弯弯啊。”
  她闭着眼,又拜了好几拜,才听到身后传来元聿的沉嗓:“好了,弯弯,我们走吧。”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柔荑,牵引着她的皓腕,一起朝外步了出去,岳弯弯回头看了眼,见青烟缭绕,徐徐升腾,模糊了几块牌位,那灵牌似是添了几分温和之色,便收回了目光,跟在陛下的身后,任由他带着自己出去。
  崔绫今日再一次见到了岳弯弯。
  上次是在含元殿,当时她携了一枚骨哨入殿,满心欢喜,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后也在。当时陛下和皇后浓情蜜意的,浑然不避讳她一个外姓之女在场,陛下他甚至为了皇后,忍了他极讨厌的甜腻食物,还吃得那般心甘情愿。
  那以后,崔绫这颗心,便死了大半。
  但今日一见之后,她那个死了一半的心,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苗头。
  当时是只顾着伤心难过,却没瞧清皇后娘娘的模样,如今冷静下来,在太庙之外仔细一观,却发现她虽然也很美,但比起自己,还是差了许多,肌肤不够她白腻,身材也稍显臃腴,不管是不是因为生了公主的缘故,终归是没她美。
  对了,皇后当初入住凤宫,虽然来势汹汹,群臣反对陛下仍然一意孤行,可是到了最后,她也只生了一个公主不是么?
  只要陛下答应广开后宫,尽快纳妃,那么她就有可能入宫,甚至早一步诞下皇长子!有了儿子,母凭子贵,再加上本来在娘家的声望,很快,其余的妃嫔自然也摸得准路子,会见风使舵。久而久之,中宫孤立,实权仍是在自己手中。她亦有信心,只要她入了宫,陛下的全副身心自然都会放在自己身上,宠爱,自然也都是自己的。
  她知自己是有些任性,父亲恐怕也不会同意,但这一次,她不想轻易地放过机会。
  回到了崔府以后,崔绫故技重施,再一次将自己锁入了闺房之中,数日不肯出来。
  崔远桥大惊失色,不知爱女当初明明说她已想通了,近日里为何又故技重施。
  然而崔远桥偏偏无奈,吃她这一套,于是迫不得已,只好再亲自去开导劝诫她。
  在崔绫说明了心中的想法之后,崔远桥勃然变色,挣袖而起,“不可!为父不答应!”
  崔绫目含清泪:“阿爹,女儿到了如今这一步,其实早已是走投无路了。册后那日,皇后有多风光,女儿便有多不甘。阿爹!当初是你和先帝说,想要女儿嫁给秦王的,女儿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这般心悦了陛下,如今,阿爹你却阻我,分明是阿爹你不疼我,戏耍于我!”
  崔远桥惊怒交集,墨似的两道眉攒了起来:“崔绫!你要想清楚,你是我清河崔氏的嫡女!既然中宫已有农女为后,你岂能自甘人下、侮辱门楣?”
  他从没对女儿如此凶恶过,但吼完之后,但见崔绫怔怔地流泪,作为父亲,到底还是心软了,他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长叹:“是为父有错,当初不知秦王心意,只想着父母之命,就贸然向先帝提了一句。可是陛下他越来越大了,成熟了,也露出了他的爪牙,他从来就不是肯甘心受人摆布的傀儡,虽然当初,神京之人都以为你便是将来的秦王妃,秦王殿下似乎也未曾出来反驳,但如今想想,当时秦王殿下或是在忍辱负重,不肯明面得罪崔氏,陛下他……一直城府极深。如今他已御极为帝,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他不愿意要的女人,又岂会再接受人的安排?阿绫,你想得太单纯了!”
  当初既然都不肯娶她,如今自然更是。
  陛下心思难懂,御史台的人一天天地揣摩圣意,不也什么都没摸出来么。
  崔绫想要入宫,同皇后竞一席之位,别说崔远桥不肯落了崔氏颜面,就算不是为此,他也不能放心。
  “此事,你就不要再想了!等你过了及笄之年,这神京还有大好的后起俊秀,容你挑选,无论是谁,阿爹都能为你谈下来,就算是晏相……”
  无意之间,崔远桥说漏了嘴,便皱了皱眉,但见崔绫双目呆滞,似是没有察觉到,便也松了心神。
  他放低了语气:“阿绫,莫再想着陛下了,你瞧瞧这满朝文武,勋贵子弟,难道便无你能相中之人么?”
  崔绫摇了摇头,仍不死心:“阿爹,你不是曾经说,这一次册后大典以后,礼部便要着手安排选秀了么。”
  “你……”
  崔远桥甩袖,怒其不争。
  “你就死了这条心,你若敢去,为父就打断你的腿!”
  这一次,崔远桥将话说得狠绝,说完便大步离去。
  崔绫一人待在闺房之中,慢慢地仰坐回自己的圈椅上,抬起双足,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
  不。
  她在心中这般告诫自己。她不会放弃的,她怎会输给一个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农女?
  崔绫所料之事不错,陛下大婚和册立皇后大典才过去不久,那些大臣们便按捺不住了。
  当年先帝还在潜邸之时,便已有了三子一女,如今陛下已即位一年,翻过了年便已廿二,而后宫形同虚设,除了皇后再无嫔妃,皇后才诞下长公主,若要再诞育子嗣,恐怕要过一两年之后了。帝王膝下不可无储,这是关乎社稷国本的大事,重中之重,由不得陛下轻率妄为。
  况且当初皇帝对于纳妃的建议,答复也比较含糊,言下之意像是,如果皇后生下皇长子,这立妃的事就会暂时不予考虑。那么反过来推知,如果皇后生下的是公主,那么,这事是不是必须得考虑了?
  清净了没有多久,元聿再一次在自己每日批阅的劄子里头,翻出了关于劝他充盈后宫的谏言。连左右拾遗也不自量力,干起了结党的勾当。
  元聿皱了眉。
  见陛下龙颜不悦,郑保在一旁递劄子也递得胆战心惊,他虽不敢偷看,但最近确实有些风言风语的,他耳朵灵,偏偏都听在了耳中。
  都是这些言官,一个个管得也太宽了,娘娘这才刚恢复,才和陛下大婚呢,一个个就指着人家夫君纳小妾,不用看也知说的什么,动不动拿什么国本来说道,这不是威胁人是什么!也就是陛下,身在这个位置上,家里有皇位要继承,才会受他们掣肘,听他们胡言乱语,干涉自己的家事。
  但是有些话,在陛下面前,他不敢说。
  说实在的,他也是两朝老人了,从先帝一路陪伴到当今天子,可是郑保却深有体会,当今的这位陛下,脾气实在不好捉摸。很多从前他敢在先帝面前放肆说的话,到了元聿这里只能全忍回去,因为他知道先帝仁厚必不会与他计较,然而陛下就不一定了。
  元聿翻看了无数,也许是近来国中太平无事,十道劄子里倒有一半是劝他选秀的,元聿翻到了底,也是如此。
  “就这些了?”
  “回陛下,是,就这些了。”
  元聿墨眉紧绷,薄唇一角掠过了一丝讥嘲。
  倒是好闲的一群人。
  “抱去烧了。”
  郑保听得一惊,“陛、陛下?”
  “朕自即位以来,夙夜不敢怠慢国事,然而他们却咄咄相逼,以为谁的什么混账之言朕都会放在心上么?烧了。”
  郑保再也不敢违命,哆嗦了下,想着还从没在先帝那儿领到过这样的任务,实在受惊不小,然而他也只能够继续低着头,回话:“诺。”
  在命人抱着陛下让烧的折章出去之时,郑保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个节骨眼上,应该,甘露殿那边也有消息了?
  陛下这是在给娘娘吃定心丸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元聿好不容易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决定和弯弯一生一世一双人幸福快落的时候,终于,等待着他的作者君亲手挖的坑来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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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岳弯弯陪女儿玩耍, 青鸾躺在摇床的襁褓里头,乌溜溜的漆黑大眼瞅着母亲怀中的的手摇拨浪鼓,咯咯直笑。
  过了片刻, 小公主睡着了,岳弯弯也感到有些乏累了, 正要歇了, 妆成命人去准备热汤供娘娘沐浴, 恍惚却听见殿门外似有小女侍喁喁私语,不知说着什么,妆成还没出去问, 岳弯弯也察觉到了。
  “妆成, 她们在讨论什么?”
  娘娘已经疑惑万分地朝她步了过来。
  妆成心中顿感紧张, 宫中常有碎语闲言,这不足为奇, 只是如今竟然说到娘娘耳根子旁来了,要是不罚一罚, 真个就叫无法无天了。她定了定神, 忙道:“娘娘, 时辰不早了, 娘娘早点儿歇了吧。”
  岳弯弯疑惑地看了眼妆成, 到底是没怀疑, “嗯”了一声,再度走向了净室。
  这一夜算是无事, 平淡如水地过去。
  但谁知翌日岳弯弯到御园喂鹰时,竟又听到了那些私语之声。
  相里玉的大翅膀不断地扑扇着,弄出了些许动静来,岳弯弯给它喂了最大的一块肉, 摸了摸它的大脑袋,示意它安静一些,相里玉听话,果然就不闹了,岳弯弯学元聿用手臂载着它,一齐退到了一旁,借住了高大的乔木作为掩护。
  此际正是寒冬萧瑟,然而头顶的绿云依旧蓊郁,遮天蔽日。
  一人一鹰立在宽大的树影底下,竟还绰绰有余。
  那群携挎摘花小篮,嬉笑而过的宫人们,完全没有留意到她。
  过了片刻,那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顺着风飘了过来,清楚无遗地传入了岳弯弯耳中。
  “唉,春籽姊姊待的月陵宫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主人了,她每天干着的,就是一些洒扫、叠被的活儿,一把青春蹉跎了进去,半点前程也看不到。如今可好了,陛下很快就要选妃了,等有了后妃,这月陵宫又大又气派,难道还怕没有新主子住进来?到时候春籽姊姊可就又有了盼头了。”
  一个少女叽叽喳喳的尤为活泼,说话也半点不藏着,直言快语的,任是旁人教她收敛了,她也不收着点儿。
  而那旁老樟木底下的岳弯弯,却听得犹如一道雷劈进了天灵盖。
  那个小宫女在说什么?
  她呆了一下。
  没等缓过来,那搭腔的,似是唤作春籽的说道:“你快别嘴长,这还没开始呢,你倒先替我惦记上了,咱们陛下对皇后娘娘有多宠爱,你是知道的!他要是眼底容得下别的妃子,哪会等到现在。”
  “宠爱是宠爱,可娘娘也只生了一个女儿不是么?不说咱们,朝臣们可都容不了,哪个不在给陛下压力。况且三宫六院,本是帝王家的自然之事。先帝贤明仁厚,后来殉葬时尚且有妃嫔十二呢,前前后后的也有三十几人了吧,咱们陛下就算现在椒房专宠,但又怎会宠一辈子。”那小宫女不服气,回了句嘴。
  跟着,倒是有了几个应和的。
  “柳芽儿说得在理,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当年羽蓝婕妤美成那样,可人还没老呢,不也是……”
  岳弯弯一听到“羽蓝婕妤”四字,心跳再度似为之一停。
  然而后边他们说了什么,她竟听不清楚了。
  等到再有声音传来时,却又成了另外的话。
  “是啊,只可惜,我是伺候李太妃的……”
  “你呀快别说了,仔细又让老媪们听见了罚你!”
  自从李皇后自戕以后,李太妃人就疯了,一直没好过,满嘴里疯言疯语的,也不知说着什么。下人们对她最是发憷,因她养的那只猫也是疯的,还会对人露出尖利的爪子,让伺候它的人总是受伤。
  这时,妆成寻了过来。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