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史过谦了。”
  容歆敲打过宫侍便回到坤宁宫复命。
  其他庶妃很快便知道了长春宫的事,各有想法且不说,但借敲打宫侍警示庶妃们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至少等钮祜禄氏病愈,庶妃们见到她并未轻慢。
  而就在此时,宫中还有另一个喜事,便是呐喇氏也怀了身孕。
  宫中一下子有两个孕妇,皇上前朝忙,却有慈宁宫两位太后关注着,容歆在这么多双眼睛下,纵然不担心正常运作下呐喇氏那里会有什么问题,表面上的重视也不能少。
  隔几日她便要代讷敏去延禧宫探望呐喇氏,不过她瞧着呐喇氏这位庶妃,确如人所说的“柔泽大气”,也是真的聪明。
  容歆呢,觉得跟聪明人说话一说便通,但有时候着实有些费心力,便从不多留,偶尔的借口便是代皇后娘娘再看看住在延禧宫西配殿的博尔济吉特氏。
  跟博尔济吉特氏相处便可以轻松许多,她年纪小,整日里无忧无虑的,请安就吃吃喝喝,在自己殿里也只想着吃吃喝喝,但容歆瞧着她胃口那般好,却越来越纤瘦似的。
  博尔济吉特氏与人熟悉了些便像个小话唠,经常跟容歆絮叨些杂七杂八的事,有一次她突然提起:“我叫宝音,在我们科尔沁是有福气的意思,是不是很好听?”
  容歆自然应“是”。
  而博尔济吉特氏一听她肯定,爽朗地笑道:“不过若是我能自己起名字,我更希望叫布日古德。”
  容歆听着便觉“布日古德”这几个字不像是女人的名字,询问之后,博尔济吉特氏也只神秘地笑着不说话。
  当时她没想太多,只是入了冬之后,博尔济吉特氏突然就病得很严重,容歆偶然间又想起来,便记在心里,在一次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回禀讷敏和呐喇氏情况后,请教了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告诉她:“蒙语里,布日古德是雄鹰的意思。”
  雄鹰……
  和有福气的金丝雀……
  容歆心口忍不住有些闷,又有讷敏临近产期的原因,她的笑容就显得有些浮于表面。
  十二月十二,晚膳过后,讷敏发动。
  容歆面上十分镇定地指挥宫侍们将皇后娘娘妥善安置到产阁,而一脱离讷敏的视线,她立即便扛不住腿软扶着凳子,该吩咐的吩咐完,又道:“雪青,请齐嬷嬷进去陪皇后娘娘,若是娘娘问起……就说我须得在外头主持大局。”
  先头两位庶妃生产,容歆是真的很从容,可轮到讷敏身上,她脑子是清楚的,就是腿实在不听使唤。
  雪青等人也没见过她如此,但此时皇后娘娘要紧,她立即便应了一声,赶忙去叫齐嬷嬷过来。
  齐嬷嬷来得也快,直接略过容歆变进了产阁去安抚皇后娘娘。
  现在天寒地冻,跪坐在地上定然是受不了的,容歆估计一会儿皇上得来,她坐是坐不实的,便叫小太监给她拿了蒲团,跪坐其上。
  果然不多时,康熙便赶过来,随后而来的还有待在慈宁宫几乎不出宫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容歆现下缓过来不少,但却有些腿麻,便扶着蒲团转了身子,向三人行礼。
  康熙见她如此,一边关注着产阁内一边随口问道:“容女史这是怎么了?”
  容歆十分羞愧道:“请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恕罪,奴才年轻,实在经不住事儿,一听娘娘要生产,竟然吓软了腿……”
  “……”
  三人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良久之后,太皇太后见这坤宁宫上下一丝不乱,又是笑又是感叹道:“你倒确实是忠心。”
  容歆只道:“当不得太皇太后夸赞。”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容歆对讷敏并非旁人以为的主仆之情,还是知己,是至亲之人……
  讷敏头胎,生产不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年级大了精力不济,康熙便先送两人回去,然后又回到坤宁宫中。
  容歆得知康熙准备留在坤宁宫中,可皇上明日还要处理朝政,自然不能任他这般守着,便收拾好了寝殿,再三请求康熙歇下。
  康熙坐到戌时末,便去寝殿躺下,只是并未睡实。
  皇上不在这儿,容歆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缓过来才走近产阁,在门口低声跟讷敏说话,没话找话似的隔一会儿就问问她饿不饿。
  问了许多次,讷敏都烦了,嘶哑着嗓子一边吸气忍痛一边冲着外头喊道:“痛死了!不饿!”
  容歆听她生气,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终于老老实实地待着了。
  她发脾气时还有些气力,可孩子一直生不下来,到后期容歆便是想说些话将她的注意力从疼痛中转移,讷敏也分不出精力了。
  直到转过天的寅时,细弱地啼哭声打破坤宁宫的寂静,嫡出的皇次子终于出声。
  康熙本就睡得不沉,听到动静,得知嫡子出生,大喜,当即为其起名为“承祜”,而二皇子的生辰便是康熙八年十二月十三日寅时。
  第21章
  讷敏生产完便力竭昏睡过去,容歆仔细问过,确定皇后只是生得艰难稍有些伤了身体,只要多坐一段时间月子便可恢复,这才放下心来。
  康熙看过小皇子之后,齐嬷嬷又将二皇子抱到烧得热乎的暖炕上,全程都未离手。
  容歆见二皇子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哭了好一会儿,小小的身体才不再冷得发抖,想起刚刚太医检查过二皇子的说辞——
  “弱”,“要好生将养”……
  “娘娘醒来听了,要担心的吧?”
  齐嬷嬷听后,并未回答她,而是嘱咐浅缃:“你先在此处看顾着小皇子,我和容歆稍后便回。”
  她说完直接便朝外走,容歆则是跟在她身后,出门前,齐嬷嬷又道:“披件褂子,省的生病耽误差事。”
  容歆一听,从小宫女手里先拿过一件厚披风为齐嬷嬷披上,然后才自己穿了另一件。
  齐嬷嬷一直带着容歆走到树下,此时天空中盘旋而下的小雪,落在两人身上,不多时便染上了霜色。
  容歆从披风中伸出手,眼见着雪花融化在手心指尖,然后渐渐又温便凉……
  齐嬷嬷面无表情地问:“脑袋清楚了吗?”
  “清楚……什么?”五指缓缓合拢,容歆抬头看向齐嬷嬷,低声不解道,“可是因为娘娘生产时我担不起事?”
  “那只是其一。”齐嬷嬷眼中渐渐显现忧色,“你们年岁轻,不知道这世间之事极大部分是常人难以左右的,若想要好好活下去,通达晓畅方为上。”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尾,可莫名地,容歆一下子便理解了。
  齐嬷嬷微微摇头,叹道:“我知你这孩子面上柔和,实则心性坚韧非常人所能比,纵是多难都能挺过去,但你要做的不是替娘娘撑起一切,而是帮娘娘立起来。”
  “人活在世,本就是要面临各种各样境况的。”
  齐嬷嬷话讲完,便回去照看二皇子,而容歆仍留在原地,直到雪在她身上浅浅地覆了一层,才踩着轻雪回到殿内。
  讷敏傍晚时分醒过来,容歆笑呵呵地告诉她,二皇子哪里长得像皇上,哪里长得像皇额娘,然后总结道:“反正是极好看的。”
  “那比我幼时呢?”讷敏躺在床上,笑着问。
  容歆作出认真思索状,片刻后,肯定道:“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讷敏“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莫要贫了,快将承祜抱过来给我看看。”
  两人说话的功夫,齐嬷嬷已经将二皇子抱了过来,并且一五一十的将太医的话转述给讷敏听。
  容歆见讷敏果然很心疼,笑着安抚道:“知道您担心,所以奴婢缠着太医问了好些话,日后大家肯定会好生照料二皇子的。”
  讷敏轻轻碰了碰儿子的脸,眼中虽还有些疼惜,嘴上却故作轻松道:“我自是信得过你们的,只是有一个,我瞧着承祜此时的模样,定然是不如我幼时好看的。”
  一时间,屋内的人纷纷笑了起来,原本因为皇子出生后不甚康健带来的阴影,也稍稍消散。
  二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一早便由内务府分配好,但讷敏依然坚持,将齐嬷嬷调至二皇子身边,只一心照料二皇子。
  遂原本齐嬷嬷管理的事务也全交由容歆负责,此时讷敏又在月子中,一丁点儿宫务都不能碰,私下里便有些内疚的对容歆道:“辛苦容姐姐了。”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容歆笑容舒朗道,“有娘娘您之前管理后宫的基础,奴婢初时生疏些难免,现下却是顺手多了,并不劳累。”
  三日后,容歆被晋为凤仪女官,成为皇后身边名正言顺的第一红人,全权掌管坤宁宫诸事。
  讷敏这个月子坐了足足五十日才稍稍松泛了些,期间,呐蝲氏在农历二月初一生下了皇三子承庆。
  若说二皇子身体不甚好,那三皇子承庆更是体弱,一出生,小方科的太医足足守了一月有余,才勉强有些起色。
  而与此同时,皇长子承瑞数次因病重召太医,宫内宫外不免有些揣测,这无一位皇子女康健,其中……是否有些缘由。
  宫中纵然有些龌龊阴暗之处,但涉及到皇子女,无论是康熙还是讷敏等人,都极为重视,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更重要的是,依太医所诊治的结果,皇子女们是先天不足。
  若是追本溯源,这根基差的缘由,理当找寻至父母二人,只是嫔妃所出如此,皇后所出亦如此,那……
  理所应当福运加身的“真龙天子”,他的几个孩子却尽皆体弱。
  康熙的压力不可谓不大,然而现下除了叫太医们仔细医治,竟也别无他法。
  容歆不管旁人如何,只不希望有任何一点怀疑的目光投注到讷敏身上,但总要有人为了子嗣妨碍承担。
  于是她请示过康熙之后,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着实废了些精力将宫中上上下下全都筛查了一遍。
  他们都清楚,皇宫这样大,免不了有藏污纳垢之处,既然皇上强健,后宫和谐,那自然便是有旁的问题。
  或是前朝余孽,或是鳌拜余党,随便什么原因都好……
  这便是后世所谓的舆论导向。
  而容歆唯一能做的,是既由她始,便尽量不伤及无辜,只找那些真正残害过小宫侍或者秀女们的人定罪。
  毕竟有些人有些事,她很早就看不惯了……
  及至讷敏重新掌权,做得第一件事,便是下懿旨:严惩那些用阴毒隐秘手段欺辱在宫中待年的稚龄秀女们的老太监老嬷嬷。
  还有每年小选进宫的宫女们,她们被分往各处当差之前,皆要被教导宫中礼仪以及各种技巧,教导之人及其严厉,动辄打骂,家世稍好些的和几无家世背景的,待遇几乎有天壤之别。
  对于这种行径,讷敏也严肃处置。
  更有那些稍有些权势的太监,威逼小宫女与其相好,此一类事,绝对不能容忍。
  讷敏处置了很多罪奴,又重新安排了各处人手,康熙也严明:上不可□□仆,下不可乱宫规。
  可惜有些伤害已经造成……
  就像博尔济吉特氏,纵然她的身份特殊,可家族依靠远在科尔沁,那些人就算明面上不敢对她做什么,但借着教养之名行虐待之实,想必是避免不了的。
  皇上、太皇太后等人对她极为怜惜,依然阻止不了年纪轻轻的博尔济吉特氏香消玉殒。
  讷敏得知人没了时,忍不住唏嘘:“大好的年华,竟是自进宫之后,便没快乐过一日……”
  容歆却不似她那般怅惘,反而笑道:“娘娘学过蒙语,应知道‘布日古德’,咱们瞅着小主是香消玉殒,实际她是化作雄鹰,飞回她日思夜想的科尔沁草原了。”
  一望无垠的草原,雄鹰展翅划破长空,那便是真真正正地自由了……
  “就像祖父往生一样吗?”讷敏看向窗外花圃中茵茵绿色,微微弯起嘴角,“若是已经努力活过了,确实该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