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配么?
  这话一出,顾九的眸光一亮,快步走到他面前,问道:“是有别的法子么?”
  见她这着急忙慌的模样,庄子期不由得失笑,叹了口气道:“你这实心眼的丫头,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亲娘呢。”
  自来只见这婆媳之间相处不好的,哪儿见过这么实诚的小姑娘?
  见庄子期打趣自己,顾九却是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道:“可,这是世子的亲娘啊。”
  更何况,她待自己不错,若能救,她自然愿意对方可以好好儿活着的。
  见顾九回答的认真,庄子期则是再次琢磨了起来。
  果然那传言是真的,这小丫头对人倒是死心塌地的好。
  只可惜……
  这个传言中的世子爷似乎并不怎么样,方才瞧着倒是个坦坦荡荡的,可对顾九的这一颗心,却是不怎么有回应的。
  难不成,是他不喜欢顾九?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庄子期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他家小徒弟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人美心善,配他绰绰有余了,这个臭小子还敢不喜欢她?!
  庄子期哼了一声,顾九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因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的火气又消散了大半,叹了口气,道:“我没跟你置气,实话跟你说吧,林氏现在的毒已经入了五脏六腑,想要救她的性命,只能洗筋伐髓,这个我没骗你们。”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道:“不过,想要延续她的性命,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极北苦寒之地,有花名天山雪莲,此花可活死人肉白骨,自然,这传言不可尽信。可能解百毒的功效,却是真的。洗筋伐髓之后,若能以此花入药来让林氏吃下,至少可保她与常人性命无异。”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大喜,因问道:“真的么,那这药可能买来?我着人买去!”
  钱不是问题,她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
  见自家这小徒儿财大气粗的模样,庄子期却是重重的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骂道:“这混账东西,你当那般珍贵的东西是用钱能买来的?”
  要真是如此,那天底下那般多的有钱人,怕不是都要抢疯了!
  “这天山雪莲开在千米高的山巅,绵延百里四季如冬。三十年一开花,花期只有三日,且身边还有蛇中毒首的赤炎蟒守着,触之唾液即亡。就算历经千辛万苦采摘下来之后,若不能在十二时辰之内研磨成药粉,药效便会全无。”
  他每说一句,顾九的脸色就暗淡一层,待得庄子期全部说完之后,顾九的脸色已然愁的不能看了。
  “那岂不是……完全没机会了?”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点头道:“所以,能保她五年性命已然是极限,你也不必再奢求太多了。”
  他倒是曾经听说过一个传闻,那个以太监之身登基的武帝,便是靠着那天山雪莲续命的。
  饶是那位权倾天下的主儿,也是历经一番劫难才将天山雪莲拿到手,更遑论说他们这些凡人?
  “她的毒太久,我不是大罗金仙,能保她平安度过洗筋伐髓的劫难已然是尽力了。而且阿九,你也尽力了。”
  听得庄子期的话,顾九好一会儿才点头应道:“师父,我懂了。”
  只是,这对林氏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这秦钊到底是何等的狠心,竟然对自己的妻子都能下此毒手!
  要知道,林氏这一生从未做过恶,对明国公府更是百般忍让,如今却换的这个下场,实在是叫人唏嘘。
  她想这些的时候,庄子期显然也想到了这里,因冷哼道:“你这个婆家,瞧着外面风光,实则这里面可都烂透了。什么国公爷,外面还传他是霁月清风,我呸,狗屁不如的玩意儿。”
  庄子期倒是想骂就骂,骂完了还引得顾九笑着赞同:“您说的很对呢,可不是烂透了么。”
  她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原先我总想着,纵然至亲至疏夫妻,也不应当到这份儿上。”
  尤其是她明白了前世真相,知道自己误解秦峥之后,更觉得这人跟人之间,哪儿就至于那么大的仇呢?
  可是今天秦钊的行径,却是在明晃晃的告诉自己。
  真的至于。
  宠妾灭妻,为了一个妾室,将发妻逼到死的地步,这秦钊也当真做得出来!
  她心中替林氏不值,一旁的庄子期却是想到一件事情来,因蹙眉道:“还有你啊,蠢丫头,一天到晚的没心眼,以后可长个心吧,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这明国公府内里可是烂透了的,这小丫头却是个没心眼的,别改日再被人卖了。
  他冷眼瞧着,秦峥有那么个爹,也不知道本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不成,改日借着洗筋伐髓的功夫,他可得好好儿的掌掌眼,别让这小丫头被人给骗了!
  庄子期心中打定了主意,倒是一旁的顾九听得他这话,笑的眉眼弯弯:“多谢师父关心,我都记在心里了,您放心便是!”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越发觉得她傻乎乎的,勉强的点头应了,越发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自己得替这个徒弟好好儿的掌掌眼。
  他才这般想着,就见垂花门到了。
  因着天色已完,便也不让顾九再相送,只是道:“行了,你先回去吧,送到这儿就成了。”
  顾九扶着他上了马车,一面道:“我送您回去吧,总归府上马车还得再回来呢。”
  见状,庄子期却瞪了她一眼,道:“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可送的!去去去,让你回去便回去,哪儿那么多话呢,你是师父我是师父?”
  闻言,顾九顿时笑道:“自然您是师父,毕竟我没那么大本事,您这些能耐,徒儿得学一辈子呢。”
  这话庄子期爱听,因敲了敲她的脑门,道:“你这鬼丫头,行了,快回去吧。等你们小厮把我送到了,回来给你报信便是。”
  他说到这儿,又道:“我瞧着那林氏也挺可怜的,你也回去宽慰宽慰她。不管是毒还是病,最忌讳的便是思虑深重。”
  顾九一一应了,知道庄子期决计不肯让自己送,索性行了礼,道:“那师父慢走。”
  待得马车走远了,她这才转身回了名兰苑。
  ……
  而名兰苑内的气氛,此时显然没有十分和谐。
  顾九出去之后,秦峥便让丫鬟们全部出去,只留了林氏跟自己。
  林氏见他这模样,一时有些诧异,待得他将门合上之后,方才迟疑着问道:“峥儿,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便见秦峥正色道:“母亲,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这神情太过严肃,林氏也不由得收敛了笑容,因点头道:“你说吧,母亲必然知无不言。”
  她的眼尾还带着哭过的红,饶是这个岁数,依旧带着惹人怜爱的风情。
  只可惜,秦钊瞎了眼,眼中从没有她。
  反倒是秦峥,见母亲这模样,不由得抿了抿唇,将帕子递给了她。
  “多谢。”
  林氏道了谢,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复又看向秦峥:“好孩子,说吧,母亲听着呢。”
  秦峥应了一声,正色看向林氏道:“你可愿和离?”
  这话一出,林氏的手顿时一僵,因着太过震惊,所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她呐呐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秦峥抿了抿唇,道:“白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来之前的时候,便听了小厮跟自己回禀。
  因着先前顾九的提醒,所以秦峥在府上这几日安插了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将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知道的清清楚楚。
  包括他们的对话。
  当时秦峥过来找林氏的时候,便想过若是对方愿意和离,离开这个家,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后来来了之后,却发现还有更严重的事情,便将此事给忘记了。
  如今这会儿房中只有他们母子俩,秦峥才想起来自己来的初衷。
  他神情严肃,说话也一本正经:“若你想脱离这肮脏的秦家,我可以帮你。”
  只要林氏一句话,和离的事情就可以交给自己。
  他不介意林氏和离,更不介意什么名声。
  只要林氏想。
  秦峥看林氏不说话,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你且放心,和离之后,不管是住处,还是日后的生活,都由我负责。你不会遭受流言蜚语,我会庇护你。”
  这话其实有些肉麻,若以原先的秦峥,是说不出这等话的。
  但是今夜,在知道林氏的寿命无多的时候,秦峥却生出了几分恐慌。
  她只剩下这么短的寿数了,那么在那天到来之前,他会好好的庇护着林氏,至少让她最后这段时日,是快乐的。
  林氏怎么都没想到,秦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却到底被强忍住,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放柔了神色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你有心了。只是……我不想和离。”
  她只希望方清被休。
  然而林氏的模样,却被秦峥误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可是对他还抱有希望?”
  那个他是谁,林氏心知肚明。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听得秦峥继续道:“那毒,就是他下的!”
  这话,饶是秦峥的定力极好,说的也有些咬牙切齿。
  他行事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可今夜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却是杀了秦钊!
  体内戾气横行,若不是顾九在他身边,怕是他真的会失去理智。
  一个给发妻下毒近二十年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他连人都不算!
  简直是畜生行径!
  见秦峥眼中的恨意,林氏越发怔住。
  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了秦峥的手。
  年幼时,他的手白白嫩嫩,攥成拳头的时候,只有小小的一团,放在她的手掌心时,她可以轻易地就握住。
  可是现在,他的手已经比自己的要大许多了。
  如同他这个人。
  早已从往昔的小孩子,长成了今日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这是她的儿子。
  林氏突然便绷不住,呜咽的哭了出来。
  她垂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紧紧地抓住秦峥的手,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有泣不成声。
  她做错了太多,对这个儿子,也亏欠了太多。
  这一辈子忍让到如今,自己苟延残喘也就罢了,却还害了峥儿的半生!
  她不配为一个母亲!
  林氏哭得声音不大,可偏偏是这般的压抑,却让秦峥的眼眶也通红。
  他无声的伸出手来,将林氏抱在了怀中。
  如同年幼时她抱着自己一般。
  他在这里。
  顾九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里面的哭声。
  她顿住脚步,在门外站住,并未立刻进去,而是贴心的给了里面人时间。
  她知道,林氏的心里太苦了,今夜,也算是一个发泄的机会吧。
  秦峥自然不知顾九此时就在门外,他从未见过人这般大哭,或者说,即便是有,也会被他忽略。
  然而眼前这位是自己的母亲,到底生他养他,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也曾是慈母模样。
  往日里能言善辩的大理寺卿,到现在却如同一个笨拙的孩子一般,只会伸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林氏先停住了哭声。
  随着哭声渐弱,理智也渐渐回笼。
  林氏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拿手帕擦拭眼泪,一面有些郝然道:“我方才……让你看笑话了。”
  哪儿有这样当母亲的呢,居然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大哭。
  像什么样子。
  秦峥摇了摇头,抿唇道:“哭出来就好了,有的人,不值得。”
  他到现在才说了这么一句,林氏却是有些愣怔,好一会儿才失笑,道:“是啊,不值得。”
  可有些人,却是值得的。
  比如,她这世间唯一的血亲,已然成长到可以庇护自己的儿子。
  她的秦峥。
  “那,和离的事情?”
  听得秦峥问自己,林氏的手顿了顿,复又将脸上的泪痕擦去,抬眼道:“我不和离,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我要方清和她的一双儿女出秦家。”
  她何尝不想清清白白的离开秦家?
  这个困了自己一辈子的府邸,如同一个会吃人的凶兽,一日日的吞没了自己的生命。
  她只剩下几年的光景了,哪怕是治好,又能过几天好日子?
  若是离开了明国公府,至少死之前,她都是欢喜且自由的。
  可是,如果她清白的离开,要以牺牲秦峥名声作为代价的话,那么她宁可跟着一起烂在明国公府。
  她的峥儿是世子,若她跟秦钊和离,不但到时候秦峥要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还会被秦钊抓住把柄,日后成为一个对付秦峥的利刃!
  她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更何况,秦钊要她的命,无非是想让方清上位,更甚者,在她的儿子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再扶持方清的孩子成为下一任明国公!
  可她就要断了秦钊的念想。
  离开明国公府,方清只能作为外室。
  而一个外室的子女,是没有资格继承任何东西的。
  她这一生烂在这里不要紧,可她的儿子,前途和名声,一样都不能少。
  这是她最后能为秦峥做的,
  让他不用背负任何的污点,干净前行。
  秦峥并不知她的想法,可听了她这话之后,却是眉眼深沉道:“这是你想要的么?”
  他不知林氏对秦钊有没有感情,可她嫁进来了一辈子,自己并不能强求对方离开。
  秦峥问的郑重,林氏则是嫣然一笑。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秦峥的脸,满眼温柔:“是。”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先前已经错了那许多,如今不能再一错再错。
  她现下唯一的愿望,便是他好。
  “峥儿,愿意帮我么?”
  闻言,秦峥只是凝视了她许久,方才点头:“好,我帮你。”
  秦峥说到这里,复又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见他这模样,林氏脸上笑容不变:“好,你说。”
  秦峥攥了攥拳头,复又松开,只是神情里满是冷意:“秦钊下毒之事,交给我处理,你别插手,也别干涉。”
  纵然秦钊是他爹,可这事儿做的太过恶心,这事儿,他铁了心要闹大。
  任凭谁都别想压下去。
  这话一出,林氏却是一怔,好一会儿才道:“可,他是你父亲……”
  闻言,却见秦峥冷冽一笑,道:“这种东西,他配么?”
  林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儿子,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她不可自抑的掩嘴,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良久才收敛了笑容道:“你说的对,他不配。”
  这种人,他怎么配为人父呢?
  哦不,或许他在方清的眼里是配的,可是既然他跟方清那么好,那时候怎么还要委曲求全的娶自己呢?
  想要名利双收,又想要给自己下毒,除掉自己这个障碍,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念及此,林氏复又坚定的抬头,道:“峥儿,这事儿你先别插手,我心中有个打算。”
  她说到这儿,不等秦峥反驳,又道:“你且信我一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