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只是说说的话,谢吉祥倒是没那么抗拒。
  她问:“本案由世子大人牵头?”
  赵瑞一直在仪鸾司当差,官拜从四品燕京镇抚使,算是这些个勋贵儿郎中相当有出息的一个。
  不过听闻他这差事全赖陛下顾念早去的孝肃皇后,平日里根本就不去锦衣卫镇抚司当差,相当地吊儿郎当。
  却也没听说,锦衣卫也要越界管护城司和刑部清吏司的差事了?
  赵瑞听到谢吉祥的问题,只道:“原是不用管,即日起便要操心了。”
  谢吉祥没多问。
  她抿了抿微红的樱桃唇,垂下眼眸:“我是看在淑婶娘的面子,才指点你几句。”
  淑婶娘便是赵瑞的母亲。
  赵瑞一脸认真,拱手道:“还请谢先生点拨,小生受教。”
  谢吉祥没同他打趣,倒是颇为认真:“死者约莫三十至四十许,身高五尺,家境普通,大约生活在京南一带。她不是死于码头边,应当是顺着金顶山的开阳河流入运河,应当是昨夜落雨之前死亡。而且……”
  “而且,她应当是死后才入水中,远观之腹中平平,未曾有胀气。”
  早起那么一眼,就叫她
  看到这诸多细节,分析出许多对错。
  谢吉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发现赵瑞那双乌黑的眼眸正定定看着自己。
  他眼中有着旁人难以觉察的赞赏和开怀,却让从小一起长大的谢吉祥一眼看穿。
  她一下子就扭捏起来:“怎么这般?难道我说错了?”
  赵瑞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吉祥所言皆对,无一差错。我想再问吉祥一句,可否同我一起破案?”
  谢吉祥沉默了。
  她心中好似火烧,理智告诉她不要点头,可面对着送到眼前的案子,她却分外动摇。
  若说想不想破案,她确实是想的。
  可是……
  赵瑞看出谢吉祥的挣扎,待要再说什么,家中忘记关紧的门扉却突然被外人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扑身而入,“噗通”一声跪在院中的水洼上。
  “吉祥姐姐,求你给我娘讨个公道吧!”
  第3章 慈悲语03更新:2020-09-02 09:09:18
  谢吉祥也未曾想到,自己同赵瑞的话被隔壁的莲儿丫头听见了。
  她略有些不解,却还是把阮莲儿搀扶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牵扯到了福婶?”
  可阮莲儿却只顾着哭,根本没听到谢吉祥的话。
  “你倒是说啊!你娘怎了么?要讨什么公道?”
  阮莲儿颤颤巍巍起身,却哭喊着:“吉祥姐姐,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啊!”
  因着她经常挨打,平日里都是畏畏缩缩的,轻易不敢大声同人争执,如此这般声嘶力竭,倒是吉祥第一次得见。
  谢吉祥见阮莲儿几乎崩溃,说话也颠三倒四,便抬头看向赵瑞,她没说话,但眼中的询问却叫赵瑞一眼就明了。
  赵瑞轻轻点了点头,对谢吉祥道:“经查,今晨于南郊码头出现的尸首是青梅巷一十七号阮林氏。”
  谢吉祥心头一震,若死者是福婶,那么她刚刚的推论就全都说对。
  她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身边搀扶的阮莲儿发出一声悲鸣,她瘦小的身子不停抖着,好似整个人坠入冰窖中,冰冷不堪。
  “那是我娘,我娘死了,我没有娘了呜呜呜!”莲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吉祥微微叹了口气,叫了何嫚娘过来搀着阮莲儿坐在藤椅上,这才取了帕子给阮莲儿擦脸:“你别急,待我问一问再说。”
  若是旁人,谢吉祥一定不会再过问刑狱之事,但阮莲儿不是旁人,林福姐也不是旁人。
  赵瑞同她一起长大,一眼便知她如何斟酌,见她微微垂下眉眼,手中轻轻抚摸着腰间的牡丹戏蝶荷包,便知她心中动摇。
  如此甚好。
  赵瑞低头品茶,掩饰自己唇边的笑意。
  再抬头时,他面上重新恢复冷清,那一丝丝的笑意不过是昙花一现,只隐于无边黑夜中,从未展露人前。
  “倒也不必谢小姐再问,今日本官前来,便是请谢小姐至大理寺一观,协助本官查案。”他指了指阮莲儿,“死者便是这位阮姑娘的母亲阮林氏,此番也要请至大理寺认人。”
  阮莲儿刚经丧母,母亲又死于非命,她哪里有诸多心肠去推敲其中对错。
  既然世子爷会亲自来请
  吉祥姐姐,那吉祥姐姐一定能为她母亲查明冤屈,如此一想,她立即又跪了下去。
  “吉祥姐姐,求求你了,求求你帮帮我吧。”
  十四五岁的少女,哭得如同凋零的花,让人无端伤心。
  谢吉祥一时间百转千回。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心软,可对上阮莲儿红肿的眼睛,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赵瑞不给她任何犹豫的机会,当机立断道:“不如先去大理寺察看一番如何?仵作还等在义房,未曾动手查验,就等本官领亲属一同前去。”
  谢吉祥一听到查验两个字,心中便更是动摇。
  这时,何嫚娘轻轻推了她一把:“早去早回。”
  这一下,就把她整个人推出了心门之外。
  谢吉祥这才下了决心。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几乎崩溃的阮莲儿,柔声道:“莲儿,今日世子前来,定也不是专为我的事,大齐律规定,若有命案悬案,须得家属到场认人,此番也需你家有人同我们一同前去。”
  阮莲儿哭得什么都不知,根本没注意赵瑞说了什么,却对谢吉祥的话上了心。
  她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对谢吉祥道:“吉祥姐姐,容我家里去商议一番。”
  谢吉祥知道她父亲整日不着家,家中只有弟弟在,但阮桂也算是读书人,在青梅巷中都是有名的聪明娃,阮莲儿倒是可以同他商议一番。
  她点点头:“去吧,一刻之后在巷子口见。”
  待阮莲儿出了门,脚步声由近至远,谢吉祥才看向赵瑞:“世子大人何时去的大理寺,又为何要去大理寺任职?”
  赵瑞捏着折扇,淡淡道:“谢妹妹先去更衣,一会儿再说不迟。”
  要去义房,自然要换一身不太亮堂的旧衣。谢吉祥回房找了一身已经有一两年光景的青竹衫裙,袖口做的窄袖,裙摆也没那么多褶子,穿在身上分外利落。
  她在妆镜前看了看,见自己头上戴着奶娘新给做的山茶绒花,便也取了下来换了一根祥云桃木钗。
  这么一打扮完,谢吉祥才起身出了房门,那双最是圆润温和的杏眼却直勾勾奔着赵瑞而去。
  赵瑞淡然自若。
  他起身抚平衣摆的褶皱,这才对谢吉祥道:“我家中情景,你是都知道的。
  我父王是什么样的脑子,我那个继母又是什么样的秉性,你也都知情。”
  赵王家那些烂糟糟的事,满燕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非赵瑞是个冰冷性子,又从小作为伴读陪伴皇子们长大,那些流言蜚语都能戳破他的脊梁骨。
  他如此一说,谢吉祥便点头:“嗯。”
  赵瑞垂下眼眸,嘴角也微微下压,看起来竟是有几分可怜之相。
  “父王……父王总觉仪鸾司的名声不好听,便求了圣上,给我在大理寺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也好不辱没赵家的名声。”
  这话听起来是真漂亮,实际上仪鸾司才是这帮天潢贵胄的好去处,上达天听,内训昭昭,威风凛凛。
  赵瑞如此说,不过是为了全赵王的脸面。
  谢吉祥听到他这般云淡风轻,心里便好似有火烧:“大理寺也是极好的。”
  难得听到她劝慰自己,赵瑞微微一愣,他低头笑了笑,但那笑却并未收入眼底。
  “是啊,大理寺也是极好的,最起码不会被人骂作彩衣狗。”
  两人如此说来,时间便差不了些许,谢吉祥深吸口气,跟着赵瑞出了门。
  一步踏出去,衣袂飘飘,枝叶遥遥,正是四月好时节。
  但赵瑞的面容却迅速笼上一层寒冰,但凡有人被他那冰冷的眉眼轻轻扫过,都觉得浑身冰冷。
  小院外面,守着的是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二十几许的青年人,身上穿着干练的窄袖长衫,腰间一条软皮带,上挂一把青云剑,浑身皆是肃杀之气。
  见了赵瑞出来,那人先行礼:“世子。”
  然后才去对谢吉祥拱手道:“谢小姐,车已备好,请小姐车上坐。”
  此人是赵瑞身边的贴身侍卫,名叫赵和泽,从小陪伴赵瑞长大,最是忠心不过。
  谢吉祥点点头,同见礼,却未直接上马车,反而等在了阮家门口。
  青梅巷里,街里街坊,都是寻常人家。
  阮家大抵也是如此,同谢家一样的枣木门扉,隔开了巷子和院中,因着刚刚雨过,因此巷中安安静静,也听不见院墙之内半点风声。
  赵瑞陪在谢吉祥身侧,看她垂眸静立,便轻声问:“你猜谁去?”
  谢吉祥微微抬眸,往阮家院中的枣树上瞥了一眼,开口道
  :“莲儿。”
  果然,随着她话音刚落,阮家门扉应声而开,阮氏姐妹前后而出,阮莲儿直接来到谢吉祥身前:“吉祥姐姐,我去……认认母亲,桂哥儿去寻了父亲回来。”
  谢吉祥看了看哭红了眼睛的少年郎,叹了口气:“也好,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迅速上了马车。
  因着阮莲儿一心都是母亲,无暇顾及自己,谢吉祥这才看清她脸上的伤痕,从右脸颊到嘴唇皆是淤青一片,可见打得不轻。
  她青白着脸,眼睛通红,嘴唇惨白,那双一向明亮的眸子里,只有无边的苦闷和疼痛。
  谢吉祥垂下眼眸,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