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绣
  ——她说,她会亲自站在桑村口,看凯旋的他面带微笑归来,她一定要亲手为她披上这件镶绣着她用她的心血精雕细琢的披风,向全世界宣布,她的男人,是披靡的战士。十八岁那年,他们相遇。夏至,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七月流火,桑村宜人的气温使人心头愉悦?。她是桑村村长的女儿,却
  没有一丝娇气,乖巧的像一只小猫,心地善良,清秀可人,招人喜爱。他是一个自幼失去父母的孤儿,风餐露宿,但求有一个容身之所。
  她走在村头的石板桥上,忽然看见了他,看见了这个她从未见到过的面容,阳光下疲倦而有些成熟的面容。“他是从哪儿来的?”她喃喃。阵雨过后的泥泞路很滑,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如企鹅走路般可爱的身影,捂嘴窃笑。突然,他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一卷书籍从他扁扁的包囊中滑出,但他似乎专心赶路,并未发觉。她追上去,捡起书,轻拍他的肩,笑靥如花:“嘿,你的书掉了!”“谢谢。”礼貌却平淡。她嘟嘟嘴,说:“你从哪里来?来桑村干嘛?”“我是个孤儿,不知从那流浪而来,想有一个栖身之所。”他的语气满是疲惫和无奈。她想了想,说:“我父亲可能可以为你提供住所,不过,你要为他工作。”“真的吗?”满心喜悦与惊讶,他问。“嗯,跟我来。”回眸,相视笑。崇月帝五年。三太子加冠,举国欢庆。
  五十银两的贺礼对普通家庭来说已经相当于三天的伙食费,对于贫寒的他来说必然是一个天文数字。他独自踱步在桑村的小巷中,眉头紧锁,无助地想自己该如何熬过这一关。直到肩上轻拍的触感将他从无奈中拉回现实。“在为贺礼的事发愁么?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拜托我爹替你交掉了。”像一场及时雨,她的滑让他心头沉重的石头落了地。他用力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依旧平淡如水,她却品味出了些许感动和喜悦。她愉快地笑了,说:“对了,我爹还说你最近工作表现很好,他会考虑给你加些工钱!”
  他长吁一口气,回想起一年多来她对他的照顾和帮助,让他本已被无情尘世伤透的心开始渐渐愈合,暖流在身上的每根血管内流动着。他抬起头,看着她远去时动人的背影,别样的情愫涌上心头,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眼前的这个女孩,这个拯救了他的世界的女孩。崇月帝十年,崇月帝驾崩,二太子崇明继承皇权。
  桑村,蝴蝶泉。
  她像只活泼的兔子一样蹦跳着在花草丛中玩耍,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可爱小孩。他,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嘴角的微笑却怎么也收不拢。玩累了,她跑到他身边,将手中她亲手编的柳条冠戴在他头上,甜蜜地笑,说:“今天是你二十五岁生日,说吧,想要什么礼物?”他看着眼前的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粉嫩的嘴唇和脸颊让他好像上前吻一口,但他终究忍住了悸动。他凑近一些,有些紧张地舔舔嘴唇说:“七年前,你让濒临绝望的我重新看到了希望。七年了,你对我的照顾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我想说,只要你快乐,就是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不管我有没有资格,我都想说,我爱你。”
  她红了眼眶,呆立半晌,紧紧地抱住他,泪流满面。
  阳光静谧的那个午后,他们的初吻,那么浓烈,那么真挚,那么纯洁。崇明帝三年。战争愈演愈烈。
  她独自凭栏倚帘,遥望着远处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洒在她心头,如水冰凉。又是一个思念逆流成河的夜晚。
  她的身旁,摆着一件披风,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刺绣。一年了,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一边想他,一边将自己的心血倾注于这一针一线之中,无它。这一切的坚守,只因他的那一句“等我”。她一直在等他回来,她也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会回来,以胜利者的姿态,继续谱写他们的雪月风花。
  刺绣上,牡丹花开得如血般妖艳。
  君不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君不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疼。
  崇明帝四年。战争进入尾声。
  那天晚上,当她收回最后一根线,她得知,这一战,凶多吉少。崇明帝五年,三太子崇风篡位,取名国号“沐”。
  当她得知他失踪后,她发疯似地跑到被鲜血染红的战场寻觅他的尸体,直到人们发现她晕倒在地上。她不吃不睡,三天三夜,流尽了她的眼泪。
  三天后,人们发现她的尸体,安详地倒在人们为他立的烈士碑旁,她的手臂紧紧环抱着他的墓碑?,怎么也分不开。
  在石碑上,刺绣着牡丹的嫣红披风在凛冽的寒风中,招展得妖艳而凄凉。
  “你从哪里来?来桑村干嘛?”
  “不管我有没有资格,我都想说,我爱你。”
  “等我回来,好么?”
  ……番外:
  崇风帝四十二年。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踱步进桑村,颤抖的手和布满皱纹的脸无不显示出这个生命饱经风霜的岁月痕迹。
  他走到一座同样被岁月磨了棱角的石碑前,抚摸着上面他和她的名字,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已泪流满面。
  其实,多年前的那场战役,他并未死,而是逃亡了邻国。许多年来,即使忍辱负重,即使清贫得露宿街头,只因临别时她坚定等待的眼神,他从未放弃过。他始终坚定地相信,远处的她,一直在等着她,与她仰望同一轮明月,怀着同样的心情,念着同一个过去。
  这个老者便是他。
  他曾经暗暗发誓他一定会回来与她厮守到尽头,哪怕他们都已认不出彼此的容颜。可如今,他回来了,她却已不在这个世界。纵使我有千般留恋,你已忘了我。
  他凝望着那件已残破不堪却仍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披风,望着上面那朵妖艳的牡丹,望着她唯一留在这尘世上的刺绣,望着那一行金边小字:“不论如何,我只要你回来”,泪拆成两行。
  情真意切,绣不尽鸳鸯针。
  三天后,他再次失踪,此后,便再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依然迎风绽放的牡丹刺绣,告诉人们,他们曾深深地爱过。
  只是,纵使我有千般留恋,你已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