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皇后瞥见令仪的心不在焉,开口遮掩道:“可是方才玩得乏了?不如先歇歇,午间迟些用膳便是。”
  皇帝见皇后只和令仪说话,道:“这还早呢,也没到令仪平日午歇的时辰。”
  皇后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瞧着精神头好,却也容易疲累,若一直强撑着,反倒不美。皇上若公务繁忙,自去便是。”
  皇帝听了这赶客的话,反倒将袖子里拢了半天的信取了出来搁到皇后面前:“不知道朕做这小半日信使,可能得皇后留饭?”
  皇后先瞥了皇帝一眼,才看向桌上信件,可也就是这一眼,让她再也移不开眼。
  是皇儿的字。
  皇后便是早收到了李铮两个的信,知道李恪若是同意,必然没几日便有消息要来,可这左等右等,生生又多等了小半个月出去。
  皇后红了眼圈,颤抖着手拿了信在手里,婆娑着上头字迹,头也不抬道:“皇上要用饭,到哪里没有呢。”
  虽是如此,到底随手指了个人去传话。
  皇后打开信,一字字的看过去,便是早有心里准备,也不由因李恪信中话语牵动心中情绪,泪如滚珠而落。
  “母后,”令仪赶忙取了帕子上前,为她拭泪。
  这不安慰还罢,一安慰起来,皇后便再忍不住口中呜咽。
  皇帝站在一旁,忽而有些心虚,有心哄哄皇后,下意识爱妃两字出口,又不由得换成皇后之称。
  “罢了罢了,你这样想他,又……”皇帝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
  “臣妾御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皇后分明还抽噎着,却端端正正的跪好了,偏生还将那信紧紧按在怀里。
  皇帝见这模样,便因皇后生硬的话语生了恼怒,也不剩什么了。只是皇后泛起倔来,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示意令仪。
  令仪赶紧上前道:“母后想念皇兄一时失态,父皇哪里就这么小气,要治您的罪呢。”
  令仪握着皇后的手,扶她坐回去,才慢慢道:“您这样,要是叫皇兄和侄儿们知道了,可不得后悔送了信来?”
  皇帝见皇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松了口气。将令仪方才的话一琢磨,不由得心里一动。
  “朕记得,恪儿的长子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第五十章 谢家金堂
  李铮要走的消息, 金堂得的有些迟。
  他原已过了童试,正在先生处备考来年院试,府里一时忙乱,竟忘了他还不知此事。
  好在青梅妥帖, 遣人送了信去, 金堂忙不迭从河下村赶来送行。
  李铮瞧见金堂从廊下匆匆赶来, 忙起身去迎:“小舅舅何时回的?”
  “才进府, ”金堂见李铮还有心思品茶, 恼道:“若非青梅与我送信, 我异日来时, 这府里少了个人, 只怕也没人说与我的, 你又何必问我何时来的?”
  李铮实则也才偷闲小半日, 可忘了给金堂送信,确是他之过, 此刻见金堂恼了也不敢辩解,只端茶请罪。
  “是我昏了头, 小舅舅快消消气, ”李铮亲手斟了茶,端到金堂面前,却并不落桌。
  金堂本气得不想理他,可见他如此,又有些不忍,轻哼一声将茶盏接了下来道:“你可别以为这就能算了。”
  李铮悄悄松了口气,又缓声道:“京里催得紧,说要入冬前便要回京去。自打接了消息,府里便忙起来, 个个都想着定已经派人同您说了,哪成想……”
  “如今已是秋里,怎的入冬前便要进京,”金堂得了解释,也没再揪着不放,只不满这时间太过仓促。
  李铮意有所指道:“祖母信里说,冬里雪大,总是难行,不如尽早启程。”
  “皇后娘娘这么说的?”金堂灵光一闪,想起年头上李恪写的那封信,将这两桩事联系到了一处。
  金堂犹豫片刻,道:“路上艰险,不如我与你同去。”
  李铮闻言心里一暖,道:“小舅舅放心,我身边的人手都是爹娘亲点,不会有事。再者,明年院试定在二月,小舅舅你若过的顺利,说不得明年咱们就能在京城相见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不过区区一个院试,即便是中了举人,也未必就是金堂进京之时。
  不只是因着金堂年纪小,更是李恪一家还远远不到进京居住的时候。
  “你……”金堂想问的有很多,譬如李铮进京之后住在何处,有何打算?譬如李铮进京必然会独自面对许多疾风骤雨,可有自保之力?
  临到出口之时,金堂道:“你要进京,姐姐姐夫必然事事妥帖,但有一件却是我能帮得上的。”
  “什么?”李铮有些疑惑。
  金堂不肯把话说透,只匆匆与李铮散了回屋。
  “少爷这是在寻什么?”青梅见金堂翻找,随口问了一句。
  金堂没回青梅,却很快从书本夹层里翻出了账本来。
  “少爷是要看账?”青梅忙让人都在外头候着,不许进来,才又上前。
  “外头账上有多少现银?”金堂又随口问了一句,“京城铺子的出息什么时候得的?”
  “自打来了颍州,咱们自个儿用着现银之处不多,平日里一些散碎吃食,花不了几个钱,难得的大宗,也就是年里您给散的压岁钱,再除开给了王爷的,外账上还余着五千两上下。”
  青梅顿了顿继续道:“铺子里的出息是四月里到的,去年您给的法子好,加上几家贵人捧场,几个铺子里趁着年节赚了许多,除开人工成本,还有您应下给掌柜的红利,还入账了两万两银子,并一些宝石珍珠。那时候您人在涂州,便照例将都入库了。”
  金堂在心底里算了算,道:“青梅你去开了库房,取一万两银票来。一千两的要五张,旁的都取百两和五十两的,再从我小匣子取一盒便于打赏的金银馃子,一盒平日得用的碎银子,凑足两千两。”
  “可是给世子准备的?”青梅见金堂应下,道,“咱们库里还有些成色不错的荷包,原本是预备着赏人用的,不如也挑几个出来,想必世子在京里能用得上。”
  金堂赞许的看了青梅一眼道:“这事儿青梅姐姐你去办,我放心。”
  青梅笑弯了眉眼,道:“少爷是要今晚就送去,还是明儿再送?”
  金堂用笔在账册上正写着,随口道:“你若忙得过来,今晚便替我送去,若不成,就明儿再送。”
  青梅手脚快,当晚就送了去,还赶在金堂入睡前来回了话。
  金堂听过便睡了,独李铮在房中看着桌上满满一大匣子银钱头疼。
  他早该想到的,凭着自家小舅舅的性子,这头一份给的,除了银钱还能是什么?
  李铮清点过数目后,倒抽一口凉气,一把关上匣子,静坐片刻,才起身领了个人缓步往正院而去。
  李铮来得突然,好在李恪夫妻还没睡下,稍作收拾,便叫他进屋说话。
  “你小舅舅既然给了你,你拿着便是,”谢斓打开匣子看了一眼,推到李恪面前,又同李铮道,“可你此去京城,须得记住财不露白的道理。”
  李恪方才已瞧过了,便没想着在打开,只道:“无妨,金堂准备得很是妥帖,你也没什么花用大宗银子之处,便有多的,隔日大婚之后,用作私房就是。”
  “可这也太多了些,”李铮道,“一万二千两银子,抵得过京城一般公侯之家近半年的进项了。”
  “你若过意不去,日后有了银子,再添几分利再给金堂就是,”李恪又道,“你小舅舅离京日久,你私下叫人盯着他手底下的几个掌柜,若有异心,及时同你小舅舅说来。”
  “你爹这是债多了不愁,”谢斓笑道,“不过你爹是想好了,等过两年日子宽裕了,便真送你小舅舅一栋金屋,你若记他的好,赶明儿送他一栋银屋就是。”
  李铮听了这话,心里有了主意,起身同李恪夫妻告辞。
  谢斓瞥见李恪面上笑意,转了转眼珠子,道:“我这几个弟兄,金堂年纪最小,却最可人疼,每每叫人心窝子暖。”
  李恪点了点头道:“是个孝顺又聪明的孩子。”
  谢斓起身倒了杯茶,正准备喝,听见这话,忙笑道:“这话可不能叫他听了去,赶明儿就能说出不去念书了的话。我前儿还听他和娘说,日后顶多考到举人,便不要再读书了。”
  “果真?”李恪摇头笑道,“是这孩子会做的事。不过……”
  “怎么?”谢斓亲自捧了一盏茶到李恪手边,状似不经意问道。
  李恪以茶碗半掩了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若咱们诸事顺利,他跟着我们进京……”
  自然是没得选。
  谢斓听闻此言,却知道还有后半句。
  若不顺利,金堂只考到举人,不必入朝为官,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如今大家都没得选,李铮马上就要启程进京,而李恪现存唯一嫡皇子的身份,及如今的处境也只有成,这一条路可走。
  成王败寇,不会再有第二条。
  第五十一章 谢家金堂
  颍州谢宅, 一小厮打扮的少年匆匆行过临水回廊,入了小院,在瞧见玉兰花树下小憩的身影时,轻了脚步, 小心近前唤道:“少爷, 老爷请您过去正堂。”
  “唔, ”金堂听见响动, 伸了个懒腰, 眯着眼看了面前人一眼, 才慢悠悠道, “是墨书啊, 我爹寻我何事?”
  墨书想了想道:“早先王府派人来了一回, 却不知有何事。”
  “王府?”金堂轻咳一声, 露出几分心虚模样,翻身坐起, 身上沾上的玉兰花瓣也随之滑落。
  自金堂八岁那年秋里,李铮回京, 李恪连着谢父都忙碌许多, 就是李钺也常常不见人影。
  李恪分不出心神管教金堂,便叫他长住河下村,托潘先生看顾。
  潘先生生性清正,待学生十分认真,金堂九岁那年考过秀才之后,便少有远行之时。
  他十一岁那年正该秋闱,潘先生以他学识不足、性子跳脱为由,又压了他两年,直到今年年头上才许他去参加明年秋闱。
  潘先生前几日得信, 家中有亲人过世,便向李恪告假,回家奔丧。金堂便没再去河下村,恰这几日李恪不得闲,才许他回家来。
  “是,”墨书应道,“听正堂伺候的说老爷很是生气,还砸了个杯子。”
  “爹发了脾气?”金堂听了这话,便知道那人不是姐夫看自己闲了,使来给自己找事做的。只是能叫爹这么好脾气的人生气,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姐夫姐姐素来敬重爹娘,想必也不是他们之故,否则爹肯定要找上门去骂了。
  金堂绕着玉兰花树转了两圈,折了两枝花下来,才亲自捧着往正院而去。
  “少爷来了,”正院的婆子远远瞧见金堂身影,松了口气,赶忙先去传话,徐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亲自过来打起帘子,还给了金堂一个京城的口型,才低了头。
  “爹、娘,”金堂压下心思,才行到门槛处,便先喊了两声。
  等进了屋里,金堂先行了个礼,又走到近前,献宝似的将捧着的花枝给两人看:“我庭前玉兰开得正好,便折了两枝好的,不管是插瓶,还是娘梳发,都合用的。”
  徐氏板着的脸松了几分,借着金堂的手看了一回,才道:“合该去把那对天青色的梅瓶取来,一件搁在屋里,一件搁在你爹书房,恰能熏熏屋子。”
  “娘想得周到,”金堂笑着嘱咐了几句,才将手里的花枝交由旁人。他转头看了一眼谢父的脸色,才道,“爹,我听说方才王府里遣了人来?可是姐夫看我在家躲懒,遣了人要给我加课业?”
  金堂顿了顿道:“您可得劝劝姐夫,我往日都有用心学的,如今不过才将将在家松快几日,又不是出去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你还想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谢父看了金堂一眼道,“只怕没这个机会,等过几日腾出空来,你就且等着你姐夫收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