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在距离宗懿喉结一寸之地,那剑气有一瞬的凝滞。
  这剑凝滞,也仅凝滞了一瞬,便继续以雷霆万钧之势,破空刺来……
  宗懿的心一沉,闭上了眼睛。
  喉间传来一丝微凉。
  就在宗懿闭上眼睛等待那最后一刻的到来时,这柄剑又瞬间退了回去。
  “你输了。”游莲冷冷地说。
  她似乎有些激动,宗懿听得出来,虽然已竭尽全力控制,游莲的声音依然有点发颤。
  宗懿一背冷汗。
  如有韶光乍现,宗懿睁开了眼,欣喜若狂。
  “阿莲……”
  宗懿望向游莲,眼底的温柔和缠绵如千丝万缕的线,把她紧紧包裹。
  “你要承认,这次是你输了。”游莲颤抖着声音对宗懿说话,脸色惨白。
  第23章 十美
  游莲有些失神地丢下宗懿的佩剑,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宗懿温柔的呼唤:
  “阿莲,我的脖子流血了……”
  游莲转身,看见宗懿的脖子正中央出现一粒小红点,应该是佩剑的顶端刺破了他一点点皮肤,所以渗出这么一点点血。
  宗懿拿手不停地抠那一处红点,一脸委屈。
  “你竟然伤到我了,阿莲太狠了,这样对待你的夫君。”
  “……”游莲无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到宗懿的身边去,抬起素手压上那一处红点。
  “别抠,压一会就好了。”游莲硬邦邦地说。
  “可是它一直在流……”
  “别吵!蚊子咬的都比这么大口。”
  “不需要包扎一下吗?”宗懿问。
  “不用,等你把绑带拿来,它都好了。”游莲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地凶他:
  “你看你,还不承认自己有多笨,这不就输了一次大的?”
  “是的,今天算是看明白了,阿莲的剑术天下第一。”宗懿诚恳地点头。
  “……”游莲一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后这一招厉害,有名字么?叫什么?”宗懿问。
  “这一式叫梨花摆头。”游莲说。
  “梨花摆头……”宗懿重复着游莲的话,细心品味。
  “有破解的法子么?”
  “没有,你只能等死,这也是太清剑的精髓所在。”
  宗懿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哦……”
  “要是阿莲第一次在保泉山行刺我的时候用剑,而不是刀,再使出这一招梨花摆头,就一定能成功了……”宗懿喃喃地说,语气中深感遗憾。
  “……”
  “你……”游莲又气又恨,觉得宗懿嘴欠,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怼回去,快要气哭了。
  “不理你了!”游莲就着自己正按在他脖颈上的手狠狠一抓,再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宗懿夸张的一声惨叫:“嗷……我又流血了!快传大夫!”
  游莲不理这个衰人,三步并两步跑出了堂屋。
  夜风吹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游莲低头窜进屋后的一片小树林,背靠一棵桂花树,蹲下了身……
  她知道,今晚其实是自己败了。
  她杀不了宗懿,从前杀不了,现在杀不了,往后也许依然杀不了。
  游莲没有对宗懿说实话,梨花摆头其实是可以破的。虽然不是百分百能破,但今晚宗懿本身就能有一半的把握。
  游莲知道,就算她不说,宗懿心里其实也是相当清楚的。
  梨花摆头最厉害的其实并不是最后那一刺,而是在这之前于宗懿手腕处的一击。
  这一击才是太清剑的精髓所在,是游莲就着自己躲避刀锋时滚身的全部力道,用肘部击中宗懿手腕处的阳池穴,让宗懿握刀的手瞬间麻痹,导致脱刀。
  按照玄玉师傅的标准:这一击需得要击掉敌人手中的兵器。
  杀人不是梨花摆头的目的,缴械才是。
  也只有这一击缴械成功,才能让最后那一剑得以保质保量地顺利完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游莲的力气不够,还是宗懿太能扛揍,游莲并没能成功卸掉宗懿手里的大刀。
  宗懿不仅依旧握着刀,他甚至因为游莲的逼近,为避免刀锋伤到她,还把手上的大刀藏到了身后!
  这真是剑客生涯中的耻辱!
  游莲不在乎耻辱,她只要一个结果。可是让游莲更加丧气的是,她竟然没能在最后关头抓住宗懿送给自己的,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已经不属于武功修为够不够的问题了,这纯粹就是游莲的心理选择问题!
  ……
  夜已经很深了,这天晚上,宗懿出奇地温柔。
  他没有做任何游莲不喜欢的举动,只紧紧搂着兀自沉默的游莲,在她耳边讲他的家乡,和昆仑山外无边草原深处的故事,逗她开心。
  游莲一直拿背对着宗懿,没个回应,也不知究竟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宗懿倒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讲得口水横飞。
  宗懿的生母死得早,纳兰玉自己也有亲生儿子宗骏,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宗骏在宗懿的生活里都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宗懿告诉游莲,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宗骏带出去打猎。因为宗骏比他大了六岁,所以当宗骏已经在挽弓射大雕时,宗懿还只喜欢玩泥巴。
  宗骏性子很野,自然不会正儿八经地带孩子,于是少年时代的宗骏便在寒冷的冬天骑上高头大马,带着只有十岁的宗懿进昆仑山打猎。
  宗懿说初冬的狼刚刚长齐御寒皮毛,这时的狼皮,皮韧、毛新、色亮、茸厚。上等优质狼皮大多出自这个季节,所以宗骏才决定在天寒地冻的冬季进山打猎。
  “我十岁那年,宗骏要给父汗送一整张狼皮,因为父汗的生日是在冬天,打狼回去送给父汗祝寿正好合适。”宗懿凑在游莲的耳边娓娓道来。
  “我也觉得合适,其实那时我还很小,父汗完全没有指望过我能送给他什么东西,母亲也从来没有叫我替父汗准备礼物。”
  游莲听了一个晚上的鸡毛蒜皮没说过话,知道宗懿接下来又要开始标榜自己,觉得这男人已经没救了。游莲终于忍不住幽幽叹出一口气,接着他的话讲:
  “结果没想到的是,竟然是你,幼小的完颜宗懿最终给你的父汗打下了一整张优质狼皮。”
  “没有。”出人意料地,宗懿摇了摇头。
  “不过从那一次以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处处有陷阱,哪怕是你的至亲也不能例外。”宗懿淡淡地说。
  游莲的好奇心被勾起,转过脸来看了宗懿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沉默着拿背对宗懿。
  “宗骏对斧劈坎很熟悉,因为他曾经多次进这片深谷打猎。斧劈坎底住着一群狼,由一头毛色灰白,额间一撮黑毛的壮年公狼做头狼。宗骏给这头狼起了个名字,叫隼,因为这狼的眼睛很厉害,跟猎隼一样凶狠。宗骏的目标就是杀死隼,再扒下它威武的皮,送给父汗。
  可是宗骏试了一年,都打不死这头狼,反倒打死不少它手底下的喽啰狼和无数小狼。”
  宗懿顿了顿,游莲听得带劲,终于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他。
  宗懿受到了鼓舞,讲得愈发卖力:“隼的确很聪明,它似乎能分辨出来宗骏的味道,只要宗骏进了斧劈坎它就带领手下的狼躲了起来,于是宗骏就带着我出发了。”
  游莲有些心惊,她似乎能猜到一点点宗懿接下来要告诉她的故事的进展,但是她依然不能相信今天相处如此融洽的完颜兄弟,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往事。
  宗懿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淡然,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宗懿告诉游莲说,宗骏带着人在斧劈坎的底部扎营了,宗骏选择在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河边扎营。因为狼需要来河边喝水,所以在河边扎营有利于他尽快捉到狼王隼。
  宗懿不疑有他,自然跟着宗骏也在这河边住下了。
  可半夜醒来时,宗懿发现毡房内就只剩他一个了。
  “他们都走了,不知道躲去了什么地方。”宗懿讲得绘声绘色,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游莲也听得津津有味。
  “当时我走遍了整个营地,就只看见空无一人的帐篷。我想二哥或许带人离开时把我遗漏了,于是我在马槽边找到十美,把它带进我一个人住的毡房。又在营地里翻出一把短刀,抱在怀里就这样照旧回毡房睡觉。因为那会是半夜,我也知道就算要回家,怎么都得天亮了再走才行。”
  “十美是谁?”游莲没有听明白,忍不住插话问宗懿。
  “是我的第一匹马呀,宗骏的马叫十全,我的是十美。”宗懿不无遗憾地说,“十美是一匹非常俊美的大食马。他的血统很纯正,皮毛是纯黑色的。他是公马,却因为他的主人说不上什么话,就只能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游莲无语,原本自带悲情.色彩的故事,竟然因为宗懿的这句解释变得搞笑起来。
  游莲那死板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她忍不住笑了:“不是我笑话你的马……只是……十美就是你现在骑的这匹吗?我看它就是纯黑色的。”
  “不是。”宗懿摇摇头。“现在的这匹叫十一美,他是十美的儿子,十美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英勇牺牲了。十一美虽然没有十美那么任劳任怨,但总的来说还是一匹非常优秀的大食马。”
  游莲皱眉,想起自己叫十二姨娘,怎么听着就跟这十、十一的有点关系?但是一想到对方都是牲畜,自己是人,并不是同一种类的生物,想来自己的排行应该只是正好凑上这个数字而已,其实并无深意。
  这样想着,游莲便放下心来,继续安心听宗懿讲故事。
  “可是就在后半夜,狼王隼来了。我知道它就是隼,因为他带领着他的群狼们就聚集在我毡房外的山头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号。狼群很大,听声音能有三四十头。而且这里是隼的地盘,其他狼群是不可能来斧劈坎的。”
  看着宗懿那张神采飞扬的脸,游莲的心都揪起来了。虽然明知道宗懿并没有被狼王隼吃掉,但是一想到年仅十岁的小男孩被三四十头狼围攻,她就忍不住打哆嗦。
  “十美很害怕,围着毡房的柱子一直打圈圈。我也害怕,只能抱着那柄短刀,与十美挤在一起发抖。
  原想着宗骏他们或许走到半路发现我不在,会掉头回来找我。可是都现在了,宗骏还是没有出现,我实在太害怕,等不下去了,便牵着十美走出了毡房。
  十美很勇敢,他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我们刚走出毡房,狼群就开始朝我们靠拢,我朝思暮想的二哥依旧没有出现。
  直到十美背着我开始狂奔,狼群终于合上来了。我当时害怕极了,要知道狼是最懂战术的,它们知道应该怎么堵截、包抄一匹落单的马,哪怕它是大食马,依然不可能跑得过狼群追逐的速度。”
  游莲的脚趾抓成了一团。
  “然后呢?”游莲轻轻地问,生怕打破此时的紧张气氛。
  “然后十美发现这样当然是不可行的,狼群嗜杀,你越跑它们追得越带劲,你若不跑,它们反倒还会犹豫,生怕中了你的陷阱。于是十美停了下来,把我挡在他身后,他自己与狼群对峙。”
  “……”游莲的呼吸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