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伦
  偌大的逸城内,街道十分干净整洁,在这里生活的人,面容越发祥和,说话时都自带笑容。
  陆成龙、陆成锋将云杉领到洗心楼,两个人又开始说——
  “我们得走了。”
  “大当家还不知道我们偷偷做了这事。”
  “呃,那个——”
  旁边那个人敲了他一下。
  这个人捂着头连忙改口:“是是是,总之,我们得走了。”
  “再见!”
  “夫人,再见!”
  云杉含笑冲他们挥手,转身对刚出来问询的傅谦说:“请禀报大当家,我要见他。”
  不过大半年没见,昔日那个红光满面、声若洪钟的大当家苍老了不少。本来夹杂着些白发而已,如今已是白发中混着黑发,目光也没以前那么犀利。但是,看着云杉从外面走到自己面前,那久违的犀利又飞快闪现回来。
  “哼!”他还记得去年她丢下程倚天非要去秦玉关的事。
  云杉不以为杵,深深万福:“大当家好。”
  杜伯扬很是不愿,但不能失礼,只好伸手:“请坐。”又吩咐傅谦,“上茶。”
  “大当家隐身山林,可是,这外头世界的变化,每一件,应当都不会逃过你的耳目。我当时去秦玉关的路上,有人要杀我,想杀我的人被一个人杀了。这个人后来还杀了上官剑南,不仅如此,在杀上官剑南之后,他还去北汗,杀了好几个部落多位好手,迫使这些部落不得不一心一意服从于他们的大汗。大当家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杜伯扬目光闪烁:“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我也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契机。倚天哥哥当初并未预料到有人想要那样的方法杀他,但是,如果他真的复活了,凭借沈放飞的名义,确实可以减少很多麻烦。包括在北汗帮助札木查王子笼络势力。沈放飞本是个不存在的人,任何人想要追责,都无法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而倚天哥哥,谁都知道他已经死在已故神剑派掌门的剑下。”
  杜伯扬冷笑一声,依旧不回答。
  “大当家,我明白你的想法。从雷老爷子认定我对于倚天哥哥而言,是不祥之兆开始,你对我,就有了意见。只不过,你并未经历雷老爷所经历的丧亲之痛,对我尚属宽容。然而,我弃倚天哥哥不顾,非要去秦玉关,使你认定在我心里,永远有其他人比倚天哥哥更重要。”
  这话,说到了杜伯扬心里。
  杜伯扬眼眶红了一层,念及前事,不乏忿忿:“我跟随雷老爷,公子就是我的孩子。他为了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最后死得那么惨,你却连送他一程都不行。”
  “倚天哥哥是我的丈夫,失去他,没有人会比我更难过。”
  杜伯扬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但是,很快又举手将泪水擦掉。
  云杉道:“假如他真的又活了,请你让我见见他。”
  杜伯扬不吭声。
  云杉继续恳切道:“我求求你,大当家——”
  杜伯扬长吁一声,叫来傅谦:“带夫人去离尘居。”
  云杉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寻找自己特别害怕的哀伤,但是似乎并没有。傅谦跟随杜伯扬已久,修炼得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安静恬淡:“夫人请!”
  云杉只能站起来,跟他走。
  进了隐庄,过无忧馆,到达离尘居。长长的曲桥那边,一个白色的身影临水而坐。一张琴放在他面前,轻轻抚弄,琴声叮咚悠扬。
  傅谦说:“夫人,公子就在前面。”
  云杉再也控制不住,两注泪水直穿而下。过去的种种,一瞬间不停掠过。幼年的她,和年少的他在一起放风筝;长大后,他们你追我逐好几个回合,最终,在蓬莱的山水间心心相印;经历过曲折,共享过难过,他们到底成了真正的夫妻,还有了一双可爱的孩子。
  现在,所有的阴霾终于全散了去!
  走过长长的曲桥,她站在他的身后,一声“倚天哥哥”,终止了他的弹奏。
  春风吹拂起程倚天鬓边的一缕银发,长了更多银发的头颅这才微侧。
  是这张脸,也是这双眼,哪怕头发银白了半边,也还是曾经那么熟悉的感觉。云杉蹲在他面前,抚摸他面颊的手抖得厉害。
  “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程倚天笑了:“当然。”
  “一路随我去秦玉关的,就是你?”
  “嗯。”
  “说服札木查退兵,然后又助他收服南风部落的,也是你?”
  “对。”
  “早就醒过来了,对吗?”云杉泪雨纷飞,用力抱住他,“我真的不敢相信,到现在都是。”哭了好久,一直很用力很用力,并没突然醒来,尔后发觉这只是一场梦。她这才擦擦眼泪:“我真的好高兴啊,太高兴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摸摸他一半边银白色的头发,“苏醒之后就变成这样的吧?”
  “嗯。”程倚天点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玄蜂灵配的功效,还是乾元混天功能够让我恢复生机。其实我一直都在睡,好长好长一个觉,然后醒过来,杜叔叔、萧三哥、殷十三哥、冷四哥他们都围着我哭。我拉开衣裳,他们就全惊呆了。”
  云杉也解开他的衣裳,看了一眼,同样呆如木鸡。
  什么小碗大的伤疤啊,凌乱分布的剑疮、刀疮,都没有了。藏剑山下三大掌门联手杀他的记忆,才仿佛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倒是胸口心脏处偏上方一点,有一只很淡很淡的手掌印,紫色,仔细看,还能发现。
  “你义父留了一手。”程倚天说,“假如他一掌破了我的功,那么,即便有玄蜂灵配护体,我怕是真的在劫难逃。”
  玄蜂灵配也不见了。
  程倚天说:“它或者回去了它曾经产生的地方。”
  云杉紧紧抱着他:“不管怎样,从现在开始,我都不想你再离开我。”
  这一切,都只在颐山里面发生。
  同一年的五月,蓬莱仙阁的黑翼鹰王临朝,为新帝祝贺。作为新帝的胞兄——鹰王灜楚向光焰帝请了一道圣旨:敕造方圆百里为隐庄圣地。百里之内的逸城,无需受当地官府管辖,自给自足。这么一来,密集的花树林,彻底阻隔开外界,再也没有外人能够进入逸城。逸城里的人,若非四位当家准许,也再不能出去。城里的人,生活安逸,吃喝不愁,自然也不想着要出去。
  这么一来,逸城公子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便成了江湖上许多年间极为难解的一个谜团。
  与此同时,很多人在外界找寻据说并未去世的天魔沈放飞,也遍寻不着。
  六月,轻车简装的程氏夫妇秘密到达东海。黑风军占领了周围所有的要道,驾车的冷无常通了口令,方才得到通行的资格。海上,白帆层层叠叠如同天上白云的圣鹰整装待发。兵部侍郎高环山代表皇上前来送给鹰王送行,光焰帝送给哥哥许多珍贵的礼物,也让高环山转述日日思念哥哥的情谊,渴望哥哥可以时常回来。
  鹰王应酬完这里,方才由袁斌引着,来见程倚天和云杉。
  汤桂全招呼手下小林子赶紧着人将沈灵小姐和沈越公子送过来。
  鹰王对程倚天说:“我很荣幸,在不能亲临熙朝的时候,能够帮你这一次。”
  这两个月过去,程倚天一头黑发又白了不少。阳光一洒,银光闪闪。不同于昔日相见时,此时此刻的程倚天武功早已超出常人所能想象,即便面对的是当朝秦王殿下、蓬莱的天都之王,也不会再有半分忌惮。
  “互帮互助而已。”他已经不再忌惮任何人,同云杉一人一个,将孩子们抱过来。
  沈灵沈越三岁了,离开父母有点久,沈灵拼命往鹰王那边伸手:“鹰王、鹰王!”
  云杉怕程倚天多心,连忙拍打她的小手:“别胡闹!”
  程倚天脸色当然不好看,好在沈越眼睛咕噜咕噜盯着他,突然胖胖的小手捧住他的脸,圆圆的苹果脸靠上来:“这是爹爹,我想爹爹,我喜欢爹爹。”
  程倚天不由得盯着鹰王:“殿下对我的两个孩儿,还真区别对待。”
  鹰王讪笑:“也还好吧,毕竟,我也没那么多时间亲自带这姐弟俩。”
  沈越脆脆的童音说:“天都那里,只有司空叔叔对我好。”
  云杉一听,如芒在背,连忙催促:“孩子都已经接到了,我们快点走吧。”
  程倚天对鹰王说:“代我谢谢司空将军。”
  鹰王颔首。
  两个人一同拱手:“珍重。”
  离开东海,云杉问他:“我们现在去哪里呢?逸城?还是北汗?”
  程倚天轻轻一笑:“无论哪里都可以,只有我们在一起。”
  2019年5月28日 终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