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碟像个受惊的小鹿,泪眼朦胧的瞧着似乎全身都在发着光的曼珠,缓缓的,伸手抓住曼珠的一角衣袖。
  那天,分明烈日当头的紧,银碟却只记得一阵清风吹过心田,吹皱一池春水。
  从此,银碟的生命中,除了君上曼珠,再无其他。
  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断肠、为之情殇。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觉;甚至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个微笑,生而为人的所有行为、动作,全都只为了那一人-----君上曼珠。
  “君上,银碟钦慕你,你可知么?”
  曼珠抬头,透过缝隙看了看头顶的蓝天,湛蓝如水的天空稀疏的飘着几多云彩,干净澄澈的就如那日初相间时的日子。
  曼珠记得转身的刹那,那只轻柔的、坚定的,抓住自己一角衣襟的小手。那颤巍巍满含泪水的小脸上,刹那间绽发出的绝世华彩。
  “银碟,终于有家了!公子!”
  泪,像是滚动在玉盘间的珍珠,那清晰泠脆的滚动声不停地在曼珠的心头旋转。
  怯生生的,却怀着满眼憧憬和欣喜的眼眸,让曼珠鼻下微酸,差点落下泪来。
  家!自己本已是个游荡于世间的孤魂野鬼,‘家’那个字,早已被埋葬在了不知几时的梦里。曼珠不知道,自己这个乱世中无根无茎的一缕浮萍,如何能给得起她一个家?
  许是被阳光暖了手,许是被那温润了心,曼珠缓缓的对着眼前的小女孩伸出手:
  “若,你当真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许你这一世的恬淡圆满。可好?”
  轻轻替眼前这个娇小瘦弱的小丫头拭去不断滚落的泪珠,眼圈红了又红,那泪,终还是忍了回去。
  一具行尸走肉,哪里配有眼泪?
  苍白的小脸上先是一愣,停顿了稍许的泪珠越发滚得汹涌。颤抖个不停的唇角大大的咧开,又是哭又是笑,惹得曼珠一时间手足无措。
  “嗯~~呜呜呜~~呵呵呵!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公子在哪儿,银碟就在哪儿。公子,银碟有家了!银碟,有家了!有,有家了……”
  脸上的泪越拭越多,担心自己的哭相太过丑陋,小丫头深深低下头,低低浅浅的呜咽着,像三月里的微风,几乎轻不可闻。只是那握着一角衣襟的小手,却越攥越紧,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根根青筋几乎都清晰可见。
  从那以后,曼珠的一角衣襟总会有一只怯生生的小手轻轻攥着。无论到哪儿,都会听到那声轻轻浅浅、温柔至极的轻唤:
  “君上!”
  “公子!”
  耳边似还能听到那熟悉轻柔的呼唤,可是怀中,如今却只剩下一具满身疮痍的冰冷躯壳。
  “君上是一国君主,所以纵便伤了痛了,总也不能哭、不能说,甚至伤不能痛。没关系,银碟代您哭,替您苦。那些您不能与外人说的痛楚、难以言及的绝望,您不敢痛,那银碟便替您痛。”
  “君上,无论哪里,银碟都要跟着您。是生是死,碧落黄泉,银碟生生世世都要跟着您。您若是不要我,那,那就请君上直接将银碟就地正法。银碟甘愿,欣然赴死!”
  银碟,那个曾经只到自己下巴的小小人儿,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小丫头,那个总爱攥着自己一角衣袖的小家伙,再也不能俏生生的喊自己一声‘君上’。
  再不会有一个人,无论风雨、不顾伤病,自己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不顾性命的哭求自己放下;再也……再也不会了……
  曼珠知道,伸出的那只手,如今,再无法牵回那个默默为自己伤、为自己痛、为自己哭的傻姑娘。
  那个傻姑娘,走了,彻底走了。
  “君、君上?您,您竟是离国的君上?”
  小丫头俏生生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难以置信的仰头望着曼珠,娇俏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怎么,不像吗?”低头笑问,眼中难得的带着柔柔的暖意。
  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说得清楚。一如曼珠的及时相救,一如,这世间难得再有人能让曼珠放下心防轻易靠近,而这个小小的丫头,却可以轻易的做到。
  甚至,可以让那张像是永远只剩冰冷淡漠的脸上挂上笑意。
  小小的人儿仰着脑袋,怯生生的看了眼一身遒劲男装的丰伟‘男儿’,又快速低下头,搅动的手指被捏得发红渐白。
  “可是,可是,离国的君上,是……”
  “怎的?女儿家就当不得君上不成?女儿家,小银碟就不想继续陪在我身边了?”
  “不,无论如何,银碟永远都会陪在君上的身边!永远!”
  曼珠想起,那日夕阳余晖下,小丫头望向自己的坚定目光,是那般的动人心魄。
  如今,那个说要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姑娘,那个自己口口声声允诺她一世平淡幸福的姑娘,却先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做到了对自己允诺的生死不离,而自己,却并未能实现曾允诺她的平淡幸福。
  “银碟,此生,终是我误了你!”
  一滴泪,缓缓的从干涩鼓胀的眼中挤了出来,滚烫的、灼热的,滴到银碟沾了血污的脸上,和着那些个血渍,缓缓地、缓缓地流淌了下去。滴到血汪汪的地面,轻轻地,溅起一地血色水花。
  “对不起!允诺你的那个家,终究还是给不了了!对不起,允诺你的平淡幸福,终究还是食言了!对不起,你的心意,我终究是辜负了!来生,别再找我,好好的,独自幸福,好吗?乖,我的小姑娘,睡吧!咱们不痛了!不必,再痛了!”
  刺目的血色,染红了身下的焦土,也染红了曼珠的双眸。
  漫天的箭雨,终于停了。整片天地间,似只剩下疯狂的厮杀呐喊在幽幽回荡。破碎的旗帜在烈风中飒飒作响,似在奏响着一曲悲戚的哀鸣。
  号角的呜咽嗡鸣远远传来,清一色的夏国将士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望着背着银碟快速远去的红狼,曼珠转头看向快速涌来的敌军,抬手掀去头盔,双手各持一把长剑。沾满血迹的衣衫在烈风中飒飒舞动,周身的气势瞬间暴涨,在这片灰暗沉闷的天空下,犹如一个嗜血的夺命修罗。
  一束束光幕,自天上垂落而下,如轻盈的银河止水倾泻人间。曼珠最后看了眼那道光亮,眉眼眨动的瞬间,杀机早已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离国的将士们听着!”
  高举手中的长剑,曼珠对着一圈圈围拢在自己周身的离国士兵朗声道:
  “今日,便是你我超脱俗尘苦难之时。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让我们一起,并肩杀个痛快!离国大好男儿,不惧生、何畏死?岂曰无衣,与子同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