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青楼
  如澜一整天都穿着淋湿的衣服,被关进柴房不久就开始发烧,昏昏沉沉间感觉有人把她拉扯着,身子像是被扛起,接着又摔进一个黑暗的狭窄空间。她想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可是整个脑子却像塞满浆糊一样,眼皮也异常沉重,没多久就晕乎乎地昏睡过去。
  她就这样睡睡又醒醒,依稀记得身子在不停的晃动颠簸,迷迷糊糊中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才是一小会儿。半睡半醒间感觉有人喂她喝水,也许是水也许不是,反正有液体灌进嘴里她就咽下,已经分不清是苦还是甜了。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如澜慢慢觉得神智稍微清醒,虽然喉咙依旧火辣辣痛,但身上已不再似火炉熏烤。感觉有片亮光刺激着的眼睛,如澜皱了皱眉头,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半晌,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快去告诉妈妈。”是谁在旁边说话,怎么声音这么陌生。
  眼珠慢慢转动,目光渺茫地掠过屋顶,扫视着眼前的房间。白幔帐子,绿纱窗帘,木格子花窗,屋里光线充足,这不是柴房也不是她在林家住的丫头房。这是哪里?她怎么会躺在这么干净的房间里呢?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一个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澜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年级与她相仿的女孩正低头看着她,圆圆的苹果脸上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见如澜望向她,女孩腼腆一笑,说:“你烧了几天,一直在昏睡呢。”
  如澜想开口问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张了嘴却发现喉咙干涩难耐,嗓子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来,不由地蹙紧眉头,那女孩看如澜表情不对连忙问:“想喝水吗?”
  如澜点了点头,女孩便转走到桌前倒了碗茶端给如澜,如澜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噜噜全喝光,女孩接过空碗笑着问她:“还喝吗?再倒一碗给你好不好?”
  如澜摇摇头朝她虚弱地一笑,有气无力地开口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啊?”
  女孩一脸惊讶,扑闪着大眼睛说:“这是醉香楼啊!你难道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么?”
  “醉香楼?醉香楼又是什么地方啊?”如澜这下更是糊涂了,被关进柴房睡了一觉,醒来就换了地方,这也太离奇了吧?
  女孩看如澜的样子不像是假装,叹了口气说:“你连自己怎么来这里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呢?我老实告诉你吧,醉香楼是个风月场所。,女人的禁地,男人的温柔乡,这里也就是你们平时说的青楼。”
  如澜一听惊慌起来,脸色更加苍白,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不料久病体虚,头一阵眩晕又摔在床上,女孩忙靠过来扶起她,如澜挥开女孩的手急急地说:“我要离开这里,我家小姐一定在找我了,我得回去伺候她。”
  “哟!还想离开啊?你以为醉香楼是路边的饭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吗?”人未见声先到,伴随着一阵浓厚的香粉味,门外走进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半老徐娘,发髻边插着一朵妖艳的海棠,虽浓妆艳抹,但厚厚的一层脂粉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因年老色衰而松弛的皮肤。
  “香妈妈!”女孩对着来人乖巧地叫了一声。
  香妈妈瞥了她一眼径直走到如澜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如澜说:“你还想回去伺候你家小姐么?是想回去做姨太太吧?也难怪了,有一个你这样的丫鬟确实是不放心,也不知道你哪天就爬上自己男人的床。”
  “我要是你家小姐早就把你卖了,像你这样凭着几分姿色就想攀附权贵,勾引自己小姐男人的丫鬟,留在身边也真是个祸害。”
  “啧啧!”香妈妈夸张地巴咂着嘴说“小小年纪就懂得以色相魅惑男人,难怪东家要把你卖到青楼来。不过算你来对地方了,醉香楼就是需要你这种又有姿色又放荡的女子。”
  明明是她被人轻薄,明明是她受了委屈,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是她勾引小姐的男人了呢?难道小姐也以为她如澜真是那种人么?不然怎么会任由林家把她卖进青楼呀?老天爷!你为何要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啊?如澜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香妈妈见如澜不言不语,以为是被她说中心思不敢开口,遂笑嘻嘻地说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勾引个男人怎么啦?能把他的魂勾走让他离不开你,那才叫本事。凭你这副勾魂的模样,只要以后能乖乖听话,香妈妈敢打保票,过不了多久咱们醉香楼的花魁就是你了,到那时候每天晚上一个男人任你挑着来。”
  这一席话说完,香妈妈早笑得花枝乱颤,满身赘肉抖得像筛糠,而如澜却听得头皮发麻,一颗心像沉入湖底。
  烟花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来来往往都是郎。那种日子如澜想都不敢去想,做什么花魁她一点也不稀罕。她想要的是能真心疼惜她的男人,能和她好好相守一辈子的男人。
  若要过这种每天迎来送往、倚门卖笑的日子,她还不如跟了林永良那畜生呢!起码不用给那么多男人糟蹋。
  林永良那畜生口口声声说要收她做偏房,一转身就把她卖到青楼里,可见也并不是真心待她,那种酒色之徒始终是靠不住的。还有那个说要让她过好日子的高天赐,如今她身陷青楼他却不知在哪里。
  如澜越像越悲伤,竟又一次起了寻死的念头,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再受诸多凌辱了。自那时起,药也不服,饭也不吃,整天就直愣愣地躺在床上。每次一见圆脸女孩拿食物进来,如澜便将头扭到一边,任凭那女孩百般劝说,她就是不予理会。
  两天过去,如澜滴水未进,身子越发虚弱,女孩有几次想强行喂如澜吃粥都被她用含恨的眼神给逼回去。这天她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听见香妈妈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丫头的性子真是够倔的,竟用绝食这种方法寻死,真想不出她会去勾引主子的男人,也许是她主子怕自己的男人动了心思才把她卖到咱们这儿也说不定呢!”
  “妈妈,甭管她是什么原因被卖进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让她活下来。”那声音如澜很陌生,却是轻轻柔柔的,很好听。
  “乖女儿,妈妈知道你有办法的,这儿就交给你了。”
  “愿为妈妈分忧。”
  如澜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来到自己床前,随着床板微微一震,她感觉有人坐到身旁,一股淡淡的香气掠过她的鼻尖,若有若无。
  “唉!”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柔若无骨的纤秀手指轻抚过如澜消瘦的小脸“妹妹,你这是何苦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这么鲜活的生命,难道真是到了绝路吗,要这样轻率处置父母给你的血肉之躯?这醉香楼比你苦比你悲的人多了,别人都能活着你为何就不能呢?你以为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么?”
  如澜不知为何就对她多了一丝亲近,也许是她喊的那句妹妹,也许是她说的那句“你以为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么?”总之,不知不觉心中就放下了戒备。
  “妹妹?”柔柔的声音再一次轻唤着她。
  如澜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旁边有位美人正含笑望着她,秀丽的瓜子脸上妆容淡雅,恰到好处,既不妖艳却又别有风情,淡紫色的衣裙更让她增添一股飘渺的朦胧感。如澜若不知道此处是青楼,恐怕会以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尘。
  “醒了?”美人轻启朱唇,吐气如兰,如澜像被魅惑,不由自主地应道:“嗯。”
  “那就起来吃点粥。”美女声音虽轻却不容质疑,她转头对圆脸女孩说:“阿芸,去把粥拿来吧,我要亲自喂妹妹吃。”
  “是!素素姐。”
  如澜这才知道美女的名字叫素素,素素!清清净净,人如起名、名如其人,果真是素净如水,水嫩嫩的美人儿。
  素素从阿芸的手里接过炖得稀稀烂烂的红枣粥,一口一口地喂给如澜,她边搅动匙羮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不能随意损伤。寻死,那是懦夫的行为。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以后别再犯傻了,好好活着知道吗?”
  如澜眼眶一红,鼻子一阵发酸,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只是心里却升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如澜的身子渐渐恢复,原来在林家被打的那些瘀痕也慢慢淡化,冰雪肌肤又重现在她身上。
  只是如澜依然抗拒,始终不愿踏出房门一步,平时也都是阿芸去厨房把饭菜拿回房给她吃。香妈妈和素素偶尔会来,也只是嘱咐她养好身子,其它的话语并不多说一句。
  如澜慢慢习惯了这个房间的寂静,阿芸出去时就剩下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呆坐着,这时她会想起娘亲,想起弟弟,想起采莲和二妮,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爱捏她鼻尖呵呵大笑的高天赐。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个把月,这天如澜睡醒时听见窗外传了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偶尔还夹杂这一两句吊嗓子的叫唤——咦…咦…呀…呀…,难道要唱戏了?如澜来了兴趣翻身下床,推开木格子花窗一看,对面不远处的凉亭里,三三两两几个七八岁的女孩正在练功,有的压腿,有的作画,有的手抚琴弦低声浅唱。清晨的阳光柔柔地照在她们的身上,幻出一道金色的朦胧光圈,竟是如在画卷中一般不真实。
  这一刻,如澜仿佛感觉自己也活了,像从黑暗的地狱回到人间,那阳光不但照在那些女孩的身上,也照到了她的心底。活着真好,活着才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活着才能体会到生命的快乐。是的,素素姐说得不错,轻生,是懦夫的行为。寻死,只是逃避,并不能使苦难消失。
  她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