犒军
  大帐中,胤祯斜靠在虎皮帅椅上,正专心地阅读手中的书册。富勒推门走进来,双手捧上:“十四爷,京城来的快报。”
  胤祯坐直身子,伸手接过富勒递过来的信封,慢条斯理地撕开封口,轻轻抖开信笺看了起来。他细细地把信瞧了一遍,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浅笑。富勒看着胤祯满脸的笑意,心想这肯定又是十四爷府里哪一个福晋写给他情意绵绵的家书吧?
  胤祯把信仔细折好放入了信封,抬起头就看到富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眉头一挑问道:“你小子为何这样看着爷?”
  富勒嘿嘿一笑,抬起下颌示意胤祯手中的信封,道:“那是福晋写给您的家书吧?”
  胤祯轻晃着手中的信封说:“九爷雪中送炭来了。”
  “禀十四爷!延信将军求见。”鄂宇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传!”
  随着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头戴珊瑚顶子,身着雄狮补服的粗壮汉子举步迈进营帐。他走到离胤祯案子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噼啪一甩袖管,左膝向前微曲右手下垂,恭恭敬敬地给胤祯打了个千儿道:“属下延信参见抚远大将军!”
  “将军不用客气,起来说话吧!”胤祯用眼神示意富勒,富勒马上搬了张椅子放在胤祯的左前方。
  “谢大将军王!”延信依然毕恭毕敬地道谢。
  待延信坐下,胤祯便吩咐门外的亲兵上茶,他一双星目炯炯看着延信问道:“年羹尧将粮草送到了吗?”
  “回大将军,粮草已经十天前送到西北大营,这是属下接受本次军资的清单。”延信从袖笼里掏出单子起身递给富勒,富勒赶紧接过呈到胤祯案前。
  胤祯将单子草草看了一遍,皱起眉头说:“怎么这么少?我军十万人马每日所需粮草数量庞大,就这么点东西,最多也只能维持到年底而已。”
  “年大人说时近冬末,粮草筹备艰难,能拿出这么多已经是非常不易了,他还说雍亲王此时正在京中发动王公贵族为我军捐献饷银,只要我们熬过年底明年一定会有足够的军资供给。”
  胤祯冷哼一声,长身立起在案台后来回踱了几步,突然低声怒道:“若是年羹尧那老小子敢从中作梗、扣押爷的粮草,爷绝不饶他!”
  延信看到主帅发怒,忙站起身劝道:“大将军,此事需得查清再下定论,年总督毕竟是雍亲王的大舅子啊!”
  “他的人又怎样?”胤祯眼中寒光忽闪:“是我十万儿郎在这寒苦之地作战两年才扫平准葛尔动乱,是我们在此地抛头颅洒热血,铁马金戈保卫疆土,他们才能安枕无忧,醉生梦死。”
  胤祯恨恨地一拳砸在案台上,愤然道“为保大清社稷安宁,不知多少人离开妻儿父母、血染疆场。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等在此恶劣之地驻守,缺粮短食,他们在后方竟然无动于衷,实在可恨!”
  延信轻轻点头,忧虑重重地说:“若是粮草运输受阻,不能及时供应,只怕长此以往会使军心动摇啊!”
  胤祯仰头深呼一口气,看刚刚放在案台上的信封说:“所幸还有九哥体谅我的难处,不似有些人只顾着自己快活。”
  他转向延信与富勒道:“九爷捎书来说送我一些银子,想必如今已经在路上了。富勒,你派人通知阿达海前去接应,一定将这批白银安全护送到军中。延信,银子一到,全数拿去制作冬衣,发给前线士兵御寒,要确保每人最少一件。”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富勒和延信齐声应答。
  “为了安抚军心,爷要到西北大营犒劳全军将士,此次犒军的费用若有困难就从爷的饷银里拿吧!这件事就交给刘为章去办,富勒你去通知刘为章。”
  “喳!”富勒响亮地回答。
  “延信将军不如留下来与我一同进餐如何?”胤祯吩咐完一众事务,心头感到轻松许多。
  延信见主帅心情开朗了,遂也不好拂他美意,当下笑着说:“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澜被富勒带到西院已有一段日子,每天都要洗涮大量的衣物,都是那些护卫们穿的。她虽然不清楚胤祯为何不让她留在张嬷嬷身边,但她很明白胤祯不喜欢她。反正她是个奴婢,在哪里干活不都一样呢?人家大将军王军务繁忙,能够有机会惹他生气也是一种荣幸呀!每次累得受不住时如澜就会那样自嘲。
  西院的嬷嬷可没有张嬷嬷那么好脾气,也许是她们要干的活太多心情不好吧,如澜干活稍微慢点什么就会被她们骂得狗血淋头,有时连饭都不让如澜吃饱。不过如澜是苦水里泡出来的,这些小小的折磨她毫不放在心上,毕竟当个洗衣奴还是比呆在醉香楼那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强吧?
  至于张宝,胤祯已经不再罚他去校场跑步了,他偶尔会从张嬷嬷那边带些好吃的东西过来偷偷塞给如澜,如澜打心眼里感激他,在这个地方,大概只有张宝和张嬷嬷是真心对待她的。
  这天如澜正往竹竿上晒衣服,富勒急冲冲地走到她身边说:“你马上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如澜一怔,回头问他:“军爷要带我去哪里?”
  富勒神秘兮兮地说:“你别问,去了就知道。”
  其实如澜也没什么好收拾,她的全部东西也不就是那两套穿得发白的青衣小褂嘛。富勒见她只有这么点东西,干脆不等收拾,拽着她直往院门外走。
  如澜就这样糊里糊涂被富勒带出行营大门,糊里糊涂地坐上马车,糊里糊涂地跟随胤祯前往西北大营犒军的队伍出发。
  走了几天终于到了西北大营,如澜这才知道他们要去犒军,她觉得奇怪起来,大将军王犒劳将士关她这女子什么事呀,干嘛要带上她呢?难道十四爷向她炫耀军威?不大可能吧。难道是要拿她这个有奸细嫌疑的女子祭军旗呀?
  祭军旗?!如澜心慌起来,马上安慰自己:十四爷虽然冷冰冰不近人情,可也不会那么残忍吧?不过再回头一想,他曾经浴血疆场,杀敌无数,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就在如澜惊疑不定时,张宝出现在如澜所住的营帐中,随手丢给她一套兵卒衣服,兴冲冲地说:“我在外头等着,你快换上,等会儿我带你上城楼去看十四爷犒军!”
  如澜一听要带她去看犒军,马上兴奋起来,也顾不得猜疑了。换过衣服随着张宝一路小跑,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城楼边时,犒军已经开始了。
  “嗬!…嗬!…嗬!…”,远远就听见将士们如雷鸣般的呼声,如澜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她可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呀!撇开身后的张宝,如澜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沿着城楼的木梯就往上爬,急得张宝在她身后直喊小心。
  趴在城楼的架子边上探出半个身子俯视着大营的空地,只见那边密密麻麻站满了披甲操戈的将士。校场两边燃起了火堆,营帐四周剑戟如林,军威森然。绣着祥云乌龙及烈焰的正黄旗军旗在凛冽西风中猎猎作响,将士们的刀剑在秋末的日头下闪着寒森森的冷光。
  队伍的前头齐刷刷地站着一排身板挺直的将领,此时全部向策马缓缓走到校场中央的胤祯行注目礼。胤祯身着正黄旗缀云珠铠甲,戴红缨头盔,腰悬宝剑傲然地骑在那匹浑身乌黑的千里良驹上。他勒停曾随他征战沙场的宝马,目光扫过全场将士,面容肃严,周身散发出一股与天俱来的皇家凌厉气势。
  西风猎猎,卷起无数枯草,胤祯身上的猩红披风随风舞动,恣意地飘晃着。如澜望着那犹如战神一般的身影,只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压迫过来,她脑中瞬时浮起了几个月前那个手持长鞭巍然站立在山神庙门口的高大身影。那记忆中模糊的身影与眼前身着鲜明盔胄的慢慢人重合,鲜活起来。
  如澜耳边仿佛又响起刚到行辕时张嬷嬷对她说的话:“大将军王是当今万岁爷的十四阿哥,两年前准葛尔部叛乱,万岁爷便任命皇子中最具军事才干的十四爷为抚远大将军,十四爷出征时,朝中所有王公贝勒,二品以上的大臣都要送到列兵处,场面异常威武气派,哄动整个京城呢!”
  “十四爷治军严谨,一到西宁就大刀阔斧整治军务,处置了好些个玩忽职守,贪赃枉法的官员,别看爷平日不苟言笑,可待人却极是有情有义。”
  “十四爷自小才能出众,英勇过人,十五岁时随皇上狩猎就独自猎杀了一头黑熊,皇上当时异常高兴,还将随身携带的佩剑赐给了他……”
  “如澜,你看!”张宝的声音把如澜从回忆中惊醒,她顺着张宝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刚才还排列整齐的人马已经分成两部分,从中间让开一条道来。
  立于校场正中的胤祯朝富勒大声道:“取爷的弓来!”
  富勒立即把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捧到胤祯马前,胤祯接了长弓举过头顶大喝:“大清的天下自马背上取得,今天,我爱新觉罗?胤祯,将向在场的八旗将士展示爱新觉罗家族的马上技艺!”
  “大将军王!……大将军王!……大将军王!……”
  将士们热血沸腾,齐声呼吼,响声如惊雷滚过,地动山摇,威震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