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晌午,陈柳霜就上勤南院来了。
  她昨夜一夜未睡,顶着满脸疲倦,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她眼角的浅纹。
  “晚晚,昨夜受惊了吧?”陈柳霜安抚她。
  昨天陆建章发脾气了,骂顾家姐妹不懂事,说陈柳霜骄纵坏了,竟敢宅内纵火,他言下之意是要送走她们俩。
  陈柳霜也气,气女儿这么沉不住气。可她又怕陆建章真把顾家姐妹送走,她还打算留着她们为自己的儿女铺路。
  陆锦云倒也罢,她早就同淮阴侯府宁家订了娃娃亲,迟早是要嫁入侯府做正房太太的。
  可她那一双儿子陆修林和陆燕林便不同了,他们暂没有功名在身,要想前途顺畅,同权贵攀亲无疑是最简单的捷径。
  她留着顾家姐妹,随时为她儿子的锦绣前程铺桥搭路。
  她不能让自己精心培养的两枚棋子就这么毁了。
  “夫人。”陆晚晚轻咬嘴唇,似是回忆起昨夜那场火,脸色又白了些许:“顾小姐她们没受伤吧?”
  陈柳霜心里十分受用,她道:“她们俩自幼被我骄纵惯了,平常就爱开玩笑,你别同她们计较。”
  她低下头,说:“夫人,我能不能去见见顾小姐?”
  “见她们做什么?”
  陆晚晚声如蚊呐:“顾小姐不喜欢我,这次又因我受父亲责罚,我过意不去,所以专程做了榛子酥,想送过去给她们。”
  昨夜陆建章气极,喝令不许人给她们送吃喝。陈柳霜不敢违拗主君的意思,只能听她们俩饿得嗷嗷直叫。
  她真怕她们饿出个好歹。
  “她们都是你妹妹,不用这么客气,难得你有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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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晚晚在食盒里备下了很多东西,吃的喝的,都分外精细。
  顾家姐妹已经哭喊得没有力气,双眼肿胀不堪,样子憔悴。
  陆晚晚推开门,光从门口照射进来,迫得她们半眯着眼。她们以为是陆锦云来放她们自由了,膝行过去抱着她的腿又哭天抢地:“表姐,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陆晚晚抽出腿,她细声说:“顾小姐,我是来给你们送吃的。”
  顾家姐妹细细一瞧,果真不是她们念叨着的表姐陆锦云。顾红缃恨恨地看着陆晚晚:“你来干什么?”
  陆晚晚把吃食一点点摆在地上,她说:“知道两位妹妹一天没吃东西,所以给你们送了些来。”
  摆好吃的,陆晚晚坐到了旁边椅子上。她双手交叠,随意覆在膝盖上,仪态端庄,姿态优雅,比世家小姐还有气度。
  姐妹俩略略都有些吃惊。
  顾红缃翻了个白眼:“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们还以为昨夜那场火是我放的吗?”陆晚晚薄唇微启,声音低柔得不像话。
  顾红绡鼻头一酸,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不是你还有谁?”
  “我院里只有三人,陈嬷嬷在门房,我睡下了,月绣又是你们亲眼看到回房的。”陆晚晚轻声道:“更何况我们怎么知道妹妹会到我院里来?”
  她委屈地压低了声音:“妹妹要冤枉我,我真是百口莫辩。”
  顾红绡和顾红缃面面相觑,没错,她们当时亲眼看到陆晚晚睡下,除非她们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演戏给她们看。
  世上哪有这么离奇的事?
  “你是说别人放的火?那会是谁?”
  陆晚晚说:“妹妹误会了我,我心中不安,所以我是来同你们讲清楚的。至于放火之人是谁,我不晓得。只是那把火要么是冲两位妹妹来的,要么是冲我来的,可我刚来府上,一无远仇,二无旧恨,三未同人交恶,实在想不出有谁会这般害我?还这么巧,和两位妹妹一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来陷害妹妹?”
  顾家姐妹对视了一眼,她们心中都浮起了一道人影。
  在陆家,除了陆锦云还有谁有这么胆子。陆晚晚还没回来的时候她就天天嚷着要除掉她,因为陆家只能有一个嫡长女,她决不能让人夺了这个名号。
  前些日她们在学堂习琴,姨父路过时夸了她们两句,陆锦云就骂她们是下贱坯子。
  她嫉妒心这么强,怎么能容忍别人比自己厉害?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也一直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分明当个一等丫鬟在使唤,哪有真心拿她们当做姐妹?
  昨夜她们刚到夕色院东院放了火,西院就着火了,恰好将她们拦在院子里,逼得她们暴露。
  这把火若是够旺,一气烧死陆晚晚和她们姐妹,她一箭三雕,不知有多得意。
  可火不够旺,背锅的是她们,陆晚晚这乡下丫头又吓破了胆,她也没什么损失。
  好歹毒的心肠。她们以她马首是瞻,惟命是从,她却这么对待自己。
  姐妹俩都寒了心。
  陆晚晚见她们的眼神从茫然变成迷惑,再由迷惑变成恍然大悟,最终露出一丝失望。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以前这两姐妹和陆锦云好得跟连体婴似的,她们俩甘心情愿为陆锦云走狗,是因心存幻想,以为她会给自己铺垫璀璨的前程。陆晚晚这一次让她们提前明白了,在陆锦云的眼里,她们只是无用则弃的棋子。
  上一世陈柳霜为了让陆锦云嫁进王家,竟将顾家姐妹分别送给了王家二房和三房做妾,如花的年纪就跟了两个六十来岁的老头。
  下场不可谓不凄惨。
  离开小黑屋,陆晚晚淡淡地笑,她就是要一点一点,瓦解陈氏母女的势力,让她们失去左膀右臂,孤立无援。
  作者有话要说:  陆晚晚:老公,你先歇会儿,我要忙着去搞宅斗~~斗赢了家里这几个毒妇~~拿着咱外祖留下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嫁给你~~~
  第7章 鹤氅
  太阳西沉,橘黄的天渐渐染了黑,变成了染墨般的靛青。
  月色一点点升起,透过窗棂,房间洒满清辉。陆晚晚独坐妆台,慢慢梳理着长发,镜中人明眸皓齿,一笑,满是少年人的天真和纯良。这是她最好的武器。
  月绣端水来为她洗漱:“小姐,你听说了吗?再过几天就是老太太的寿辰,老爷准备大操大办呢。”
  陆家老夫人刘氏,是个慈爱的老人,对膝下的孙子孙女疼爱有加,只不过她常年吃斋念佛,又因和陈柳霜婆媳不睦,一年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观音庵里度过,鲜少在府上。加之她身体不好,药未断过,府上事务她极少插手,上一世尽管她有心为陆晚晚抒难,也无力。
  陆晚晚说:“祖母今年六十大寿,理应操办。”
  “小姐。”月绣叹息:“各房现在都在为老太太的寿辰准备贺礼呢?咱们准备什么?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言下之意是她们穷得连件像样的贺礼都准备不出来。
  陆晚晚略一思索:“祖母这等身份地位,什么珍珠美玉没有见过,再送这些反倒俗气。不如送些实用的,凛冬将至,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畏风畏寒,咱们不如给她做一双羊毛护膝,免她冬日膝寒之苦。”
  话音方落,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姨娘敲门问道:“晚晚,睡了吗?”
  陆晚晚拢了拢衣衫,起身去为她开门:“还没,三姨娘您这么晚了还来看我。”
  倩云冲上来,抓起她编得长长的辫子一边笑一边咿咿呀呀地竖手指。
  “瞧你这丫头。”三姨娘捉住陆倩云的手,抱歉地说:“你妹妹就这性子,你别怪她。”
  “妹妹纯真可爱,晚晚爱护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她。”她牵着倩云的手进屋,抓了把允州特产的核桃酥给她:“我从乡野地方来,带的都是粗鄙之物,不好意思到几位姨娘房里献丑,妹妹来了就尝尝吧。”
  陆倩云欢喜地塞了一块进嘴里,笑得十分灿烂。
  沈盼眉眼低垂,眼底含了丝丝缕缕的欣慰,又嵌了几分担心。
  她从丫鬟手里取了件东西递给陆晚晚:“老夫人生辰快到了,我想着你从允州匆匆赶来,想必没什么准备,所以倩云准备的时候我特意让她为你准备了一份。你看看,丢不丢你的份?”
  她准备的一件鸦青绣福鹤氅,料子用得极好,绣工精巧,针脚又细又密,无论料子还是做工,都是顶好的。
  陆晚晚惊讶了一下:“妹妹的手好巧。”
  “她哪有这手艺。”沈盼笑道:“前两月就缠着我为她做的。”
  陆晚晚道:“姨娘巧手,鹤氅做得真好。”
  “粗陋玩意儿罢了。”沈盼牵着倩云起身:“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陆晚晚送她到了房门口。
  陆晚晚抚着鹤氅柔软的缎子,嘴角微微耷拉着,葱白的指尖沿着缎子纹路走了一遍,她说:“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也会为我这般筹谋策划。”
  陈嬷嬷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祖母生辰快到了,母亲,你说我要送点什么?”陆锦云坐在床榻边,问道。
  陆建章在朝中任文选司郎中,虽只是小小的五品官,不过手中实权极大,熬上个六年或九年,依靠尚书大人的提拔,能平步青云到侍郎的位子。陆建章握有实权,但家世起于微时,又受商户女提拔才起的家,陆家又如爵位诰命在身,到底不够显赫。
  陆家这一代,有三个儿子,长子修林和次子燕林,都是陈柳霜所生,兄弟俩资质平平,于学问上难通一窍;三子陆栖林,诞生之日有祥瑞降世,一直备受宠爱,加之聪明伶俐,前年又拜了岐山学士为师,远赴南方书院求学,待明年归来,还不知有多风光。
  李长姝平常就跟她不对付,要是陆栖林学成回来,还不知得意成什么样子。陈柳霜决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落于下乘,为今之计,便是为他们议一门亲事。
  老夫人寿宴上,往来达官显贵世家贵女定不会少,她一定要细细地瞧,为他们看个好拿捏的贵女。
  “你送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别人送的都没有你送的好。”陈柳霜教她。
  陆倩云眉眼一喜:“母亲的意思是?”
  陈柳霜道:“去打听打听那两个丫头送什么。”
  “一个哑巴,一个乡下丫头,能有什么好东西。”陆倩云不以为然。
  “活到老太婆这个岁数,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当她还稀罕什么好东西?”陈柳霜说:“她就稀罕那些不入流的便宜玩意儿,不若你为她做件冬衣?”
  陆倩云不满道:“我最讨厌做女红……”
  陈柳霜抬帕捂住她的嘴:“别胡说,那天宁家的人也会来,宁夫人最爱性子温婉的姑娘,你收着点。”
  她脸颊浮起浅浅淡淡的一抹霞色,嗔道:“母亲~”
  这个女儿,过不了多久就能嫁去淮阴侯府做正房大太太。淮阴侯府,荫爵世家,当之无愧的高门大户。想到这里,陈柳霜几乎笑出声。
  她要再去给陆倩云做几身衣裳,让她光彩照人。
  次日一早,陆倩云便派人去打听陆晚晚送什么了。回来之后她很得意,不过就是件鹤氅么,她们会做,难道她就不会做吗?
  她不仅要会做,还要比陆晚晚她们的更好。
  她拿了五两银子给丫鬟香棋:“你去锦安坊,让坊主给我做一件鹤氅,料子要最好的,绣花要最精细的,样式要独一无二的,只要做得好,多少钱也不拘。”
  五两银子,是香棋三个月的工钱,为了在宾客面前赚够面子,小姐好大方。
  香棋擦干净手上的水,接过了银子,欢喜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