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桑渴愣住。
  是啊,如果不是她的话,他现在应该跟好看的女孩子在一起,一起吃着美味可口的汤圆。
  但是,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去招惹过任何人。
  从头至尾,她不过是求他带她去医院。
  桑渴握紧了筷子,眼圈红红,胸脯颤动了两下,终于有些忍受不了诋毁,小声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裴行端掸了掸身前掉落的烟灰,嘴角边的恶劣弧度愈加放大。
  “东子他们压根就看不上你。”
  “你根本就不该去招惹他们。”
  “听得明白吗,桑渴。”
  他的脸居高临下,头顶是暖黄色的灯盏,鼻梁眉骨等凸起部位承载着光亮,深邃眼窝,唇壑凹陷地带则愈发阴沉。
  “下次见到他们,给我离他们远点。”
  “听见了吗。”
  “说话。”
  他仿佛能将一切都看得通透,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所有的心思、不堪,都轻描淡写地用他所认为的,所以为的观念去揣度去定义,用卑劣的第三者视角去剖析她懦弱不堪一击的内心。
  从小便是如此。
  他的底气是那样足,仿佛永远不会有失手的一天。
  可今天发生的种种,是桑渴从来都没有预想过的。
  明明是裴行端自己先变了,是他让桑渴觉得天要塌了,他从来不会用正眼去看校园里任何一个人,更别说主动搭话,今天却独独对许慧表露兴趣。
  一想起那幅金童玉女的场面,桑渴就觉得绝望。
  她嫌少有过这样执拗、抗拒的语气,“究竟是谁先招惹的谁。”
  眼睛很红,说话时胸脯仍在起伏,握着筷子的手攥紧成拳,她浑身都在颤抖。
  裴行端捏烟的动作一顿,望着她似乎正在生着气的小脸,继而觉得有趣,这很不寻常。
  “桑渴。”
  “你哭什么。”
  他一只手顺势撑着半边脸,歪头,好以整暇地欣赏她生气的模样。
  她其实没有哭,但是说出这句话的尾音明显带着哭腔,且眼睛通红。
  她竟然说,究竟是谁先招惹谁?
  裴行端陡然来了兴致,头搭在手臂处:
  “我说错了吗。”
  “他是你能招惹的吗?”
  “你敢说,你刚才没有听他的话,没有打算跟他一块回家吗?”
  “桑渴。”
  “你在玩我,是吗。”
  “玩我很有意思,对吗?”
  “你搅黄了我的人,我的饭局,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炮弹一样的连串质问,桑渴压根就无法招架。
  听见他如此自然地说出‘我的人’,桑渴后悔了,她刚刚是不是不该顶嘴。
  这分明就是自损三千,她心宛若被针扎一样,而他却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连眉头亦不会皱一下。
  打火机被裴行端的胳膊肘碰到,在桌面打着旋,转圈,在压抑的氛围里做着徒劳的背景音注解。
  裴行端强行扒过她的面碗,一眼看过去里面的猪油面几乎没少,他挑眉,“桑渴。”捏捏无名指的指节,口吻凉薄,
  “你这样要我怎么原谅你。”
  看向她的目光幽幽缠绵,“明明,都给你机会了啊。”
  “是你自己不肯把握。”
  *
  桑渴的右耳传来一阵一阵翻滚的耳鸣声,还有他遍遍质问,此起彼伏。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让他消解心头的火气。
  只能机械地将筷子伸进碗中,可这样太慢了,于是干脆捧着碗口扒面。
  不知道吃了几口,最后,实在忍不了,哇的一声,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被吐进脚边的垃圾桶中。
  裴行端的表情陡然变得有些难看。
  “你怎么回...桑渴?”
  语气少了几分逼人,尾音带着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慌乱。
  “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
  桑渴捂着耳朵,吐完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好难受。
  胃里能吐的都吐出来了,酸水还有刚才咽进去的面。
  吐完就站起身,朝门口跑过去。
  “桑渴!”
  裴行端没料到她会直接走,起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桑渴体温有些高,冷不丁接触到他冰冷的掌心,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去推。
  察觉到她竟然要推开自己,裴行端拽住她胳膊的力道瞬间加大。
  “我不要吃了,我想回家。”
  “让我回家。”
  “求你。”
  “我好难受。”
  “小渴好难受。”
  她头昏脑涨,刚才呕吐整个人感觉快虚脱了。
  *
  桑渴是被裴行端强行驮回去的。
  瘦瘦小小,基本上没什么重量,软趴趴的往他后背上一搭,一动不动。
  裴行端侧过头去看她,桑渴紧紧闭着眼睛。
  这样的类似的场景,其实很久以前,也有过。
  裴行端冷着张脸,将书包挂在胸前,薄唇轻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字半点。
  桑渴家没人,桑保国去外地送货已经快一周多了。
  屋子里冷凊得过分。
  桑渴躺在床上,裴行端去倒水,回来发现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形成自我保护的状态。
  裴行端望见她这副模样,眼神寡淡,弯下腰拍拍她的脸。
  “桑渴。”
  “起来喝水。”
  桑渴不愿意乱动,她仍旧觉得恶心,头昏。
  仿佛那碗油腻腻的面仍如影随形。
  脑震荡的后遗症。
  “桑渴。”
  他又叫了一遍。
  桑渴睁开眼,望见裴行端的脸,“端端...”下意识还是这么叫。
  裴行端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发狠用了力,指节泛出青白狰狞的颜色,他似乎又开始生气。
  桑渴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立马骨碌爬起身,去扯他的袖子。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叫了。”
  “我喜欢你。”
  “小渴会一直喜欢你的。”
  屋子里寂得过分,钟摆声滴答,跟裴行端的心跳频率诡异地趋于一致。
  这是近乎赤/裸的坦诚告白,少女虔诚的眼神软惨地落在他的身上。
  但,裴行端听完后依然面无表情,没有正面回应亦没有表态。
  足足过了好一会,桑渴觉得她的手腕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支撑。
  她心底最后的一道界线,渐渐变得模糊了,她勇敢不起来了。
  真的,勇敢不起来了。
  裴行端将那杯水置于床头,轻松掰开桑渴的手,简单抽了桌子上的几张纸巾,扔给她,做完这些便毫无留恋的离开。
  门‘咔哒’一声被带上。
  桑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决绝到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