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听到这句话,桑渴咀嚼饭菜的动作突然就停下了。
  爸爸蹲在她面前,要给她上药。
  原来爸爸刚才是拿药去了。
  话中带画,桑渴嘴角边还粘着一颗米。
  她突然就陷入了回忆——
  回忆起了那段时光,那段迥绝非人但当时年幼无知的她却觉得无比奇异快乐的时光,自己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无论是一起挨了揍,跟裴行端一块躲在恶臭冲天的泔水桶旁,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创口贴,无比心疼地帮他处理伤口;还是在桥洞里,为了躲避他惹来的混混,两个人面对面紧贴地站着,滚烫的胸口,脸颊,自己惊雷似的心跳声,他一截好看精致的下巴。
  亦或是在学校里,树林边,河道旁,巷道间...
  少年一天天抽高了个子,五官随着年龄也变得越来越分明,迷人潋滟的桃花眼,结实有力的臂弯,他日复一日地耀眼,夺目,令她着迷、沦陷。
  好看的少年他总是大步走在前边,而她在后面追赶,不停地追却发觉怎么也追不上,并且她越追,自己跟他之间的距离反而变得越来越远。
  茫然停下脚步,一瞬间她想到放弃,可少年又像是被诅咒了一般的,会在即将分离的岔道口,随之停下来。
  用勾人的眼睛,骄傲英俊的面庞,伸手的动作再度做出邀约。
  过来。他说。
  他要她过去。
  回忆总是苦涩中掺杂着酸甜,但那时的她心甘情愿。
  可现如今,回不去了。
  她后悔了——
  鼻尖是突然发酸的,可能是瞥见了爸爸眼角边的皱纹,也可能是刚才甩出去的一巴掌,手依然疼着。
  桑渴有些承受不住,突然就说:
  “爸爸...”
  “我错了,小渴后悔了。”
  胸脯微微颤抖着。
  我勇敢不起来了。
  桑保国刚刚挤出药膏,闻言不解地看向女儿。
  桑渴吃着饭,好端端地突然就哭出来了,侧坐在椅子上,泪水止也止不住,一只手还握着筷子。
  她模样偏像她死去多年的妈。
  桑保国看着女儿,一瞬间心疼成一片。
  端端闻声从窝里跑出来,它年纪大了,歪头静悄悄盯着父女俩。
  桑保国的目光近乎悲凉,他摸摸桑渴的头,说:“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后悔什么。”
  “爸爸在呢。”
  *
  “爸爸在呢。”
  ——
  夏天是忽然到来的,在此之前是漫长的升温预演。
  植物顺季凋零,应季繁衍,冒着凉丝气的冰棍,水里娇滴滴的夏莲何叶,暑热交替,昼长夜短,行人昏厥。
  再过不久隆城就会迎来一年一度的梅雨季,紧接着闷雷之下,暴雨将至。
  旧电视机里轮播着新闻,还有酸气逼人的肥皂剧。哪哪公司被查了,哪哪大亨破产,高官落马。
  女主角在雨幕中,哭得撕心裂肺,上一秒镜头还长发飘飘,下一秒就成了利索的短发。
  这天早晨,裴行端手里拎着一袋包子和一大杯豆浆。
  当他突然出现在桑渴卧室的窗边时,桑渴正穿着浅蓝色薄薄的小睡衣,坐在床头捂着双耳,默背文章。
  他们已经三天没见了。
  冷不丁出现的人脸,还有他翻越围栏时手臂蹭到的铁锈,十分突兀的感觉。
  阳光划破屋檐下整齐的遮痕,穿过墙角攀升的顽强夏藤,印在那人寡淡的眉眼间。
  一瞬间他给人感觉是向阳般的热簇浓烈,一瞬间又是那样不堪的阴暗野蛮。
  那是,裴行端。
  突如其来的脸对脸,桑渴吓得差点失手打翻边上的水杯。
  但裴行端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像是毫不在意她似的,紧接着便伸手移开窗户,桑渴却后知后觉,疯狂地要降下窗帘。
  可裴行端动作更快,先一步打开了窗户,然后顺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谈谈。”他冷着脸,说。
  语气强硬。
  桑渴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她不停摇头,手腕蹭到冰冷的玻璃,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她歪头,眼神恐惧不已,只说“不谈。”
  裴行端没成想会这样,蹬时脸色就沉下去了:“桑渴。”
  “别扭什么?”
  “这都多少天了。”
  “你别逼我。”
  桑渴仍是摇头,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目光中是裴行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掉的陌生感还有排斥。
  她什么时候这样子过。
  裴行端看见她这样,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究竟怎么了。”
  “我天天等你出来,你人呢?”
  “你在逼我是吗,在逼我弄死你是吗!”
  “装模作样什么?桑渴你要逼疯我是吗,啊!?”
  他半吼着,面容扭曲。
  桑渴应声死死咬住嘴唇,心愈发的冷,她害怕地看向卧室门,怕他们之间的对话会被爸爸听见,但门口静悄悄的。
  她紧接着转过头,神情抗拒,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什么要谈的。”还生怕他听不明白似的,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你了。
  “你他妈敢!”嘶吼着,裴行端直接就要从外面翻进来。
  桑渴吓懵了,反应过来要去锁窗户,但是力量差距悬殊,裴行端一条腿俨然已经跨进来了。
  “你走。”
  “我去叫爸爸了!”桑渴后背低着墙角,一个劲的就是要推开他。
  听见她要去叫人,裴行端顿时挑眉,笑得肆无忌惮:“怎么?“
  “你想让桑叔看见我们这拉拉扯扯的模样?还是说,你觉得他会信你的话还是信我。”
  裴行端一脚踩在她的床上,手上还拎着早餐袋,里面是十几种包子,每个种类各买了一个。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就像小时候那样。
  桑渴掉落在床上的书被他不小心踩了一脚,肉眼可见的踩皱了。
  她看见后突然就神经质地蹲下身,将书从他脚底抽出来,低着头不停地摆弄,只顾着摆弄,想要将踩瘪踩皱的书恢复原样,丝毫不在意手臂是否被他牵扯着。
  裴行端看见后,顿时火气就冲了脑,此刻,桑渴的眼中就只有一本破书,原来在她心里,他都比不上一本破书。
  等到她后脑撞上床板时,桑渴整个人意识都是混沌的,她本能地去捂住右耳。
  原本她贪慕不已的嗓音,如今听来却像是魔鬼的絮语。
  “跟我道歉。”
  “说你喜欢我。”
  “桑渴。”
  “跟我道歉,快点道歉!”
  他手臂肌肉、脖颈处的青筋,几乎都绷紧了,就差没红了眼。
  强势和弱势之间的对抗,总归是下乘的一方做着徒劳的妄言。
  桑渴抑制不住咳嗽了两声,仍是要推开他。
  她胡乱的挣扎,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只不停的说:
  “我不!”
  “我不道歉。”
  “你放过我吧裴行端,求求你了。”
  “是我以前不懂事,你想要什么,你说,我改,我给你行吗,不要这样了。”
  “求你了。”
  她近乎跪在他身前,哭着说。
  裴行端咬牙:“你他妈做梦。”
  *
  这个矛盾,竟然僵了一整个夏天。裴行端跟许慧又好上了。
  桑爹在某个午后出了门,就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电视机里依旧轮播着旧新闻,哪哪大亨破产了,谁谁被抓去坐牢了。
  闷雷阵阵的雨夜,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