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比如段妘,她需要靠小手段博取昌平帝的宠爱,日常就是撒点娇,等昌平帝随意赏赐些东西就心满意足。遇上昌平帝做出决定或者询问的时候,绝对不敢反驳,柔顺得像只小猫。等一切成为习惯之后,旁人会觉得她的顺从是理所应当的。昌平帝也会觉得这个女儿好哄,在人生大事或者其他关乎段妘一生的事情上,他会不顾段妘的意见,自己做决定。
  到了这种地步,与其说是至亲骨肉,不如说是顺手养的小东西,高兴才哄哄。
  段嫣想做的,就是潜移默化,给昌平帝塑造一个倔强不好摆布的形象,就算将来他想做什么,也要好好掂量。
  说起来,段嫣也就是仗着自己身后有王皇后和外祖王氏,才敢这样行事。换成段妘或是别的嫔妃所生的公主,昌平帝肯定就不吃这套了。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后边有人追过来。
  “大姐姐,等等我。”段妘为了跟上来,跑得脸蛋通红,她埋怨道,“你怎么走这么快啊!”
  “......”段嫣顿时走得更快了。
  “哎!你等等!”段妘拎起裙摆,“我要去告诉父皇,你等着瞧!”
  说是这样说,最后却还是咬牙跟在段嫣后边,一路追到了坤宁宫。
  进到宫内,段嫣看着她那双大眼睛左瞄右瞄的样子,默不作声,挥手让含细下去准备点吃食。
  “大姐姐,”段妘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袒露在脸上了,她试探着,“父皇说,有位李先生来教导你,我也可以跟着一起来学习吗?”
  旁边伺候的小宫女闻言鼓起脸,明明是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请进宫来教导她们公主的,这个二公主竟也厚着脸皮,要来沾光。真是气煞人也!
  “你是姐姐,要懂得礼让,父皇也教我们有好东西要分享。哼,你不然我来,我就回去告诉父皇!”段妘挑衅地扬了扬脸,自认为拿捏住了段嫣。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这个大姐姐会气愤恼怒,并说一些狠话。可最后,段妘却只看到她可有可无地点了个头,就继续把弄手里的玉佩了。
  就像一拳头直接打在棉花上,憋气得不得了。
  段妘又恼又恨,觉得她一定是看不起自己。气上心头冲了过去,一把拽住段嫣手里的玉佩。
  “公主!”
  含细刚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面,吓得扔了手里东西连忙扑上去。
  跟着段妘过来的宫人也慌了,乱作一团。
  四五岁的孩子打闹起来,那手下动作可是没有分寸的。更别说这里两个都是天家贵女,金枝玉叶。万一伤着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嘈杂声不绝于耳,段嫣不耐烦地扬起眉毛,手下稍微用力,就攥着玉佩从段妘手里挣开了。
  “来人,把二公主绑在椅子上。”虽然年纪小小,气势无人能忽视。
  自段嫣一声令下,宫人们就把段妘压在椅子上,拿来绳子围了好几圈。而段妘的宫婢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告诉父皇,把你们全都斩了,快放开我。”
  椅子上的人挣扎个不停,俏丽的小脸上全是狰狞。
  段嫣不理她,而是问含细:“李先生起了吗?”
  “奴婢方才见着红玉,那丫头说李先生拿了书,正往咱们这儿来呢。”
  “好,你们先把这边收拾干净,莫要让不好的东西污了先生的眼。”
  “是。”
  交代完这些事情,段嫣才有空理会段妘。
  “不是你说,想要李先生教导你吗?等会儿可别哭着跑走。”
  就段妘这性子,若能受得了李先生那种严苛的教导,就出了奇了。
  段嫣只希望她待会儿不要哭得太难看。
  第6章
  李先生全名李归风,字随月。
  在一众读书人间可以称的上是声名赫赫众星捧月,传闻他十六弱龄以诗篇压探花,二十那年一篇《长都赋》传遍京都,洛阳纸贵。无数学子想向他请教学问,尊他“李师”。贵族子弟也想拜在他门下,不管是为了习得真意还是镀层金,都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都没成功。
  可以说,喝完这杯拜师茶,段嫣就是李随月的第一个弟子。这其中代表着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名头。
  就算王皇后不说,段嫣也清楚她花了多少心力。
  外边传来脚步声,是木屐踏在石板上的脆鸣,一声一声,在偌大宫殿回荡开。
  是李先生到了。
  段嫣心领神会,整了整衣襟,恭谨等候在门前。
  不消一会儿,朱红雕花门边出现个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高挑,风流清隽。
  “先生,”见到来人,段嫣拱起手行揖礼,腰刚弯下去,头就被一卷书抵住。
  她疑惑抬起头,发现这位李先生面色温和,眼睛却没有笑意。
  “先生这是做什么?”
  李随月收回书卷,竹青色的宽大袖子跟着他的动作往后一扬,“不曾为师徒,何需称我先生,泰清公主揖礼,草民可不能受。”
  事情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李先生既然已经答应入宫教习,却还要作这种姿态。
  是对她表示不满?
  段嫣面色如常地直起身,将李随月引入宫内,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这番波折的影响。
  “听闻先生喜欢琼州古砚,学生特意备了一方,不知道合不合先生心意。”
  “尚可。”
  “先生喜欢就好。”
  两人你来我往,段嫣即使撑着双小短腿,气势上也没弱,完全忽视了李随月的挑剔语气,见招拆招。
  而被晾在一旁的段妘终于忍不住了,尖叫出声:“大胆,见到本公主还不行礼!”
  她想着,治不了段嫣,难道还治不了一个书生吗?
  到底是年纪小,城府不深,即便昌平帝语气里都透露着对李随月的重视,段妘还是觉得不过一个读书人罢了,到这时候还想逞威风。
  李随月的注意力从挑刺上移开,分了点给段妘,“这位就是二公主吧?”
  段嫣松口气,回道:“这是我二妹妹,仰慕先生学识。但生性活泼好动,今日为了能受先生教导,特意把自己绑在椅子上,效仿古人悬梁刺股凿壁借光。希望先生允许我二妹妹留下来。”
  段妘听了满脑袋门号。
  殿内暖风过,倏地有一轻笑传开,瞬息之间又消失了。
  段嫣定定瞧着李随月,不是她的错觉,刚才这位李先生确实笑了。
  倒是有些不羁,这人。
  “此乃草民荣幸。”李随月掩耳盗铃地咳了声,“既然如此,今日便不讲那些繁文缛词,草民同公主讲些故事罢。”
  于是,他张口就来。从孔子过蒲城,立誓约永不进卫国,安全后却立即变脸奔赴卫国的故事,讲到孔子与美貌的南子夫人的初见,其间穿杂他自己的各类隐晦吐槽,极为生动有趣。
  段妘听得津津有味,段嫣却暗自打起了精神,心里算了算,发现足足二十个小故事,大大小小的人物也有上百个。
  终于讲完,李随月缀了口茶,似笑非笑看着底下俩肉乎乎的公主,挑眉道:“故事听完,那该布置作业了。草民体恤两位公主年幼,便不动笔墨,以口述为主。”
  段嫣感觉到了什么,绷紧身体。
  “丧家之犬的故事里说孔子像一条丧家之犬的人是哪国人?”
  “泰清公主。”
  没有任何停顿,语速快得像风,下一刻段嫣就被点名了。她懵了一下,丧家之犬这个成语她知道,论语里的故事也听过,甚至她还记得另外一个人物是子贡,可说孔子是丧家之犬的又是哪国人?
  段嫣吸了口气,无奈又镇定地挑了个顺眼答案,“郑国......”
  结果十分幸运答对了。
  “嗯,不错。”李随月让段嫣坐下,又快速道,“在方才讲过的孔子与颜渊故事中,孔子让子贡比较自己和颜渊谁更有才能。子贡的回答里,说同一个道理,颜渊能衍生出来多少,而他自己又能衍生出来多少?”
  “二公主。”
  这回轮到段妘了。
  束缚她的绳子本来就是做做样子,绑的松垮,被她一番折腾下来也松开了七七八八,方才听故事的时候,她就是撑着头姿态悠闲。这会儿突然见先生向自己提问,段妘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于是她瞬间错过自己第一个机会。
  “下一个问题,两小儿辩日,各有道理,二公主有何见解?”
  “......”
  “项橐问孔子,水无鱼,树无叶,花无枝,火无烟,为何水何树何花何火?”
  “山无石,牛无犊,马无驹,车无轮,又为何山何牛何马何车?”
  “天上星辰,地界五谷,为何数?”
  犹如疾风骤雨,令人窒息。
  段嫣看了眼李随月,又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段妘,忍不住把手背到身后,心下后怕。
  这种对着你满脸鼓励,实际上是诱惑下套,等你踩进去爬不上来,便唏嘘感叹: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教育套路,恐怖如斯。
  李随月温和低头看向段妘,脸上带着良师的慈悲,再次缓缓开口:“在孔子......”
  段妘哇的一声,成功在各种小故事问答里丢失尊严,哭出猪叫。
  始作俑者云淡风轻,挥了挥衣袖,朝段嫣告辞:“看来今日不宜教习,明日继续罢。”
  送走李随月,段嫣看着还留在宫里嚎啕大哭的段妘,神情麻木。
  “含细,”
  “奴婢在。”
  “去将大皇子请来,就说二公主想听他讲解《千字文》了。”
  瞬间,殿中的哭闹声戛然而止。段妘打了个嗝,也不继续维持她的娇俏形象,直接暴躁地从椅子上跳下来,风似的跑得没影儿了。
  她的宫人惊呼出声,连忙跟上去。
  这一行人来时气焰高涨,现在却一哄而散,看得人莫名解气。
  含细笑着说:“殿下真是了解二公主,知道她最害怕大皇子在她耳边念书。这才说要去请呢,人就给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