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9章
  段嫣从前的五官偏于寡淡,浅眉,细眼,并不在人们所认为的美人区间里。
  这个时代崇尚浓艳的美感,毕竟视觉上的冲击与享受是谁都无法拒绝的。
  而段嫣现在照镜子看着,明明找不出什么不同的地方,熟人看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变化。可隐隐约约的,又觉得有了什么不同,整个人就像经历了蜕变,一下子从束缚的桎梏中破茧而出,某种忽略不了的东西正在悄然生长。
  似宫墙边角随处可见的青棠,蛰伏在每一日的光影下,骤然有一天却爆发出无人能忽视的芳香,绽开世人最钟爱的细绒团花。
  但终究从五官上寻不出什么异样来,段嫣心里正暗暗松了口气,要是真的变化太大,她还真不好处理。
  待含细等人被唤了回来后,想到还在坤宁宫养伤的殷疏,段嫣随口问道:“那位殷小公子怎么样了?身体可好些?”
  “回殿下,是好些了,白天的时候都能醒着了。”
  殷疏刚被送过来的时候,人都是昏迷的,意识不清,连喝药都要人掰开了嘴灌进去。现在能醒过来,就说明身体里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接下来只需要好好调理就行了。
  段嫣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将那个送膳食的内侍找出来,含细就低声道:“那位小公子说,想见见您,您看这......”
  倒不是说什么男女大防,毕竟大雍风气尚可,并不会对女子出行言语做太大束缚。只是王皇后对段嫣身边的人都很警惕,这回含细还没来得及把这事送上去,就说到了段嫣面前。
  暗恨自己嘴快,含细懊恼地皱起眉,悄悄抬起头来看段嫣神色,却一下子怔住。
  明珠去尘,光华乍现。
  美人骨在,皮似玉面。
  仿佛一个眨眼不见的功夫,她就生长起来,伴随无尽的风华。
  “正好无事,那就去吧,”这话打断了含细的愣神,她恍惚地低下头。
  段嫣有些事情想找殷疏确认一下,于是出发去了殷疏目前修养的地方。
  都在坤宁宫内,走过去也就一小段距离。段嫣没花多少功夫就见到了殷疏。
  对方脸色还是很苍白,身后垫了个枕团,门可能是为了透风,微微敞开。段嫣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放下书抬头看过来。
  “公主......”殷疏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讶,仿佛对含细说想见她的另有其人一般。
  段嫣的眼神落在书上,很快又不着痕迹地移开。她朝殷疏点了点头,然后在屋外的花架朱亭内等着。
  殷疏身体虚弱,但下床走几步还是做得到的。很快,他就收拾好自己来到段嫣面前,恭谨行了一礼。段嫣坐在那儿,看了他一眼,然后屏退众人,让殷疏坐下。
  “殷小公子真是好学,先生常说手不释卷,恐怕就只有你做到了。”
  这声“殷小公子”,让殷疏露出一点怔愣的神色来,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规规矩矩朝段嫣笑了笑,说:“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看得什么书?同皇弟说的那本比《屋山集》还要好看的书?”
  《屋山集》是殷疏同段启搭上话的引子,这会儿段嫣却单独把这个挑出来说,无疑是在传递某种讯息。
  殷疏脸色变得更白了一些,似乎为自己的小计谋被当场揭穿,感到慌乱,警惕。
  段嫣打量着他,又道:“你们这些书我倒是不感兴趣,不过挺想知道你同谁结了仇,胆大到敢来坤宁宫闹事。”
  不感兴趣,便是不会插手。
  殷疏垂下眼睑,低低回道:“并无。只不过......”
  “只不过?”段嫣耐心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兄长似乎很不满,对他被换下来,而我却进了宫这件事。母亲也以为是我耍了什么小手段。”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段嫣来之前也想过这种可能,但她总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考虑,所以还是觉得有人在暗中针对坤宁宫这个可能性更大。
  不过现在殷疏都这么说了,她还是信了三分,打算等会儿便让人往这反面查下去。
  “公主也觉得,是我手段不堪,夺了兄长的机会?”殷疏突然抬起头,抿着唇有些委屈地问。
  “他的机会?”段嫣轻飘飘反问回去,“他哪儿来的机会?”
  如天光覆过午夜,万数星阑划开寂静。段嫣话里对殷乐辛的嘲讽,让殷疏抿着唇小小地笑了。他像被安慰到一般,神色柔和,点头道:“公主说的对。”
  段嫣看他那双相较于同龄人更显稚气的眸子有些紧张地眯起,葡萄似的黑眼珠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你找我来,还有旁的事?”
  “这本书,您想看看吗?”殷疏沉默一下,然后递过自己的书。
  那本刚提起过的,比流传在民间的《屋山集》,更加有趣的书。段嫣挑了挑眉,这难道是殷疏特有的交际手段,送书?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到底还是从殷疏手里接过了那本书,泛黄的书皮,封面上“诡事”两个黑体字铁画银钩,可以称一声好字。
  “有事可以让人来找我。”临走前,段嫣客套了一句。
  当不当真,就看殷疏自己了。
  她原本是不想和殷疏接触太多,年纪小小却城府颇深,玩弄心术,在段嫣心里是可旁观欣赏,不可近距离接触的类型。
  但这次不得不将人留在坤宁宫后,段嫣却改变了想法,与其旁观利刃,不如将他握在手中。而且从接触看来,殷疏还是个孩子,会慌乱,会紧张。
  可段嫣不知道的是,身后越来越远的小院里,殷疏脸上褪去所有的表情,那双葡萄似的黑眼珠盯着花架上随风颤动的花,像一只捕食的鹰。
  回到寝宫,段嫣让人去顺着宁平伯府,查有谁最近秘密接触了宫里人。安排好了这些之后,段嫣看着被她随手放在一边的书,拿起来翻了翻。
  刚看几眼,她就将书丢了出去,胸腔内心跳得砰砰响。
  只见摊开的书页上,浓黑的墨水渲染出一副厉鬼噬人图,配着旁边的小字“村落坟地,一书生夜间穿行,忽闻有人唤他名字,书生回头,骤然阴风袭来......”
  “殿下,”含细听到声音,快步走过来,余光瞥见那本泛黄小书,神色一变。她蹲下去把那书拿起,又听到自家殿下强作镇定的声音,“没事,把书给我。”
  段嫣知道是些神异小说,却没想到这么恐怖,连上面的插图都栩栩如生。她前世就有个爱好,喜欢看恐怖电影,但没回刚看了个开头就吓得快昏过去。而这一世,没有了恐怖电影,段嫣盯着面前这本“故事书”,又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
  这一夜注定不能入眠。
  *
  长春宫。
  淑妃近来消瘦不少,自从陈氏那边大张旗鼓地将当年抱错婴儿的事情传出去后,这宫殿就越发冷清。平日里昌平帝就来的少,淑妃能倚靠的只有背后的陈氏一族,而现在连唯一的靠山都没了,在绝大部分人眼中,这可不就是一朝跌落谷底?
  但眼见终究也有假象,众人眼里的小可怜淑妃,刚拒绝一个蒙着脸的男人。
  “这宫里头有什么看头,阿意不如同我回灵霄阁,届时无人再敢给你脸色看。”男人嚣张的倚在窗边,腰间佩刀,长发如墨,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狭长深邃,沾染点点温柔。
  对着这个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人,淑妃头都没抬,她坐在靠椅上,看着面前的古画,道:“灵霄阁主的话,还能当真?”
  男子轻声笑了,“阿意这话,可真伤人。”
  他贪婪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嘴上说着轻佻话,眼中却泛起无尽苦涩。
  淑妃这时才放下手里画卷,抬眼看过去,“玩笑归玩笑,说多了却是不好。莫非是在阁里呆腻了,出来寻些新乐子,还寻到我头上来了?”
  她一双秀目弯着,云发盘起,修长脖颈宛如栀子花下生嫩的枝子,柔,白,软,令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住。
  男子飞快侧过脸,忍住心胸内快溢出来的情感,顺着淑妃的话道:“是啊,一出来就看了好大一出戏。还是阿意你当角儿呢。”
  话音方落,室内就静了静。男子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他皱着眉,也不打算补救,只劝说淑妃:“我给你的承诺永远有效,只要你想离开,唤我一声,我便来了。”
  低沉的男声在昏暗烛火下缱绻沙哑,那份承诺更是令人心下动容。
  淑妃却没受到半分影响,她拨了拨灯芯,浅笑道:“若是没有旁的事,你便先回吧。日后也莫要把这皇宫当后花园,早晚有一日会栽跟头的。”
  男人听完这话,手上青筋暴起,眸色也暗沉了几分,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翻身越窗,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一切都静了下来。
  淑妃对着窗发呆,又突然惊醒,对着守在门外的静兮问道:“陛下可快到了?”
  第20章
  “娘娘,快了。”静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淑妃慢慢走到妆镜前,对着镜子端详自己这张脸。眉太淡,不如张贵妃精致。她笑着捏起根青雀头,细细描绘出弯而翘的弧线。唇也浅,不及张贵妃娇艳,她便又抹了口脂。
  镜子里的人像披着张皮,伪装成他人模样,可画虎不成反类犬,只不过徒增笑话。
  张贵妃定定看着镜子出神,脸上笑渐渐隐没,复又垂下眸子,从妆匣里挑出一支翠色五宝,簪在发髻上。
  他曾说过,她簪这类碧青的颜色,最是好看。
  静兮说快了,可这座沉寂的宫殿,还是等待了许久。待听到一连片迎跪声时,已是深夜。
  淑妃坐在妆镜前,知道人来了,便起身相迎,久坐没有活动的腿却酸软使不上力,整个人踉跄一下,几乎快摔倒在地。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令她魂牵梦萦的檀木香萦绕在鼻尖。
  “陛下。”淑妃喃喃道。
  “爱妃可要小心些,”昌平帝清隽的脸上带了笑,打趣着说道,“若是朕没接到,那可怎么半才好?摔在爱妃身上,可是疼在朕心里。”
  昌平帝宠爱张贵妃,可对其他的嫔妃也一直是甜言蜜语。
  陈氏真假嫡女的事已经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要说背后没有人默许了这一切,淑妃是不信的。但这个人,既能残酷地将她的一切剥夺,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拥着她说笑。
  心里的血一点点冷下去。
  淑妃圆钝的指甲掐着手心,疼痛让她暂时清醒过来。
  似往常一样温婉地笑着,“想到些事情,便疏忽了。”
  昌平帝松开她,顺势问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陛下可去过北州,”淑妃定定看着他,突然问出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昌平帝微皱眉,不答反问,带了几分敷衍回避,“怎么问起这个来?”
  看见他的反应,淑妃还是笑,眼睛里细细的光却暗淡下去,她轻声说:“臣妾未入宫时,曾在北州呆过一段时间。”
  “是吗?”昌平帝声音冷淡不少,全然没了之前那种刻意亲密的感觉。
  “臣妾在那儿,遇见个满身是伤的人。陛下可想知道,他是何人?”
  昌平帝不再回她,只厉目冷面,仿若置身事外。
  “那人眼睛伤着了,却同我说,此生必不相负。于是我将贴身的玉佩给了他,等着相逢之日,迎娶之时。”
  “可后来,他将旁人认成了我。他们如胶似漆,举案齐眉,而我,就成了个笑话。”
  “您觉得,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