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说实话,在推行科举制之前,冯克己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琢磨顾玄和徐道宏等人的行事作风,并一一设想好了若是他们发难,自己要如何反驳。结果万万没想到,顾家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接受了科举之事。
  虽然这是件好事,但冯克己准备了好几年的辩词没能派上用场,心里还有点小遗憾。
  这也是冯克己心中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当初他被顾玄碾压得那么惨,这次提出科举,自觉可以扳回一城,再和顾玄分个高下。谁知道顾玄愣是不按套路出牌,突然来这么一手瞬间就让冯克己懵圈了,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更别提,顾淮之这一举动,更是让顾家又在元熙帝心里拉了一**好感,现在顾氏在元熙帝心目中的好感值,跟冯克己也差不了多少。
  这其实是一个心理预期问题。科举制度是冯克己提出来的,他自然是要努力维护自己的主张,天然站在元熙帝这边,元熙帝虽然对他很是感激,但也正是因为冯克己的立场没什么悬念,元熙帝对他的期待值就没那么高。
  反观顾玄,在朝政上翻云覆雨的顶级大佬,本就给冯克己等人带来了极大压迫。甚至可以说,元熙帝心中对和顾玄在朝政之事上刚正面的行为,也不是那么有底气,哪怕他是君,顾玄是臣,元熙帝一想到这点同样压力极大。更别提顾玄身边那一帮神队友,徐道宏王太尉哪个不是和顾玄同一层次的大佬?同时面对他们,皇帝都得发怵。
  现在可好,给你压力极大的顶级大佬突然改变立场直接帮你来了一个神助攻,这不就让元熙帝有种突然接了个从天而降的大饼的惊喜感吗?触底反弹,元熙帝对顾氏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涨也不奇怪。
  为此,顾玄还得了一个特别让人羡慕的职位——太子太傅。
  太子赵铭,当初坐镇云州守住大后方,让赵冀在和梁肃决战时无后顾之忧,上阵能杀敌,驻守能安民,后勤调度得当,哪怕是顾玄都要夸他一句有明君之姿。
  剩下的几个皇子根本动摇不了赵铭的太子之位,只要赵铭中途不出任何意外,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帝王。太子太傅一职,盯着的人可不少,顾玄当初没争取,没想到到头来这职位最终还是落在了他头上。
  知情人都明白,这是元熙帝对顾淮之劝诫士族参加科举的奖励。
  林朔得闻此事,恍然大悟,忍不住吐槽顾淮之心机太深,“当初他定是故意诱我与他争论,如此,他在众多士族面前扬了名不说,还得了陛下的青眼。好一个顾家玉人,尚未及冠便心思深沉至此,当真不可小觑!”
  顾淮之还不知道林朔已经给他打了个心机深沉的标签,要是知道了,顾淮之还得大笑几声,对一个日后要从政的人来说,被
  人说心机深沉,那不是辱骂而是夸奖。这可以说是来自手下败将的无能狂怒,要是被人夸天真,那才叫要了命了。
  赵铭当初在云州时和顾淮之也算是颇有交情,如今顾玄又成了太子太傅,双方的关系陡然亲近了不少。为了科举之事,赵铭还特地来了顾府询问顾淮之的意见,“科举制度,乃闻所未闻之事。舅公虽然最先提出此事,但我观其内容,似乎也有纰漏之处。不知你有何高见?”
  顾淮之心说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人了,哪怕是最先想出科举制度的冯克己,论起科举流程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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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也是因为自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顾淮之也没什么可骄傲的,而是问赵铭,“科举制度的具体内容,我还未曾亲眼读过。殿下此问,我也答不出来啊。”
  赵铭既然过来问顾淮之,自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闻言立即从袖中掏出一份卷好的纸张递给顾淮之,“请过目。”
  顾淮之仔细看了看,微微皱眉道,“年年开科取士?敢问殿下,朝廷的官职可是无穷无尽的?就算一年取三百人,三年时间就能录取将近一千人为士。朝廷可有这么多官职安排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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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朝廷初立,处处缺乏人手,急需人才,头几年多取点人,也不是不可行。”
  顾淮之微微叹气,“殿下莫不是忘了,新法中规定,有功名在身者,名下田地皆可免税?骤然多出这么多人,世家子弟倒还好,族内颇有底蕴,还能稍稍克制。寒门乍贵,十年寒窗终得功名,你猜他们会不会大肆把其他人的田地挂在自己名下。即便有心志坚定者,取士太多不得晋升,为了养家糊口,也会选择这么做,毕竟这又不违法。只是,这么干的人多了,朝廷的税收可就越来越少了。”
  哥们儿,世家已经占了不少土地,还有不少隐户。你这么一通砸下去,人才膨胀,到时候更加吃亏。不是顾淮之看不起寒门,而是现在这个环境下,寒门要想出一个读书人,基本是举全族之力来供养他。日后他发达了,能不报答族人的恩情?现如今官制发生改变,以往根本没有什么秀才举人的功名,只有官员,并且规定多少俸禄的官员名下能有多少田产,即便这样,官员私自圈地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又多出一批秀才举人,做不了官,那名下的免税田又该如何算?
  这一点,顾淮之都想吐槽冯克己太急功近利,你搞个新官制,又弄个科举制,怎么就不把律法也改一
  改呢?
  虽然说功名难考,但看全国总人数,能录取的人也有好几千。这几千人中又只有三四百人最终能当官,那剩下的那些呢?不考虑这点,朝廷的税收怕是比前几个朝代都要惨,户部尚书哭都没地方哭。
  赵铭猛然一惊,悚然起身,对着顾淮之郑重一揖,“阿淮果然目光如炬,字字句句皆发人深省。我这就去禀报父皇。”
  顾淮之忽而笑着看他一眼,挑眉道:“殿下此次前来,应该也是陛下之意吧?
  如此大事,陛下心中应当有所决断,此事,或是陛下有心考我?”
  赵铭摇头大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怪不得父皇一直说你是众多世家子中最为惊才绝艳的一个。此次科举,你是否有意参加?”
  顾淮之想了想,“眼下朝廷不是还在商讨参加科举之人的资格吗?”
  赵铭奇怪,“就像当初在云州时,考些圣贤之言和庶务律法,答得好的取中为士便可。”
  “云州毕竟只是一个州,如今陛下要治理天下,选才之事还需更加谨慎。若是选出一些有才无德之人,到时候便会为祸一方。如今天下初定,正是让百姓们休养生息的时候,他们也经不起折腾啦。更何况,三百六十行,每个行当都有其合理之处,若是科举只凭圣贤书来取士,未免也太狭隘了。士农工商,皆有所长,可一一开科。如此,天下英才,尽在陛下手中矣。”
  赵铭垂眸深思片刻,迟疑道:“只是这样,花费的精力人力便不知何几了。”
  “慢慢来吧,”顾淮之笑着看向赵铭,“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明年第一届科举,可以作为日后之成例,乃是重中之重,一应查验可要做好,夹带小抄的,叫人替考的,更严重的,还怕有主考官泄题,这些都需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陛下这个年,想必会过得不大清闲。”
  赵铭叹服,忍不住拍手赞道:“还真被你说中了,这些日子父皇和舅公一直在商讨你方才所说之事。阿淮啊,明年便参加科考吧,依你之才,这状元之位,十有八.九便是你的!我都等不及想看看,当你踏入朝堂时,会是何等风采。”
  顾淮之忍不住摆手笑道:“殿下谬赞了,天下有才之士多如牛毛,我哪敢自认状元?殿下既然特地过来问我科举之事,我也再给殿下提个意见,殿下姑且听听。”
  “阿淮请讲。”
  “科举取士若是顺利,稳定了三五年成了定例,摸索出一套完备的规矩后,朝廷不如再考虑考虑,开武举。”
  赵铭震惊地看向顾淮之,顾淮之淡笑不语,这一瞬间,赵铭竟然有种自己是在面对顾玄的感觉,祖孙两给人带来的无形压迫感,真是一脉相承。
  回宫后,赵铭原原本本地将顾淮之所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元熙帝,再听到顾淮之建议开武举后,元熙帝忍不住大笑出声,而后看向冯克己,“舅舅啊,你看看,真是后生可畏啊!”
  冯克己亦是感慨万千,忍不住摇头,“顾氏,当真不愧是士族之首。嫡支一脉,惊才绝艳之辈尽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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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冯克己:还没跟顾玄分出个胜负,顾淮之又冒头了?顾家尽出妖孽,我举报对面开挂!
  第49章 参考
  元熙元年,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年。深知后世考试套路的顾淮之都能肯定,以后这一年,就会成为后世考生的考点。
  这一年年初,朝中商议了两个月的科举之事,正式商量出了一个具体的流程。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哪怕士族们在顾淮之的劝诫下勉强答应了科举之事,但他们骨子里的高傲是藏不住的,只要想想那个士庶同室争夺功名的画面就让他们倍感窒息。士族高高在上的上千年,即便这次让他们吃瘪的是元熙帝,他们也没再怕的,在遴选有科考资格的人上分外龟毛,差点把冯克己给逼疯。
  名声不好的,划掉;身有残缺的,划掉;近亲犯过事在官府有记载的,划掉。
  要不是冯克己据理力争,他们还想再加一条:长得不够好看的,划掉。
  士族多颜狗,就是这么耿直。
  气得冯克己差点背过气去,要不是顾玄出言稳住了形势,元熙帝刚刚登基不久,怕是就要见识一场百官大战了。
  在顾淮之的提议下,科举设的分支特别多,囊括了士农工商所有阶级。没错,处于鄙视链最底层的商人也有这个机会,考的自然不是什么圣贤书,而是让户部官员问他们经商之道,只要他们能说会写,都能参加。若是有为朝廷做出大贡献者,可以被赐皇商之号。
  这一点其实算是顾淮之自己夹带私货,说实话,要是顾淮之现在的身份不是世家子弟的话,他去重操旧业做生意,应该也能闯下不小的名声。
  更何况,虽然封建社会一直以农为本的自给自足经济环境,但商业也同样重要。看看宋朝,虽然总被骂国力弱,被周围邻居压着打。但不得不承认,宋朝百姓的生活水平还真不错,都城中到处人声鼎沸,商品经济十分发达。《清明上河图》上,甚至还有小厮在送外卖。
  如今齐朝初建,百姓急需休养生息,以农为本,辅以商业,将经济盘活了,百姓的元气才能恢复得更快。
  再说了,齐朝周围不也还有几个老朋友吗?以齐朝盛产的各类丝绸茶饼和精致瓷器,多少人捧着银子想买都买不到。
  真要让商人们打通了这些商道,到时候大规模生产东西,总要雇人干活,百姓们种地之余还能干点活计添补家用,多好的事。
  再想得黑暗点,商人要想得了皇商这个名号,总得出点血吧?哪怕赵冀得了梁朝宝藏,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估摸着也没剩多少了。
  谁会嫌钱太多呢?手有余钱心不慌,尤其要管着一个国家的人,这个国家还过几年又来上一场天灾,国库全都堆满钱粮也未必能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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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不就显出商人来了么。
  顾淮之这招,也算是给商人们谋了另一条出路,和朝廷合作得个好名声总比被朝廷当猪养,肥了后就宰一刀要强得多。
  只不过,因为朝中人手不足,今年便只考进士算学和医术几科,等到明年人
  手够用了,再依次开设其他科。
  值得一提的是,元熙元年的这次科考,也是唯一一次考中后便授官任职的科举考试。过了这一年,接下来参加科考的考生,都要先过县试府试院试考取秀才功名,三年后再过乡试考举人,次年再进京考会试看能否中进士,最后才是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选出三鼎甲。
  不用说,这么成熟的制度,一看就知道是顾淮之的手笔,
  冯克己看完后简直想自闭,又出现了,这种智商被人按在地上碾压的憋屈感!明明科举制度是他提出来的,顾淮之愣是想得比他还周到。比如让考生报名时仔细填写面容特征和祖上三代,穿着不能夹带的单衣进考场考试,带的吃食也要一一检验。最后考官批注考卷时,为了避免有考生私下买通考官作弊,选取几人专门将考卷抄写一番后才将抄写过后的考卷交由考官批改。
  对于出题的主考官,顾淮之同样提出要求,出题前便让他单独住在贡院,不与旁人接触,一直到考完后才能回家。尽最大的努力杜绝科考作弊之事。
  你想到的对方同样想到了,你没想到的对方也想到了。这还怎么比?真不是冯克己小心眼,而是这事儿要是顾玄提出来的话,冯克己二话不说弯腰认输就是,结果这提议是顾淮之说的,按年纪,顾淮之都能当冯克己的孙子了,这就有点尴尬了,冯克己能不自闭么?
  顾淮之还不知道他这么把科举流程一完善,竟然戳了冯克己的肺管子。顾玄倒是看出来了,但也只是心里暗爽,并未告诉顾淮之一声,免得顾淮之知道后心态飘了开始搞骚操作。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顾淮之对自己的实力产生错误的认知,顾玄得背这个锅。谁让他没事就喜欢搞些挫折教育,一副生怕顾淮之年轻不够沉稳被一时的夸赞给忽悠瘸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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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就导致,顾淮之觉得自己好像没干什么大事,就是简单的帮了忙,全然不知寒门那边有位前辈已经被他打击得要怀疑人生了。
  元熙帝和赵铭也没想到顾淮之的想法会是这样,尤其是元熙帝,这会儿还在琢磨,第一次科举,结果必定要让世家和寒门双方都满意。状元不必说,定然是世家的。这么想着,元熙帝把各大世家还未举荐得官职的子弟们一划拉,心中默默有了决断:只要顾淮之表现得不错,这个状元就是他的了。--
  要是顾淮之知道了元熙帝心里的想法,定然又要懵逼一次,说好的科举制度公平公正呢?
  这还没考呢,陛下您就先把状元给内定了?哪怕内定的人是顾淮之,他怕是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自己因为心不够脏而和他们格格不入。
  好在顾淮之没有读心术,元熙帝得以保存在顾淮之心中一代枭雄的高大形象。
  顾淮之现在正在考虑另一件事,此次科举还设有医术一门,也在今年八月开考。顾淮之登时就想到了宋璟,忍不住去了他的药庐将此事告知他,“朝廷有意开科举取士,除却进士科外,还设有医术一科,先
  生医术精湛,不如也去试一试,定然能得中。”
  宋璟却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宋某乃一介草民,只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想受官场的诸多拘束。更何况,当日受公子启发,宋某还在继续思考还能用何种手段帮助大夫医治病人,又有一本医书还没写完,实在分.身乏术,不便再参与朝堂之争啦。”
  顾淮之不由为宋璟感到可惜,只不过人各有志,顾淮之也尊重宋璟的选择。
  宋璟见顾淮之面露遗憾之色,忍不住打趣他道:“莫非公子是嫌宋某在此浪费许多药材?”
  “先生说笑了,”顾淮之连忙摆手,“先生愿意待在我这里,是我之幸。只是想到先生一身精湛的医术却无半分功名在身,难免替先生感到遗憾。”
  “名与利皆为身外之物,身为大夫,救了多少人才是真正值得称道的东西,那些虚名,不必放在心上。”
  顾淮之忍不住感叹,“先生高义,我不如也。”
  宋璟倒是看得清楚,“公子身负整个顾氏的荣耀,也由不得你超脱于朝堂之外。更何况,公子之才,举世难寻。我虽无心考取功名,一介布衣同样能治病救人。公子若是不入仕,那岂不是天下百姓之憾啊!”
  这吹得未免也太过了些……顾淮之忍不住心虚,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先生谬赞了。”
  “宋某从来只说真心话。”
  那顾淮之就更觉得自己担当不起了,老实人夸起人来真是让人受不住,哪怕顾淮之这几年历练下来,脸皮再次厚了不少,听了宋璟这一堆彩虹屁,还是没撑住,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此次科考,顾淮之早就同顾玄说好了会下场,就考进士科。
  因着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现如今的文人大多受儒家文化影响较深。进士科考的便是儒家的四书五经,并有各种策论和律法,以及部分庶务题,尽可能挑选出实干的人才。
  顾玄觉得,顾氏怎么说都是以文著称的世家大族,顾淮之先前又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此番科考,顾淮之必定要拿下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名次,这才能对得起他当初用口舌和自己的见识为自己挣来的名声。
  至于哪个名次才能服众……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吗?
  于是,顾玄直接给顾淮之下了死命令,“此次你既然要参加科考,那便将状元之位拿回来。”
  说实话,顾淮之有那么一瞬间被他祖父给吓蒙了,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呆呆地看了顾玄好一会儿,顾淮之才不可思议地开口道:“阿公您刚才说什么?让我必须考中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