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萧叡:“……”
  萧叡只得先自行去洗漱,坐着,等孩子们整理好仪容,过来一道吃饭。过一会儿,宁宁梳着个特别可爱的双环髻回来,她心情很好,蹦跳了两下,快到门边了,才知道要慢下脚步,装一装娴静斯文。
  一切仿佛往常。
  吃完饭。
  爹娘一人牵一个,带他们去书房。
  宁宁隐隐约约有些不祥的预感,她看看复哥儿,复哥儿跟个小傻子似的,没什么反应。
  他们两个小朋友也坐在椅子上,她现在身量还小,看大人的时候得仰着头,爹娘的身影那么高大,笼在她身上,把她完全给盖住了。
  爹娘相觑一眼,父皇先开口:“宁宁,有件事,爹爹一直瞒着你,没能告诉你……”
  萧叡从头到尾,把这数月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坦白给女儿,这次,她反而安安静静地听着,一点也不吵闹,更不耍赖。他知道这孩子听得懂,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就被抱着去听朝议了。
  “爹爹不会把你送去,把你留下,你又会一直遭人非议。”
  “所以,爹爹想送你走,你跟着你娘亲走,乖一些,好不好?”
  宁宁才刚听完,就开始扑簌簌地掉金豆子,不是以前那样声嘶力竭的哭泣,雨声大,雨点小,她知道这次没有商量的余地,她都不明白,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就非“死”不可了呢?
  萧叡心疼她,说:“过来。”
  宁宁扑过去,依偎在他胸前,他拿帕子给女儿擦眼泪,却像是怎么擦都擦不完似的。
  她哭完了,抽噎地说:“我会乖乖和娘亲走的。爹爹你别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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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妃近日在宫中的日子很不好过,她才来这个国家没多久,并不受宠,以往宫人还看在她是一国公主的身份上优待她,自她的一个哥哥死在京城。她在宫中的日子瞬间落入谷底,她每日也害怕自己会不会被抓起来,每天提心吊胆,慢慢变得形容消瘦。
  她只想念她在这冰冷皇宫中唯一的好朋友,安乐公主。
  其他住在她宫中的妃嫔都对她心生怨怼,只有梅常在还算和气,还对她说几句话。
  这日,梅常在来她的屋里看她,见她正在跪地对着神像祈祷,没有打搅她,等她做完礼拜,才问:“方才在和你的神说什么?”
  雪妃忧愁地说:“我希望我们的国家之间不要打仗。”
  梅常在打量下她,心想,她大概正是因为愚蠢,才会被选中送来这里吧。
  雪妃又说:“你知道小公主现在怎样了吗?”
  梅常在:“听说生病了。病得很重。”
  “可惜我不好去探望她。”雪妃相信了,“希望她能好起来,她还那么小,若是我遇上这样的事,也会病得快死掉的。”
  “啊,我不该说死掉是不是?我还是再拜一拜,让神明保佑她恢复健康。”
  梅常在心下却在想,她倒不觉得小公主是真病了,只不过太医院的册子上写她病了,那她就是病了。
  上回小公主也像这次一样突然病过,没多久,她就从宫中消失了一般,跟这回太像了,大概再过不了几天,小公主又会离奇地“消失”,连带住在蘅芜宫的那个女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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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宁这次很是配合,换了平民的布衣,秦月怕她不喜欢,还亲手做了一件裙子。
  萧叡把她们送到宫门口,亲自把女儿抱上马车,叮嘱她:“以后你可就不是公主了不能再那么任性。”
  宁宁点头。
  秦月站在马车边,凝望他。
  萧叡思来想去,只笑道:“这也不知是多少回了。袖袖。”
  “保重。”
  秦月一言难尽地说:“我如今信你是真要做个好人了。”
  萧叡满腹的伤心里便终于有了那么一丝舒心,对她笑了一笑。
  秦月坐上马车,缓缓行驶离开。
  不知怎的,她总有些心神不宁,她撩开车帘,往后面看了一眼,萧叡还站在那,看着他们,只剩下一个渺小的身影。孩子们在小声地哭泣。
  秦月狠了狠心……实在狠不下心来,回过头,对萧叡说:“要不要再送我们一程?”
  还未日出的宫门口太安静了。
  她只轻轻一句话,萧叡直接翻身上马,追了上来。
  秦月想,其实这样隐姓埋名地逃走还挺憋屈的,她做了小半辈子的影子人物,以后也要这样过下去吗?
  萧叡按捺着惊喜,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呼唤:“袖袖。”
  这是在喊她心爱的姑娘。
  秦月给了他一个眼神,乍一看还挺凶的,实则她是在心中想,萧叡要么再求一次她吧,假如够诚恳,她倒也不是不能留下来与他一道想办法。
  第145章
  秦月觉得眼下的自己很是矛盾,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得不偿失,可她就是冒出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可假如萧叡提出来,那就是别有所图, 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想在他们几人的事上,做个好人……可她却又是在信了萧叡真心悔改的前提上, 看在他的这几分情意上, 才想要回报他。
  该怎生是好?
  萧叡以前还很坏的那会儿, 还抱怨过他好多回,说她是他难以掌握的变数。可难道萧叡对她来说就不是了吗?她原本只想报了仇就离开,却遭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生搅得一团乱。
  要是他彻底做个冷酷残忍的皇帝, 她还能与他一刀两断, 偏生这时候,他又作这副好人姿态。
  明明现在萧叡放手了,女儿也不闹了, 复哥儿更是一直都乖。
  她反倒说不上是哪里无法接受了,为什么呢?
  秦月隐约听到了人声, 知道大概到闹市了, 人多眼杂,最近京城盘查的严格, 萧叡又是临时要跟随过来,估计没有带面具什么的。她想了想, 又撩起帘子,道:“要不要进来做, 别被人瞧见了。陛下。”
  萧叡问:“啊?我……朕不是只能送到这里吗?”
  秦月没答他, 放下帘子。
  不一会儿,萧叡钻进马车里。原本宁宁坐在秦月身边,见他进来, 自己起身,腾让出位置。
  宁宁看爹爹进来,高兴了一下,但想到只是多陪至多小半个时辰,还是要分离,她就又觉得想哭了,泪汪汪地说:“要是能把爹爹一起带走就好了。”
  萧叡道:“爹爹也想被你带走。”他说完,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袖袖一准要讥讽她了。
  却听袖袖说:“我也想把你带走。”
  萧叡心尖一跳。
  秦月拉了他一下,萧叡靠过去,她就在他耳畔,相当大逆不道、欺君犯上地轻声说:“让你做我的奴仆,被我驱使,好解我心头之恨。”
  萧叡心跳如擂鼓,分开,再看她,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是有些许的不同,她的耳朵红了。袖袖这究竟是恨他呢,还是爱他呢?萧叡也分辨不清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答应下来。
  萧叡说:“我这辈子做不到的,袖袖。我下辈子再答应你好不好?”
  秦月别过脸,烦心地说:“……我知你做不到。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萧叡想,要是孩子们不在的话,他现在肯定能亲到袖袖了。可惜了,以后就再也亲不到了。
  马车在城门口被拦下来盘查。
  还在排队,没轮着他们。萧叡踟蹰地道:“要么,我就送到这里吧。”
  秦月说:“我赶你走了吗?这么迫不及待?”
  他便又坐了回去,他哪会想走呢,他恨不得黏在这个座位上不下来了。
  结果便是他被装在马车里,一道出了京城城门,他想,那再拖个一时半刻,到了官道的岔路,他再下车。
  他真希望马车走得可以再慢一些。
  但路终究有尽头,若不能一起走下去,便只剩分离。
  萧叡道:“朕真的该回去了。”
  他的自称用回了“朕”,而不是“我”。
  秦月淡淡地应了一声:“你走吧。”
  马车再次停下来,护卫将他的马牵给他,萧叡牵着马绳,刚要上马,见秦月也下车,对他招招手:“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萧叡像只忠心的大黄狗似的,被她召过去,太愚蠢,她连气都气不起来。
  萧叡问:“还有什么忘了吗?”
  秦月说不清自己胸口酸涩的情绪是如何,只看他全然没有要挽留自己的架势,有几分怀疑,既信他,也不信,却说:“我真走了。”
  萧叡道:“我知道。”
  秦月说:“再不回来了。”
  萧叡不说话,只眼眶慢慢红了,像快被她弄哭了。秦月想,是她“死去”的日子里,萧叡偷偷哭得太多了吗?如今怎么总是这么简单就能被她弄哭?
  秦月口是心非地说:“这次连女儿都没留给你,你以后连睹人思人都不行了,就别再喜欢我了。”
  萧叡紧抿嘴唇,道:“我不是喜欢你,喜欢,喜欢,自是又喜又欢,却看你我,我成日伤心欲绝,哪里像是喜而欢。我这分明是爱你。你不要就罢了,我也不强求你要了。”
  “你这人,都这时候了,还要故意刺我的心。”
  “快点走吧。”
  秦月低下头,轻声说:“……萧叡,我不恨你了。”
  萧叡轻笑了下:“好。那来生,我想生在你家隔壁,我们再做青梅竹马,我会一开始就待你很好很好的。”
  秦月抬眸,深吸一口气,也笑,鼻酸地道:“好。”
  萧叡骑上了马,却在原地驻足了不知多久,直到连扬起的红尘也要落定为止。
  多年以前,他也曾经这样送别过怀袖一回,那次他食言而肥,害得他们彼此痛苦。那次是秦月以死相逼,他心软,不能看她死。这次却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想好了的,他知道这样已经是他能求得的最好结局,他既决心要做个好人,这次就做到底吧。
  但他还是有些不能放心,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萧叡抬起马鞭,指了一下秦月离开的方向,对身边的十数个护卫说:“再去护她一程吧,送他们到港口再回来跟我禀告。”
  他拉了拉缰绳,往回骑了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