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沉眉盯着快马加鞭前来复命的楚平,曹凌问道:“那黑衣人可知来路?”
  楚平回道:“看着阵法,倒好似官府里的人。”
  官府的人?曹凌眉心锁起,一时猜不透这人马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薛氏来的。只是薛氏又怎会惹了官府里的人?
  曹凌站起身道:“叫人备马,一会儿往府里去!”说着,拔脚往外而去。
  吕云生自然也知道他派出去的人,劫道儿未果,还死亡大半,坐在太师椅里正沉着脸发怒。
  桑飞立在一旁低声说道:“死去弟兄的尸身来不及收拢,都被武陵王的人收了去。”
  那些人都是官府的人,早早晚晚的,总是要查出些端倪的,吕云生不悦道:“怎用了官府的人马,不是叫你安排了江湖里的人去做?”
  桑飞回道:“那些江湖人都不在身边,这回来武陵镇,带的都是主子的亲信,都是府里头主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亲兵。”
  吕云生沉吟半晌,说道:“知道了,你去安排人马,我们马上从武陵镇离开。”顿了顿又道:“等着潭王那里再来人探口风,便说我肯同潭王相见了。”
  桑洲脸色一震:“主子这是改了主意了?”
  吕云生淡声道:“鹿死谁手到底还是个未知,我既能左右逢源,何必死吊在一棵树上。”
  桑洲没再说话,可心里却是清楚,这改了主意的事情,必定同那颜薛氏脱不得干系。想起那个女人,心里不免恨意上头。那就是个祸水,偏主子英明神武,却在这女人身上栽了跟头,一碰上她的事情就犯糊涂。
  桑飞同桑洲暗地里对了个眼儿,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和不安。
  桑洲因着自己妹子是吕云生的内宠,又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叫那个颜薛氏逃了去,故而心里再多异议也不敢多说话,只把眼睛看向了桑飞,示意他赶紧进言。
  桑飞迟疑片刻,还是说道:“主子,那武陵王是圣上属意的皇位继承人,主子来此处也是为着同武陵王私底下有些接触,以后新主子登基,咱们也好继续为皇家效力。既是已定下了亲近武陵王,远离潭王的章程,如今主子忽然改了主意,不知是为何故?”
  第38章
  吕云生瞧着窗格没出声, 好一会才回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得力助手,缓缓道:“你们俩该是知道了,武陵王后宅里的那个薛娘子, 便是当初逃走的颜薛氏。”
  桑飞桑洲没做声,但神色却是显而易见, 两人都已经知道了。
  属下的情绪太过明显,吕云生看了他们两眼,曲指在几面上敲了敲。
  “你们也知道,那个颜薛氏是如何到了我的身边的。我毁了颜家, 害得她家破人亡,又藏起了颜清羽迫使他们母子分离至今,她心里是恨毒了我的。”吕云生收起手指, 将袖子扯了扯, 继续道:“如今她是武陵王身边得宠的人,你当她在武陵王跟前又会如何进言?”
  桑飞却有别的想法,轻声说道:“武陵王自为人中翘楚,如此人物,定然不会因为一介妇人之言, 便对主子起了弃用之心。只要主子愿意效忠,忠心耿耿, 以后新皇登基,朝堂上自然会有主子的一席之地。”
  桑洲唇瓣微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吕云生沉默片刻,说道:“便是武陵王容得下我, 可那个女人,我却容不得她留在别的男人身侧,她得回来, 回到我的身边来。”
  桑洲桑飞互看一眼,双双跪倒在地。
  桑飞恳求道:“主子,不过是一介妇人罢了,依着主子如今的地位,要什么样的绝色没有,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开罪了武陵王。”
  桑洲唇瓣翕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劝道:“桑飞说得没错,若要绝色美女,天下何其之多,何必非要那颜薛氏不可?”
  吕云生骤然不悦,摆摆手不耐道:“如今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去劫持薛氏的人马不是已经败落而归,到头来武陵王还是要寻出些马脚的。虽是圣上属意武陵王,可后宫还有太后在,潭王到底和圣上一母同胞,也不是没有胜算。”
  桑洲同桑飞互看一眼,两人眼中都是遮掩不住的浓浓的失望。
  那个女人果然是个灾星,她活着一日,他们主子便要为情所困一日,倒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桑洲垂下头,眼中杀机已动。
  正是此时,门外有小厮叩门传话:“太尉大人,王爷来了。”
  桑飞桑洲立时从地上站起,吕云生也跟着站起身来,双手拢了拢前襟,脸上漾起淡淡微笑,就往外面走了去。
  曹凌是来辞行的,吕云生心知肚明,知道这曹王爷是为了什么才匆忙往武陵镇里去。心里不禁怒火丛生,心说那个女人倒是个狐狸精转世了,迷惑了他不说,连这个王爷也是一颗心都扑在了她的身上。
  “王爷自去便是,微臣这里本来也是要辞行的。”吕云生笑着作揖:“此次前来王爷盛情招待,微臣不胜感激。”
  曹凌忙扶起吕云生,笑道:“吕卿亲自前来,一番心意,本王也是牢记在心的。”说着摆摆手,便有人捧着两个黑漆檀木托盘走了过来。
  “这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还望太尉不嫌礼轻才是。”曹凌说着,将托盘上的红布扯开,却是一对儿西周古玉太阳鸟,一对儿青花龙纹甘露瓶。
  “听说太尉最喜欢收集各色古玩,本王这里还有几件拿得出手的宝贝,今日赠给太尉,还望太尉笑纳。”
  这便是曹凌有意的拉拢了,若非生出变故,叫他发现了那个薛氏竟是在这武陵王的身边,吕云生如今能得了这样昭然若揭的明示,心里必然是得意高兴的。
  然则今日不同往日,他看着那两对儿古玩,想起他之所以有了这等嗜好,都是为着那个姓薛的女人,心里便有些不大痛快了。
  曹凌察言观色,笑道:“瞧着太尉仿佛不喜?”
  吕云生忙笑道:“不曾不曾,微臣只是犹疑,毕竟无功不受禄,好端端的受了王爷如此厚礼,倒叫微臣惶恐难安了。”
  曹凌立时笑了,又同吕云生携手去了旁边的亭子里,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两人才起身告别。
  曹凌快马加鞭,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星辰满天。平素这个时辰,薛令仪还不曾入睡,今个儿到了关雎楼,曹凌却是发现院中寂静无声,屋中灯火已灭,显然这家的主人已经睡下了。
  立在庑廊下踟蹰片刻,如灵手脚轻盈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福了福说道:“给王爷请安,今个儿车马劳顿,路上又受了些惊吓,回来娘子便嚷着累,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曹凌皱皱眉,“唔”了一声,转身走了。不急,明日再问也不迟。
  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翌日清晨,曹凌便来关雎楼用早膳了。
  薛令仪一听见曹凌来了,先是心里慌了,惴惴片刻,摆手叫了如灵过来:“你去和王爷说,就说我身子不适,夜里头闹了几回,这会儿还没醒。”
  如灵疑惑地看了薛令仪一眼,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薛令仪忙在床上躺好,看着帐顶的并蒂莲花纹,心里跳得厉害。曹凌不是一般人,她这般躲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叫他看了出来。
  厅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薛令仪忙闭上眼睛,努力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曹凌在床前站定,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着床上的女人粉面含春,正睡得酣实,便落了帐子,转脚出了屋门。
  “好生伺候你家主子,等她醒了,叫人立时过来告知本王。”
  如灵忙点头应是,曹凌转头走了。
  薛令仪听着外头没了动静,睁开眼,如灵已经将帐子用银钩子挂了起来。
  “走了?”薛令仪小声问道。
  如灵点点头,在床侧坐下,忧心道:“娘子这是做甚?为何王爷来了不愿想见?”
  薛令仪也不好告诉她缘由,抬起手示意如灵扶她起来,说道:“你莫要多问。”
  如灵为难道:“只是王爷走时吩咐过了,娘子醒了,立时就要叫人去告诉他知道,娘子也总要同王爷见面的。”
  薛令仪靠在软枕上,缓缓气道:“先容我缓缓,一会儿你叫人去告诉王爷我醒了。”又示意如灵离开:“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珠帘被如灵小心放下,屋子里悄静无声,薛令仪按着额角,脑子里一团乱麻。眼下的路该怎么走,她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若是要坦白,这会儿坦白乃是最好的时机,将以前的事情全盘托出,告诉曹凌她正遭受着吕云生的胁迫,她的儿子,还在被营救的路上。
  只是曹凌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薛令仪摸不准曹凌的脾性,只觉得他性子忽冷忽热,为人看似温柔,对她也是百依百顺,然而她心里却总是隐隐觉得,这人并非好说话的性子。
  再者,他好似很是在意她之前的那些事,不论是沈修文,还是之前嫁过人那回事,每每言语间涉及,他的脸色都是瞬时间骤变,一副极是恼火的模样。
  薛令仪扶着额角,觉得头疼得很。
  却是在此时,如灵小心撩开了珠帘,轻声道:“娘子,奴婢叫人去告知王爷,娘子醒了。”
  薛令仪摆摆手,示意她随意。
  如灵慢慢落下帐子,小心退到了外厅。主子心里必定有事儿,这事儿仿佛还不小。如灵忧心忡忡,然则主子不说,她也不敢多问。
  曹凌这里很快便来了,进了内室,便见薛令仪靠在床头上,脸色阴晦,瞧着很是怏怏不快的模样。
  “可有叫了太医来看?”曹凌疾步走了过去,在床侧坐下,抓住了薛令仪的一双手。
  薛令仪在一瞬间决定了,所有的一切,她不要告诉给曹凌知道。瞧着曹凌的模样,她装装柔弱,许就混过去了,何必又多生枝节,万一曹凌翻了脸,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妾身不看太医。”薛令仪说着,眼角便落了两行眼泪出来,挺着大肚子动了几下,曹凌忙起身坐在了床头,薛令仪顺势便躺在了曹凌的双腿上。
  这招儿她当初用在她养父身上是百试百灵,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事,或是惹了养父多生气,只要装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再柔弱好似拂柳,往养父身上一扑,一切事情就都解决了,接下来只等着养父好声好气地哄她开心就是了。
  曹凌只觉怀里这女人的模样十分眼熟,一时间倒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是她伏在怀里哼哼唧唧,满头青丝又散落双膝,当真是应了那句,“婉转郎膝下,何处不可怜。”
  心里顿时软了,曹凌温柔道:“好好,不看太医。”说着,抬手轻轻抚在了那柔软的发丝上,轻声说道:“只是你若真是身子不适,却不能忍着,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那可是咱们的孩子呢!”
  薛令仪想起孩子,就想起了她的清羽,眼泪哗哗,流得更欢了。倒叫曹凌手粗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抱在怀里哄个不住。
  曹凌前来,一为看望薛令仪,二则,却是为了问一问薛令仪,她可是得罪过什么官府衙门的人。只是薛令仪哭成这个样子,曹凌早把这事儿给忘了。
  好容易薛令仪不哭了,可眼睛也肿得跟桃子一样,曹凌扶着她起身洗漱,又坐在妆镜前,给她梳头挽发,挑选钗环,一时间屋中倒是情甜如蜜,谁还记得那等晦气事儿。
  在关雎楼消磨了半晌时光,小厮平安在廊下叩窗:“王爷,邱先生有事求见。”
  邱先生是曹凌的师爷,曹凌伸手抚了抚薛令仪的脸蛋儿:“你好好儿待着,我先去了。”
  薛令仪心里一阵狂喜,可脸上却是依依不舍,扯着曹凌的衣带又落了两行泪出来,可怜兮兮道:“那王爷什么时候再来?”
  曹凌眼神柔软,俯下身将薛令仪往怀里抱了抱:“等我闲了,闲了我就来陪你。”
  等着曹凌走了,薛令仪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原先柔情似蜜的眼睛里露出几丝乏困倦意,说道:“我乏了,扶我去躺一会儿。”
  曹凌这里到了玉堂斋,才想起了他之前寻了薛令仪要问的事情,偏这时候邱先生走了过来,抱拳作揖后问道:“不知那路上劫道之人,可是冲着薛娘子来的?”
  曹凌一愣,而后摆摆手道:“自然不是冲着她来的,她一介妇人,哪里会惹上了官衙里的人。楚平说那些可都是好手,不然也不能折了咱们几个弟兄的性命。”
  邱先生略略沉吟:“这倒怪了,无缘无故的也说不通,总要有个缘故才是!”
  曹凌沉吟片刻:“那薛氏乃是本王心爱之人,许是被贼人探知了底细,想要掳了去,一则折了我的威势脸面,二则,若是伤了薛氏的性命,也好叫本王痛不欲生。或是还有甚者,想要捉了她去,以此要挟本王。”
  邱先生摸了摸羊角胡须,点点头道:“此话有理。”
  于是这事儿薛令仪便被当做了池鱼,因着曹凌的殃及,这才遭了这回的惊吓,吃了这番苦头。
  曹凌心中怜惜更甚,想起方才那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起身出了门去,叫了马进忠来,吩咐道:“你去库房,天字三号箱里,有个紫檀匣子,你拿去关雎楼。”
  马进忠很快便把匣子送到了薛令仪跟前儿。
  薛令仪看着几面上的匣子,匣面上雕刻的一对儿鸳鸯,交颈而卧十分缠绵恩爱。抬手轻轻抚着,薛令仪笑道:“王爷怎的突然送了东西过来?”
  马进忠笑道:“娘子这话可是问住了奴才,王爷的心思,奴才可是半点也不知道的。”
  老滑头!
  薛令仪笑着道:“有劳马公公来这一趟了,如灵!”
  如灵应了一声,忙去里间取了一个塞满银裸子的荷包过来,薛令仪笑道:“公公拿着,出门打酒喝!”
  马进忠自然不把这点银子看在眼里,只是这是薛娘子赏的,这便不一样了。忙笑呵呵连连作揖,将荷包捧在手里,便弓腰退了出来。
  薛令仪这才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放着一个花簪,翡翠做成的叶子,托着三四瓣粉色玉质花瓣,中间簇拥着三粒指甲盖大小的宝珠,真正的珠光如华,满匣子都是银白月色一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