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负雪之殇
  琉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那一句‘嗯,可恨’在耳边不断盘旋。
  不知道过了多久,虚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手麻了”
  琉玉瞬间回神,眼睛往下一望,正看见夜负雪眸中含香看着自己,动了动被饭团子压麻的手臂。
  琉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抱起饭团子让他可以活动活动。
  夜负雪把手放到脑后撑着脑袋似乎并不打算起来,他看着呆愣的琉玉轻笑出声,“故事还没讲完呢,后来怎么样了?”
  琉玉‘啊’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她挠了挠头皮才干笑道,“那些都只是没营养的神话传说不是真的”
  夜负雪点头,“的确只是神话,但是你讲了头不讲尾,让我有些好奇”
  琉玉眨巴眨巴眼睛,“你还好奇这个?”
  夜负雪不置可否地笑笑。
  琉玉咕哝了一句‘好吧’,然后接着方才的故事讲了起来,直到最后一句,“王母娘娘开窍了不再阻止他们,然后七位仙女都和他们的如意郎君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啦!”
  夜负雪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还感慨了一句,“王母也不算太固执嘛,结局还是好的”
  琉玉错愕地看着她,他还真的对这种故事感兴趣?
  夜负雪被她盯得不自在,转移目光落在琉玉怀里的饭团子身上,“他叫什么名字?”
  “饭团子”琉玉下意识道。
  夜负雪嘴角抽了抽,“我是说大名”
  琉玉尴尬地笑笑,“还没有起,我都给忘了”
  夜负雪无奈地摇摇头,“你没想起,琉云笙也没想起?”
  琉玉想了一下,不确定道,“应该是,没有的吧!”
  “你要抱抱他吗?”琉玉见他一直盯着饭团子看便出声问道。
  夜负雪点了点头便撑着身子坐起来,等靠在身后的床头上才微微呼出口气,琉玉没有去扶他,她想,他应该是不想自己看到他软弱的一面的吧!
  “给我吧”夜负雪伸出手去,琉玉将饭团子放在他手上,然后就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抱着膝盖头搁在上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
  饭团子今日没有睡,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夜负雪看,有些迷惑又有些失焦。
  夜负雪醒过来,大臣们高兴得不能自已,可是当他们发现他们的陛下不去上朝反而日日带着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梳了妇人髻的女人四处玩乐的时候险些没倒地哀嚎一声,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琉玉和夜负雪坐在重岚宫的屋顶上,两人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风帽戴在头上,风雪不近身,琉玉今日给夜负雪讲得是牛郎织女的故事的结局。
  末了,夜负雪又感慨了一句,“这个王母比七仙女那个更狠心,一年才能见一次”
  琉玉哈哈直笑,“因为七仙女是王母的亲生女儿,织女的领养的”
  夜负雪被她逗得低低笑出声。
  女子中气十足的笑声伴着男子低低的笑声已经在北离的皇宫里连续了六七日,大臣们感慨归感慨,但看到他们陛下从来没有过的开心他们又有些怅惘。
  陛下是多少年没有这般毫无芥蒂地笑过了,就连曾经的栖凰公主在的时候陛下最多也就是勾勾嘴角,在这个不足二十五岁的年轻帝王心里始终有一个无法跨越的坎坷,无法淡忘的遗憾。
  琉玉和夜负雪在皇宫每个角落都走过坐过看过一遍之后两人直接玩出了皇宫,百姓们时常会看见两个无拘无束的身影在马背上张扬地笑。
  他们一起听过北离护城河潺潺的水,爬过负雪城外高入云端的山,看过丹江城美丽绚烂的篝火,他们还想去看丹江城美丽的凤凰花。
  深冬已过,春日来临。丹江城花如海,艳如阳,漫山遍野的凤凰花绽放,似一簇簇层峦叠嶂的红云,千娇百媚地绽放着。
  “皇兄,你带琴了吗?”琉玉看着漫山遍野的花就忍不住想听听琴。
  夜负雪点了点头,从不远处的马背上取下一把被仔细裹起来的雕花古琴。
  他拂袖寻了一处空档坐下,抬头问她,“想听什么?”
  琉玉偏头想了一下,“凤求凰吧,我只知道这个”
  夜负雪点了点头,垂眸,修长白皙的手落在琴弦上,琴声缓缓倾泻而出,一点点流淌过漫山的凤凰花,游人纷纷驻足忍不住寻找琴声的来源。
  琉玉随手折了一株凤凰花咬在嘴里,脱下披风,一身黛青色长裙翩翩飞舞。
  她随着夜负雪的琴声起舞,勾唇回眸间迷了人眼。
  漫山火红的凤凰花中,所有人驻足看着这里的两人一景,男子俊朗如天边升起的艳阳,含笑望着花中起舞的女子,青衣翩跹,与凤凰花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这一场倾世之舞,一曲凤求凰深深刻入人的脑海中,所有人都不知道,今日在这里弹琴跳舞的是他们现在最崇敬的陛下和他们将来最敬仰的公主。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从丹江城离开后夜负雪的身子就已经快不行了,琉玉想以最快的速度带他回宫,可是被夜负雪拒绝了。
  他说,“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没用的,我不想再回去喝药睡觉,我只想和我的公主一起游船赏风,想和你一起走完最后一程”
  琉玉含泪点头,“好”
  琉玉找了水路租了船,她告诉船家带他们随便走走,到哪里都可以。
  小船一路游荡,琉玉就和夜负雪坐在船尾上,夜负雪说要教她弹琴,便拿了那把古琴出来放在两人腿上,耐心地给她讲琴,亲手教她弹琴。
  琉玉说她只知道凤求凰,夜负雪就一遍一遍地教她弹。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两个人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直到琴弦上只剩下一双手。
  ‘铮’一声琴弦断了。
  夜负雪无力地侧头靠在琉玉肩上,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冰凉。
  “玉儿,一定要幸福”
  他轻轻瞌上眸子。
  他留给琉玉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是对她难舍的关怀。
  琉玉搭在琴弦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一滴晶莹的泪落在琴弦上,很轻的‘滴答’一声,了无踪迹。
  北离三百七十五年春,北离黄夜负雪夜负雪薨,北离上下哀恸不已。
  夜负雪生前无后,夜家旁支纷纷借口吊丧回到负雪城,就连多年来足不出户的先皇后生父也就是夜负雪的亲舅舅也走出了秋府的大门出现在了重岚宫外。
  琉玉待在重岚宫的龙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夜负雪,他的身子已经冰冷得没有了任何的生气,可是还未到出殡之日,皇陵的大门还不能打开,所以只能先留在这里。
  “小姐,多少吃点吧”长鱼端了食物进来,劝了琉玉一回又一回,奈何床上的人就好像没有了直觉一般不动也不应声。
  “还是不吃吗?”素娘到门口看了外面乌压压跪的一群人回来,拧眉看着琉玉。
  长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姐已经两日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了,从丹江城回来就这个样子,我真怕……”
  “呸呸呸,怕什么怕”素娘打断她,“她就是太伤心了,会好的”
  长鱼满眼担忧地道,“可是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素娘接过她手上的饭菜放在一旁的桌上,“我们先出去,让她一个人静一会儿,夜里就把小主子抱过来,她总会担心小主子的”
  长鱼觉得可行,便点了点头与她一道出去。
  重岚宫外跪满了大臣宫人和一群所谓的夜家旁支,一个个的不停地抽噎着,不断拿袖子擦着眼泪,整个皇宫都陷入了悲伤的情绪之中。
  琉玉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她的所有思绪都陷入了回忆里。
  她带着夜负雪回来的那日,庭歌说,“也罢,这都是他的选择,他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琉玉不懂,庭歌索性一道跟她说了。
  “他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夜汐儿不是他的亲生妹妹,他其实在早几年前就已经找到你了,只是那个时候他刚刚登基地位不稳,他的亲舅舅以他年少为名把持朝政,处处打压,他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没办法好好保护你所以没有接你回来,但是他每年的冬天都会去看你,只是那个时候你还小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了,直到五年前他第一次毒发,他知道自己以后的每一年都将与命运作斗争,他不想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所以他再也没有去看你,他与夜汐儿只是因为多年的朝夕相伴,夜汐儿的无微不至,他把她当成了妹妹一般照顾,可是从始至终在他的心里你才是那个最最重要的人”
  “他经常说自己欠了你的,可是又没有机会补偿你,还记得南阳刑场出现的侍书公子萧立秋吗?其实这些年他一直被派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他能在关键时刻去帮你一把也绝非偶然,这一切都是负雪安排好的,他想要为你安排好所有的未知,想要无时无刻保护你不受伤害,可是这些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他不想给你压力不想你因为内心的愧疚留在北离,他希望你幸福”
  那个时候琉玉泣不成声,后来庭歌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记得一句话。
  “在他心里你就是那个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公主,是他从出生起就注定要保护的妹妹,若说这一生他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为了北离,那么第二件就是为了你”
  琉玉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夜负雪的脸上,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夜负雪的好,是自己曾经的误会。
  她一直以为他不想认她这个妹妹,她以为他是因为夜汐儿所以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置若罔闻,她以为他从来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上。
  可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母后身体带毒,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必定是要伴着剧毒同生同长的,他先出生了,所以满身剧毒全部在他的身上,二十五年来,前二十年为了北离做斗争为了她作斗争,后来的五年,与病魔作斗争,他从一出生就保护了她。
  他每年都会去看她,可是她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她,她只是琉玉,是后来的琉玉,所以她不记得他,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存在过,他不远万里去到南阳只为了成全她的心意,她要离开的时候他忍痛笑着说好,她说后会有期的时候他默默注视她离开,她回来的时候他也一句话都不说,每日陪着她闲云野鹤,走走看看,教她弹琴听她讲故事。
  他说,他不想再回去吃药睡觉,他想去游一次船,想跟她走完最后一程,最后的半年是他是他们的交集最后的句点,小船上铮铮的琴声是他们最后的定格。
  他告诉她,要幸福!
  可是,他走了,北离怎么办,北离的百姓怎么办?
  夜里长鱼抱着饭团子来看琉玉的时候琉玉已经下了床整理好夜负雪身上的被子站在床边一言不发。
  “小姐”长鱼又惊又喜地唤她。
  琉玉转过身来,露出了三日来第一个笑容。
  她上前接过饭团子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亲他的小脸蛋,“饭团子,想娘亲了没?”
  饭团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小家伙已经快八个月了,长得圆嘟嘟的甚是可爱,琉玉这半年来都跟夜负雪在外游荡,饭团子交给长鱼和何氏,还找了奶娘,养得白白胖胖的。
  “小姐,你饿了吗?长鱼现在去给你拿吃的”见琉玉振作起来,长鱼又是感慨又是开心。
  琉玉摇了摇头,又将饭团子交给她,“我出去一会儿”
  “诶,小姐”
  长鱼跟出来的时候琉玉已经穿过重岚宫的偏门出去了。
  长鱼无奈地摇了摇头,哎,看样子是还没恢复呢!
  琉玉离开重岚宫,直奔庭歌和楚韵住的蓝轩殿。
  庭歌惊讶地看着她,还没说出一句话就被琉玉率先截断了。
  “皇兄之前可有留什么东西给你?”
  庭歌‘啊’了一声,“怎么了?”
  “到底有没有?”琉玉不耐烦地道。
  庭歌咽了口唾沫,“有”
  “是给我的吗?”
  庭歌慢吞吞地点头。
  “给我”琉玉直接伸手要。
  庭歌一看她这架势也不敢怠慢,连忙去把夜负雪之前交给他的那卷圣旨和一封信找出来。
  琉玉正要打开就听他道,“那里面的内容我也没看过,你看了能不能给我看看,我好奇得紧”
  琉玉面无表情地打开圣旨并未回答他的话。
  上面的内容在琉玉的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她就知道皇兄不可能就这么丢下北离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