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念卿想了想,终是乖顺点头。
  韩奕羡松了口气,他抬起她的脸,益加放柔了声,轻问道:“不生气了?”
  念卿看他一眼,没有应声,只主动偎近一些埋首在他肩颈。
  气不气,她又能怎样呢?
  “乖卿儿”韩奕羡垂首啄一口她光洁的额,在她耳侧柔声低喃,声音轻得好似叹息:“爷的乖乖儿……”
  他知道,她没有释怀。他只能留待时日,由着岁月向她剖白。
  西院里,秦嬷嬷正劝慰着她的主子。
  “……夫人,二爷既应了您,自然是心中在意您!其实想想,二爷当时脸色不好看,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先前许给那位的梅林,二爷有所顾虑亦是情理。可您看,即使那么的看重那一位,二爷最终仍是应了您。再者说了,二爷若真是那等不顾旧情之人,依老奴所见,那便也不值当夫人这般的倾心相付,真情以待!”
  听了嬷嬷的话,锦凤紧蹙着的眉心并没能放开,她看着秦嬷嬷不确定的问:“嬷嬷真的觉得二爷心里有我么?”
  “当然!”秦嬷嬷连忙点头:“倘二爷心里没您,怎么可能答应带您去那梅林!”
  秦嬷嬷是真心这么认为。在她看来,她家夫人比之北院那个委实要胜出太多太多!待韩二爷醒悟,终爱上主子舍弃北院那个是迟早的事!而对于今天韩二爷能答应自家主子的要求,她心下很是欣慰。
  “真是如此吗?”锦凤喃喃自语,眉头却是渐渐松缓下来。
  “夫人,听老奴的没错!”秦嬷嬷喜笑颜开,笑吟吟道:“您呀,不要胡思乱想。只管好生打扮自个,让二爷移不开眼去!”
  锦凤闻言,终是启唇露出了笑脸。
  几日后,没有任何征兆,北院里的咏翠连同灶房里的一个粗使丫头,被韩家二爷发落。
  过程很快,未给她们任何申辩的余地。无声无息的,就被发卖了出去。走的时候哭哭啼啼,没一刻便被塞住了嘴巴,闷声不响的赶出了门。
  第13章
  隔天,身上伤疼初愈,还未好完全的碧枝得知此事当下大惊失色。她呆呆坐在杌子上,心若擂鼓惶惶不安。心虚的人一旦察觉不妙总难免要发怯着慌!
  实在由不得她不慌。二爷倘只发落一个,她还能自欺欺人心怀侥幸。只当是她们犯了错,惹得二爷不喜。可偏偏二爷同时发落了咏翠和灶房的玉琴。而这俩个丫头恰恰都与她“交好”。夫人交代她探听的所有相关二爷与卿夫人的相处日常,都是由她们嘴里获悉。
  况且,二爷发落北院的丫头,能因为什么事由?左不过与卿夫人相干。所以二爷这是……
  碧枝心中生寒,愈想愈怕。咏翠同玉琴说是被发卖出去了。可她是师府里出来的,象这样的情况她见得太多。大富人家发卖丫头,里间的说道多了。
  是继续为奴为婢,还是被随意卖与老残痴傻说不上亲的做媳,抑或卖给某些癖好特殊的官家老爷,权做个兴头上的新鲜玩意。凑个数,玩过便罢至死方休。另有直接卖进娼&门,自此堕入风尘,作那永世不得翻身的yao姐。
  犯事的丫头发卖出去,是死是活全凭主家心意。主家不缺钱,发卖丫头本就是为了惩戒。把人交给人牙子,倒使上些银两交代下去。人牙子收了钱,只管办事。主家让怎么活,那便怎么过。让怎么死,除了苦苦认命,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碧枝面如死灰,神情萎顿。此时此刻,相较于畏惧二爷,她更害怕自家夫人。她怕夫人会视她为弃子。而一名弃子会有怎样的下场,她同样再清楚不过。夫人身边的秦嬷嬷就尤为擅长“处理”弃子!假使夫人不肯保她,不用二爷发落,秦嬷嬷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对于韩奕羡突然出手惩治北院那两个丫头,锦凤亦然心惊。但男人的态度令她迷惑。除了前次她要求去梅子坞泡温泉庆生,他对她有过冷脸以外,其余的时候他照旧气度疏朗,眉目温和。与她说话一如既往的温声细语,言笑晏晏。委实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而且他并未向碧枝发难,不管事前还是事后,他根本提也未曾提及过一句。他不提,她心里没底。佯作无意试探着问了问,他只道丫头们不尽心,怠慢了主子留不得。
  说这话的时候,他倒是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深但眸光平静不辩喜怒。她有点摸不清。他不再有动作,她的猜测与疑惑只能捂在心底。然后暗地留了神,细细的观察他。
  至于念卿,她本就不是个管事的。自嫁进韩府,初时为生养求医问药,全副心神都放在求子上头。而有了女儿,更是一门心思的看顾孩子。她素来活在她的小世界里,活在韩奕羡的羽翼下。心里眼里从来只有她在意的人和事。旁的人旁的事,一路来,都有韩奕羡替她安排打理。
  虽然也奇怪他为什么要打发了咏翠和玉琴,但她对韩奕羡惯是顺从,惯是依赖。他既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他总归不会害她。
  咏翠同陈嬷嬷一样,是过门后婆母指给她的丫头。不同在陈嬷嬷先头是婆母屋里的人,而咏翠才卖进府不久,便由婆母指着过来了她这里。
  因为喜静,她的丫头不多。比之西院奴仆成群,着实要简单清静得很。事实上,初入韩府,要按她的意思,她只用冬灵一个已是足够。冬灵是她自己带进府的丫头,是她的爷在相识之初,执意着人精挑细选买来服侍她的丫头。
  冬灵性子纯良,人灵巧,与她十分投契。两人亦仆亦友,形同姐妹情分甚笃。只嫁了爷,他再不肯只得一个丫头服侍她,又兼之他不收通房,不爱丫头伺候身边只有小厮。故而由得婆母给她另派了丫头和一个嬷嬷。
  许是不投缘,对咏翠与陈嬷嬷她一直不大亲近得来。而这两人对她亦远不如冬灵忠厚,尽心。是以,韩奕羡遣走咏翠,她并不太难过。人各有志,咏翠既无心待她,那不若由其另寻他处,也算各得其所。
  念卿自来生活单纯,她压根想象不到发卖丫头会有的个中内情,更不知韩奕羡发卖咏翠她们的真正原因。而韩奕羡也不会告诉她这些真相。她的稚纯是他想要全力守护的东西!
  时光如梭。很快临近锦凤的生辰。这几日里,因为锦凤的“伤情”韩奕羡多歇在西院。日间携锦凤并俩哥儿去东屋给母亲问安,坐上一会。尔后去外院听各管事汇报各处的事务详情,再酌情处理下达指令分派人手。而每日里,他都会抽空去北院看看念卿母女。敦促她喝药,逗一逗女儿。
  至出行去蓟城梅子坞的当天,韩奕羡早早便来了北院同念卿告别。他将人揽在怀里,抱着亲了一会,柔声低语道:
  “乖卿儿,顶多五六天爷就回了!你等着爷,爷回来就来陪你和荷儿。”
  念卿心中涩苦,却是温顺点头。
  事不由她,她只能接受。
  韩奕羡捏了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低低道:“你乖一点,不要哭!”
  念卿忍住鼻端的酸涩,勉强点头。
  韩奕羡轻轻叹息,俯首温柔的亲吻她的眼皮。低声喃喃:
  “乖卿卿,要说到做到!嗯?别让爷惦记!在家乖乖等着爷回来。”
  念卿强忍泪意,继续点头。
  横竖要出行了,何必给他添堵,惹他无谓的忧心。
  韩奕羡抚摸她披散着还未及梳髻的黑发,轻道:“你放心,给岳父的东西爷都准备好了。”
  念卿顿了顿抿抿嘴说道:“劳爷替卿儿代问爹爹好,请他老人家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
  “嗯,爷省得。”韩奕羡颔首:“待明儿春上三月里春日和暖时,爷带你和荷儿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嗯。”
  “还有爷交代过了,这几天让冬灵和奶娘多顾着点。等爷回来再好好挑选几个丫头。”
  因有前车之鉴,是以,这一回韩奕羡给念卿母女寻丫头尤为严苛,十分的仔细。连挑了这几日,见过好些个他都不满意。而这回他不准备用母亲那边的人,事实上,他已打定主意不但要寻丫头,还要将陈婆子也给换掉。
  “不用太多,挑一两个就够了。”念卿应道。
  “爷省得,你不爱吵。放心吧,爷心里有数。”
  两个人又相拥着温存了好一会,韩奕羡方起身离去。
  ※
  一晃韩奕羡已走了两天,至他离开的第三日歇过午觉的初荷,照例要娘亲陪着玩耍。不巧前一日奶娘不慎着了凉,身子不适。念卿便让她歇了,好生休息调养身体。故而这会只有冬灵在旁陪同。
  而陈嬷嬷与念卿向来说不到一块去,久而久之,陈嬷嬷便只管着北院里的后勤事宜,诸如每日的膳食安排,以及督管院里的粗使丫头们,浆衣洗裳拾掇屋子清扫庭院等等。
  “夫人,要不带小小姐去赏荷亭那边玩一会子?”
  初学步不久的初荷玩了会儿便不肯再下地行走,非要念卿抱着。眼看夫人抱了好半晌,冬灵看得心疼,恐她受累。然偏又接不过来。初荷认人得很!现在只要娘亲在旁,她谁都不要。便是奶娘也要花些功夫,才能在将她抱哭后慢慢儿哄好。
  否则,离了夫人,她能一直哭,哭上老半天不带停的。眼下整个院里,也只有奶娘同二爷能抱一抱,哄一哄。于是冬灵便想出这个法子,期待小小姐到了新鲜地儿,能有兴致下地自个走着玩。
  念卿看看女儿颇思虑了会,同意了冬灵的建议。赏荷亭离院子有些距离,平日里,她不愿出去。不想碰到西屋里的那一位,更不想与其口是心非虚与委蛇。她做不来那些表面功夫。
  再如何不通世故,不谙人情,她亦知,她和师氏做不了朋友,成不了姐妹。她们共有同一个夫君,今生注定不可能彼此喜欢。何必白费唇舌浪费时间。不若遵循本心,各安一隅。只现师氏不在府内,带女儿出去走走也好。
  到了赏荷亭,初荷果然很欢喜。不用念卿哄着,便自个挣着下了地。兴奋的踢着念卿为她缝制的绒布小球,来来去去。
  这个时节,荷塘自然没有莲花可赏。但荷塘边由青石板铺就的廊道,敞阔平整。场地比院子的空间还要大上好些。兼之又是还未曾见过的新鲜地儿,初荷因而玩得很是得趣。
  念卿捏着汗巾和冬灵亦步亦趋的跟着。出乎二人意料,这回初荷玩了好半晌仍是不肯离去。
  玩得累了,黏着娘亲抱一抱。歇一刻后蹬着小短腿继续玩。念卿疼她疼得紧,哪里舍得拂她心意惹得她哭。自是要顺着。
  只她和冬灵都没能料到初荷会玩得这样久。出来的时候日头正暖,披风也没带一件。眼看这一会日头淡下,临近傍晚的凉风渐至大了起来。给女儿搁了好几回汗巾的念卿,很担心女儿招了风会着凉。奈何初荷玩得兴起,跟出笼小鸟一般乐不思归。
  “夫人,那奴婢这就去给小小姐拿件棉服过来?”冬灵知她为难乖觉的问。
  听着女儿欢快的笑声,看那粉嫩小脸笑容欢欣。念卿亦跟着欢喜。她没有犹豫笑着点头。冬灵便迈着小碎步小跑着去了。
  念卿跟在女儿后头,看着她玩。不曾想,踢着踢着,那小球哧溜一下,穿过荷塘底部雕花栏杆的空隙飞了出去,落进了池塘。
  “呀!”初荷扬着奶音惊呼。小指头指向浮在水面的小球,示意娘亲去拾:“球!荷儿的球!”
  念卿蹲身哄了会,初荷只是不依跺脚一连声的嚷嚷:“荷儿要球!荷儿的球……”
  念卿没辙,她站起身瞅了瞅,球倒是离得不远,只是需要越过栏杆靠近些去取。她想了想摸摸女儿的头,柔声哄道:“荷儿乖,在这等着不要跑,娘去给荷儿拿球。”
  初荷乖巧点头。
  念卿往前紧走几步行至栏杆前头,就地拾了树枝,小心的蹲下去拨拉水面上的绒球。然后没有费力很顺利的拿到了球。耳听得女儿惊喜的欢呼声,她心里高兴,面上露出喜悦而满足的笑容。
  然而万万没想到,在她起身的当口脚下一滑,下一秒,她便后仰着跌进水里。更糟糕的是她跌落的地方,是一个深深的陡坎。霎时间,冰凉的水便灌入她耳鼻,兜头兜脑的将她淹没。
  她慌乱的挣扎,难受又恐惧。听见女儿吓得大哭的声音,她心里绝望,疼得厉害!她想开口要女儿别哭,但已经发不出声。她感到刺骨的窒息的疼痛。
  很快她沉了下去。恍惚中似听到冬灵撕心裂肺的惊叫。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的眼泪狂涌而出。
  “爷……”
  她心头无力的唤着,停止了挣扎。
  第14章
  汤池内,热气蒸腾。韩奕羡微阖了眼,半倚着池壁姿态懒散神情浅淡。一连近三日都在路上,他难免感到些疲乏。此刻浸到温泉水里方觉出些安适。
  只不一刻,他蓦地皱了眉,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这感觉实在不太好,突如其来。他顿时有些心烦意乱,霍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疏懒的神色变得凝肃。是卿儿出了什么事吗?
  “爷”锦凤靠近轻声唤他,语气担忧:“可是累着了!”
  稍顿了顿,她嘟起红唇不无委屈的说道:“怨妾身不好,早知道就不来这过生了!”
  望着韩奕羡她这么说着,却姿容楚楚眼神幽怨。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好容易舟车劳顿的过了来,这会已是申时临近傍晚。一日的光阴已过去大半。然而他呢?
  作甚么一副这样的表情!如斯冷淡心不在焉。
  往年他带虞念卿过来可会如此?自然不会!想必深情款款,温柔小意!锦凤妒恨得不行,强自按捺心头的妒火。
  韩奕羡闻声,暗里压下心中陡生的忧思情绪。有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大抵是他过于挂记她的缘故,是以才会关心则乱。
  他的卿儿好端端的呆在府中,能有什么事!想他韩家在永州声名显赫,纵是知州大人见了他亦要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寻常宵小根本不敢打他韩家的主意。
  便是有那等不识趣的生了妄想,亦不足为惧。府内家丁成群操练有序,完全可以对付。而她身边有冬灵和奶娘随侍左右,虽丫头少了点,但有冬灵这个周全的在旁照应着,委实无甚可忧。
  如是一想,韩奕羡放松下来。他懒懒的看向锦凤,半眯了眼眸。腾腾热气下,女人的脸面色如桃,嫣粉水润无比的娇嫩。望着他的一对眼儿似娇还嗔,盈盈秋水波光潋滟。于眼风处惑人,透着股鲜妍媚&色。在这种风月境地里,师氏总是婉&媚妖&娆,韵&致风&流。
  “爷!”锦凤被他看得心砰砰直跳,爱娇的拖长了音佯作不依。身子却立刻偎进他怀里。
  她的爷就是有这种魔力!
  前一刻,还冷漠得让她恨得牙痒,下一瞬,便能令她心折又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