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极力平缓呼吸:“这若是……这若是被桑桑知道了……”
  身后,传来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裴孤锦猛然转头,便见宋云桑呆呆立在那,脸色苍白,托盘和茶壶茶盏摔了一地。裴孤锦慌乱上前:“桑桑,你怎么来了?”
  宋云桑一把抓住他的手,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刚刚说什么?昭狱里谁被毒害了?难道……”她的声音带上了颤:“难道,是我爹爹?”
  裴孤锦张了张嘴:“桑桑,你先冷静,只是下毒,你爹爹还没死……”
  话没说完,宋云桑便抢过了他手中被揉成一团的信纸,打开。见到“性命垂危”那几个字时,宋云桑崩溃捂脸,大哭起来。
  第88章 完结章(上)
  归途变得很难熬。宋云桑每日忧心忡忡, 再没展露过笑颜。她这种郁郁寡欢的状态很像前世,裴孤锦愈发有种重回过往的错觉,心中格外压抑。可他丝毫不能表现出来, 还要在宋云桑悲伤时安慰她, 并且井井有条安排一切。
  一行人一路不停,终于在六天后回到了京城。宋云桑在镇抚司的偏院中, 见到了形容枯槁昏迷不醒的宋侯爷。犹记三个月前分别时,宋侯爷气度从容向她保证, 他会好好的, 等着他们救他。可裴孤锦找到了证据,就要还他清白了,他却已是性命垂危。
  宋云桑心头酸楚,坐在床边哭了出来。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宋云桑泪眼迷蒙看去,便见到了余御医。
  老人行到她身旁:“你爹爹他被下毒, 所幸看守发现及时, 又扛下了罪责将他带出昭狱,前来找我。只是这毒药药性猛烈, 我虽然为他解了毒, 但他的身体还是受到了影响,因此才会昏迷不醒。”
  宋云桑起身施礼:“多谢余御医出手相救。”
  余御医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不必客气。我与你爹爹是故交,便是没有那看守相求,我也会尽力。”
  宋云桑抹了眼泪:“那我爹爹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余御医沉吟着道:“这不好说。可他已经昏迷了六日, 一直靠参汤吊着一口气,若是再不醒来,”他顿了顿:“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宋云桑低头,眼泪又掉下来了。余御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裴孤锦这才行去宋云桑身旁, 搂住了她。
  那句“凶多吉少”不只是沉沉压在了宋云桑心头,也让裴孤锦觉得烦躁不安。近日他时常想到前世,想到宋云桑死气沉沉的模样。那些过往压着他,让他无法安定。可他不能乱。他若是一乱,宋云桑就要垮了。
  裴孤锦几乎是承诺一般道:“桑桑,你爹爹不会有事的。你爹爹为官这些年,做了多少为国为民的好事,积攒了多少福报。上天若是有眼,一定不会这样带走他。”
  宋云桑在他怀中颤抖着,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双手死死扣住他手腕:“真的吗?阿锦,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裴孤锦心中有个深深的洞,其中只有空空的黑暗,可他能让宋云桑看见的,只有希望的光:“真的,你信我。我听说人在生死边缘时,魂魄就在周身,只有亲近之人的呼唤能将他们带回。”他用力握住她的手:“你这些天便呆在这里,没事便唤一唤他。你是他最亲近之人,他听到你的声音,就会醒来。”
  宋云桑眼中蓦然有了光亮:“是这样吗?好,好,那我便在这里喊他。”
  她抓住宋侯爷的手,开始一声一声呼喊。裴孤锦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起身道:“我要进宫了。阿佟就在外面,有事你找她。”
  宋云桑应好。裴孤锦行到门边,又转头看了她半响:“桑桑,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讲。”
  裴孤锦知道自己心态有问题,可他真不敢离开宋云桑。他怕他进宫一趟回来,再见到的便是那个平静到木然的宋云桑。他担心有人会趁他不在,拿着精心设计好的阴谋,离间他和桑桑。
  可他有太多事要做了。此去闵浙,他只找到了五大家族养倭为患的证据,可二皇子尹思觉与五大家族勾结,共同计划制造了倭难这事,却还没牵扯出来。裴孤锦前世效忠尹思觉五年,深知此人厉害。对付此等人物,必须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裴孤锦要就倭难之事继续深挖下去,将尹思觉至于无法翻身之地。
  可要将尹思觉牵扯出来,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尹思觉此人生性谨慎,与五大家族的勾结都是通过孟文瀚达成的。可以说,这世上掌握他秘密的人,只有孟文瀚。但尹思觉不可能容许一切威胁的存在。孟文瀚能掌握他秘密,他就必须确保孟文瀚永远都不会将他的秘密说出来。是以,他做了一件事,便是挟持了孟文瀚的所有儿女。
  这七位儿女,此前一直在京城中读书生活,可孟文瀚被抓后,这些人就失踪了。尹思觉第一时间将这些人藏了起来,以确保孟文瀚不会背叛他。可裴孤锦身为尹思觉的前心腹,知道几处他可能藏人的地方……
  裴孤锦先进宫面见了圣上,而后召集了镇抚司所有校尉,开始搜查。期间各种艰辛周旋不论,好在最终,裴孤锦将孟文瀚的七位儿女救了出来。
  夜色已深,裴孤锦将这七人送进了镇抚司保护,这才去找宋云桑。宋侯爷还是没醒,可宋云桑只是有些疲惫,却并没有突然变了态度待他。裴孤锦心中暗松一口气,搂住宋云桑:“桑桑,阿佟说你一整天都没休息了,去休息下好吗?”
  宋云桑缓缓摇头:“没事的,不过一天……我要看着爹爹。”
  裴孤锦不敢让她熬夜,他怕她体弱加上郁结,又要大病一场。他放柔了声音哄道:“你必须休息,不然身体吃不消。若是你爹爹醒来,却发现你生病了,他该多心疼啊。”他将宋云桑往屋外带:“我帮你看着他,他如果醒了,我立刻通知你,好吗?”
  宋云桑忧心了一整天,的确是吃不消了。她在门边顿住脚步:“那便让阿佟看着吧,阿锦你也辛苦一天了。”
  裴孤锦心知让阿佟看宋云桑定是不放心,不准半夜又要跑来:“我来吧,我身体好,将就一晚上不要紧。如果我累了,坐着睡一会都行。”
  宋云桑这才点了点头:“好吧。那如果你累了,就换我来。”
  她去了一旁的屋子休息,阿佟在厅中守着她。宋云桑熄灭了烛火,准备上床。却不料,黑暗之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悄无声息捂住了她的嘴!
  宋云桑一瞬间,惊得血液都逆流了!她本能就要挣扎,那个捂住她口鼻的人却悄声道:“我知道毒杀你爹爹的人是谁。”
  宋云桑身体一僵,定在了那。那人也是大胆,竟然就这么松开了宋云桑。宋云桑心剧烈跳动,转身,仰头看去。接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丁胜!
  丁胜也看着她,笑了一笑。可这笑容,却再不见他往常的憨气。宋云桑低低道:“是你。”
  杀害刘鹏海,偷走账本的内鬼,竟然是丁胜!宋云桑退后一步:“你是二殿下的人。”
  丁胜摇了摇头:“我不是二殿下的人,我只是必须为他办件事,换一个人的自由。”
  宋云桑皱了皱眉:“你有人质在他手上。”
  丁胜一时没答话。黑暗之中,他静静盯着宋云桑,笑叹了一声:“宋小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你这般单纯的爱人。并不是所有爱情,都是简简单单的美好。”
  宋云桑怔了怔,想起了他为相好四处去买珍珠首饰:“你相好……”
  丁胜平静道:“她接近我便是别有目的,我知道她是二殿下的人时,陷入已深。此去闵浙,我答应二殿下做他的眼线帮他办事,换她的自由。”他呼出口气,神情轻松起来:“虽然很对不起你们,但能救她出来,我不后悔。谢谢你给我的珍珠手镯,她很喜欢。”
  宋云桑上下打量他:“那你今夜为何现身相见?”
  “我要带她逃了。裴大人回京了,很快便能查出内鬼是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丁胜耸耸肩:“他不是个好人,我对他并无愧疚,可却欠你一个人情。所以临走前,我来告诉你我知道的秘密。”
  宋云桑缓缓道:“你是说,你知道谁毒杀了我爹爹?”
  丁胜颔首:“我知道我要说的话,你很可能不会相信。但是,下令毒杀宋侯爷的人,的确就是裴孤锦。”
  宋云桑心中惊涛骇浪,连退两步:“你在说什么?!这不可能!”
  丁胜语调幽幽:“所以我说,不是所有人都似你这般单纯,不是所有爱情都是简简单单的美好。”
  惨淡月色打在丁胜身上,勾勒出一个幽深的轮廓:“你真的了解裴孤锦吗?他能从一个校尉,一步一步走到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取得圣上的信任,真的会简单吗?在镇抚司的昭狱里,在校尉的重重看守下,谁有本事毒杀一个重犯?”
  宋云桑被这话语中的黑暗笼罩,绷紧了身体。她强撑着质问:“证据呢?你说他下令毒杀我爹爹,证据在哪?”
  丁胜怜悯看她:“其实浙江登船前,裴孤锦便暗中令我传信回京,让心腹询问宋侯爷,可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宋侯爷未入狱时并不欣赏他,裴孤锦担心宋侯爷恢复了侯爷身份,又要改变主意。裴大人在信中写,若宋侯爷不同意将你嫁给他,便下毒杀了他。他这都是为了娶你呢。”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薄薄的宣纸,递给宋云桑:“信件我已经从那看守家中偷来了,你自己看吧。”
  宋云桑盯着伸到面前的信纸,颤抖着手,不敢去接。丁胜便叹了口气,将信纸放在桌上:“我放这了,看与不看,信与不信,在你自己。告辞。”
  他行到窗边,却又顿住脚步:“我告诉了二殿下此事,他想要联合你对付裴孤锦。此人奸诈成性,不可与之谋,这些日你自己小心。”
  他轻推开窗,纵身跃出。房中只剩宋云桑一人。她许久方冷静下来,点亮了烛火。信纸打开,裴孤锦的字迹赫然入目,信纸下角盖着他的私章。不算很长几行字中,宋云桑清晰看到了那句话:“……若他不允,尽快毒杀。”
  作者有话要说:  嗅到完结的气息了吗!
  番外暂时打算写两个,一个你们肯定想不到的前世故事,一个甜甜的婚后日常。
  所以大家收藏了我的两篇预收了吗?《暴君的小良药》还有《和会读心术的摄政王互穿后》其实我这两篇都想写,所以大家都收了吧咳……
  第89章 完结章(下)
  宋云桑扶着书桌坐下, 盯着那张薄薄信纸。大约是舞刀弄枪习惯了,裴孤锦写字时,下笔总是格外用力, 那字迹也会比一般人粗上些许。他的点与勾没什么笔锋, 大约是幼时不曾讲究的练习过。这信纸之上,的确是这种字迹。
  印章则是裴孤锦随身携带的。回京的船上, 裴孤锦闹她闹得太厉害了,宋云桑发起脾气来, 不小心将那印章砸了个豁口。信纸上的印章也有个豁口, 和她摔的缺处一模一样。
  种种细节都表明,这封信真出自裴孤锦之手。宋云桑在书桌旁坐了许久,终是起身,将信纸收入怀中。她朝门外行去,可行到房门边, 却又顿住了脚步。宋云桑的手就按在门上, 只要轻轻一用力,便能将门推开。可她保持这姿势许久, 还是放下了手, 回到桌边。
  她熄灭了烛火,上床躺下。黑暗与安静笼罩了卧房,夜安详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可床上的人辗转反侧,直到凌晨, 才渐渐入眠。
  第二天天不亮,宋云桑便早早起了床,去了宋侯爷那。裴孤锦抱臂仰头靠在椅上,正闭眼休息。听到声音,男人敏锐睁眼:“桑桑。”他站起身:“怎么起这么早?”
  宋云桑笑了笑:“不早了, 卯时都过了。你也要收拾一下,去上朝了。”
  裴孤锦无奈,抱了抱她:“好,那我去换身衣裳。今天争取早些回来陪你。”
  宋云桑乖巧应好,裴孤锦这才离开。他来到宋云桑昨日休息的房间,便见阿佟已经将干净衣裳放在了床上。裴孤锦拿起衣裳正准备换上,却瞥见枕头底下,露出了半张宣纸。
  床上如何会有宣纸?裴孤锦心中警铃大作,扔了衣裳,将那宣纸拿起。薄薄纸张展开,熟悉的字迹便入目……赫然是他的笔迹!
  裴孤锦脸色凝重看去,心便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夜有人来找过桑桑,拿这伪造的信件诬陷他!
  裴孤锦一瞬间,恨到头脑发热,只想将那暗中作祟之人抓出来千刀万剐!可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这不是最急迫最重要的事情。最急迫最重要的,是他要立刻去和桑桑解释清楚。
  仿佛心底深埋的腐烂被挖了出来,不被信任的苦蔓延在整个身体。裴孤锦忍不住想,这一世,桑桑又相信了这诬陷吗?明明他才是她的夫君,明明他才是她的相好,她却一次又一次,相信了外人……
  裴孤锦强逼自己不要这么想。桑桑已经怀疑他了,她定是会质问他,他不能再责备她。他要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引发争端。可方才短暂相处闪过脑海,宋云桑的语调神态一如往常,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这伪装的平静,和前世她怀疑他时一般无二,裴孤锦便觉心中痛苦混杂着暴躁翻涌上来,死死握紧了拳。
  不,不,他必须冷静。那是他的桑桑,她便是一时错了,他也要体谅。
  裴孤锦决定先缓一缓,平复了情绪再去找宋云桑。他在床边坐下,深深呼吸,不意间,一片鲜嫩的红色却闯入了眼。裴孤锦看去,竟然见到了宋云桑的桃红小肚兜。
  床很整洁,是阿佟收拾过的,不可能拉下一个小肚兜。这小肚兜,只可能是阿佟收拾之后,宋云桑放在这的。可宋云桑那么规矩的性子,放肚兜在床头干吗?
  有猜测闪过脑海,裴孤锦心猛地一跳,缓缓伸手,握住了那肚兜。他摸到了什么东西,单薄,柔软,却又不同于绸缎的触感。
  仿佛黑夜中射入了一束光,裴孤锦的心猛烈跳动起来。他将那肚兜托举到眼前,带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将它掀开……便见到了肚兜包裹下的,另一张宣纸。
  却说,宋云桑陪了宋侯爷半个时辰,便听到了裴孤锦已经去上朝的消息。她吃了早餐,拉着宋侯爷的手,开始和他说话。只唤“爹爹”太单调了,宋云桑索性与宋侯爷聊起了闵浙之行。她期待着她说着说着,宋侯爷便会突然睁开眼,笑着对她说一句:“桑桑回来了啊。”
  可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到宋侯爷睁眼。日上三竿,宋云桑说累了,低低哼起了小曲。却听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宋小姐与宋侯爷父女情深,实在让下官动容。”
  宋云桑歌声顿住,扭头看去,便见到了一面生的年轻校尉:“你是谁?”
  那校尉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何而来。”
  宋云桑眉头蹙起:“你为何而来?”
  那校尉便躬身行了个礼:“我为帮你报仇而来。”他直起身,行近一步:“宋小姐,我知道裴孤锦毒害了你爹爹,你恨他。可你一弱女子,却又没法向他报仇。我能帮你。”
  宋云桑脸色变了变:“我知道了……你是二殿下的人。”
  校尉似乎也有些意外:“宋小姐聪明。你如何知道我是二殿下的人?”
  宋云桑定了定神:“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凭什么说你能帮我?”她垂了眸:“裴孤锦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武功高强。便是二殿下也一直想笼络他,如何能杀他?”
  校尉笑道:“我以为宋小姐和那裴孤锦相好一场,便是复仇时,也会心生不忍,顾念旧情一二。可宋小姐想要的,原来是杀了他吗?”
  宋云桑冷了脸:“不然呢?他令人毒害我爹爹时,可曾心生不忍?这三个月,他将我瞒在鼓里,骗得我对他掏心挖肺……只让我更厌恶他的卑鄙罢了!”
  校尉抬手拍掌:“说得好!宋小姐敢爱敢恨,真不愧是侯府之女!”他话锋一转:“不错,二殿下的确一直在笼络裴孤锦,却并非没办法对付他。现下便有一计,足够置他于死地。”
  宋云桑飞快道:“你说。”
  校尉便又前行了一步,凑在她身旁:“宋小姐可知,裴孤锦将孟文瀚关押在了昭狱?”他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宋侯爷已经中毒了,如果孟巡抚也中毒身亡,裴孤锦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接二连三失职,还能逃脱干系?届时,二殿下会联合人弹劾他,趁机劝圣上将他下狱审理。待他入了狱,二殿下再派人去毒杀他,你不就大仇得报了吗?”
  宋云桑听完,沉默许久方问:“我又怎能确保毒杀孟巡抚后,二殿下真会向裴孤锦发难?”
  校尉道:“宋小姐,裴孤锦与二殿下作对,二殿下早就想除掉他,如果得了机会,能放过他?这个问题,你大可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