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杨焱是吧。”李祺杰带起一丝微笑,和蔼道,“百闻不如一见,比照片里英俊。”
  她客套开局,杨焱却无心迂回,他心情很糟,没心思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便直白道:“您好,我已和您儿子说清楚了。”
  “我知道。”李祺杰笑意不减,“我看到思霁弃车离去了,谢谢你。”
  杨焱心中涌上一股怪异,他皱眉:“你派人跟踪林思霁。”
  “及时掌握情况罢了。”李祺杰轻描淡写地说,“或说礼尚往来,思霁应该也有让人跟着我。”
  杨焱心中怪异更甚,隔着屏幕不明显,面对面时反感困惑无限放大。
  李祺杰的态度礼貌却疏离,如果只是对自己这个外人这样,杨焱可以理解,但她谈起林思霁的口吻也十分克制,冷静的像提起某个陌生人。
  而她说道自己监视林思霁时毫无愧意,猜测林思霁也监视自己时则语气肯定,不给任何翻转余地。
  但林思霁不是那样的人,至少杨焱认识的林思霁不是那种能对母亲如仇敌般戒备的人。
  所以杨焱开口对林思霁否认:“他没有。”
  李祺杰轻轻挑眉:“思霁和你这么说的吗?”
  “不是,但他不会这么做。”
  李祺杰又笑了,这次是长辈对小辈的敷衍的笑,蕴含着“你这么想也行”的无奈。
  “看来思霁在你面前维持了不错的形象……别站着,坐下说话。”
  杨焱眉毛皱得更紧了,他不喜欢李祺杰话语里的轻视不在意,但他同样无法妄言自己比一个母亲还要更了解其儿子,虽然他确实在一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最后只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李祺杰叫服务员给杨焱倒上茶,
  她的举手投足和林思霁更为相像,但杨焱此时却隐约觉得这对母子实际大不一样,但不一样在哪,他说不上来。
  李祺杰又抿一口茶:”我的时间不多,想必你作为明星也不空闲,那我就单刀直入地提了。我希望你能与思霁的公司解约。”
  杨焱一愣,他倒不是惊讶李祺杰知晓林思霁要创办公司而自己和林思霁签约一事,但他确实诧异李祺杰居然能提出解约这种匪夷所思的请求,以这种随意的语气。
  杨焱皱眉道:“我才刚与林思霁的公司签约。”
  “我知道,如果担心解约费,我可以帮忙承担。”
  “不是费用的问题,我刚与旧东家解约,又马上离开新东家,这不符合契约精神。”
  “如果你是担心没有公司愿意接纳你,那不是问题,现在市场上的娱乐公司,东家多少和我有些联系。你如果心有所属,尽管开口就是。”
  杨焱心中诡异更胜,他莫名联想到某些电视剧里,恶婆婆拿钱威胁女主离开自己儿子的恶俗戏码。虽然李祺杰态度平和礼仪得体,但这无法遮掩她现在与三流电视剧配角所作所为相同一事。
  杨焱心中涌上一缕细微的愤怒。
  他重音强调:“您可能不太了解林思霁公司的情况。它才刚刚建立,任何小意外都有可能导致其覆灭,更别说是艺人解约这种大事。”
  李祺杰面上浮现些细微不耐:“这事不涉及你的利益吧,或是说你在思霁公司投了股份,如果那样,我可以等价赔偿。”
  杨焱皱下鼻子,抿紧唇。
  李祺杰以为他动摇了,放缓声音:“我的态度可能有些不好,在此先说声抱歉。但请理解一下,我是觉得你和思霁都是重情义的孩子,在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容易将事情复杂化,而你们间的感情纠葛也容易让相处尴尬。与其相互膈应,不如换个环境,隔绝见面的可能性,对两人都好。”
  “就我与林思霁刚刚合作电影来看,我与他大概短时间内无法一刀两断。”杨焱压抑着情绪说,“而且我已经拒绝了他,在感情方面我们不会再有超出上下属以外的情谊,您的担心完全多余。”
  李祺杰又笑了,依旧是那种敷衍式的长辈笑容:“没有什么担心是多虑的。至于电影,拍摄完成了你们也没必要再联络。”
  “那宣传呢?颁奖呢?或许您不知道,您的儿子和别人下了赌约,《双面人生》是孤注一掷,如果输了赌约,林思霁就再也拍不了电影、电视剧、戏剧了。”
  “我知道。”出乎杨焱预料,李祺杰冷静地说,“但这对思霁不算坏事,甚至算好事。当年他去学编导,本来就是不务正业。如今他在娱乐领域失利,虽说回头从事金融行业晚了些,但以他的能力大抵也能做得不错。学个两三年我便也能放心将公司交给他,也算继承家业,承担责任。”
  杨焱盯着茶杯,茶叶的碎屑在茶水里安静浮沉。
  他却不如茶叶平静,身体如萧瑟北风中残存的枯叶一般隐隐颤抖。
  李祺杰的话语仍在耳边,却无论怎样都入不了头脑。
  杨焱只觉荒谬,他想怎么会有如此自大的母亲,对于自己儿子的成就骄傲一概不知,一概不屑,只固执地说着“我为你好“将儿子摁在自己规定好的“康庄大道上”。
  他觉得这情景无比熟悉,林思霁也曾用“我为你好”的理由和自己分手,算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子承母业。
  而更令杨焱悚然的是,他自己也刚刚用“我为你好”的理由回绝了林思霁,并且丝毫没有觉察任何异样。
  但事实是这个决定糟糕透顶。可以算是杨焱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他曾深受“为你好”之害,然后他现在又反过来用这把刀捅向了林思霁。
  杨焱克制不住地颤抖,也克制不住地后怕。他强忍着喉咙的铁锈味,暗哑着嗓子质问:“您真的了解你儿子吗?他努力了数十年的工作在您看来就只是‘不务正业’?您真的有把他当亲人看待吗?”
  李祺杰表情终于变动,她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冷声说:“扬先生,请您严谨措辞,我是思霁的母亲,作为外人,你并没有立场质疑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感情。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拂去了客套,李祺杰刻薄冷漠毕露,尖刀般指向杨焱。
  但杨焱已经无法在意这些了。
  他的愤怒甚至无法让他继续安坐在茶桌前。
  “我是该道歉。”杨焱说着,站起身,因为止不住的颤动撞翻茶杯,浅色茶水顺着木桌流淌,留下潮湿悲伤的痕迹,“但不是对您。”
  杨焱俯视李祺杰:“我该和林思霁说抱歉,为听信您的怂恿,让他失去最在意他的人。”
  李祺杰神色不变,眼神却暗沉许多:“你是责怪我不在意思霁,不爱他吗?世上怎么可能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
  “爱不是嘴上说就能存在的东西,未被感知的爱意便是形同虚设。”杨焱一字一句,“很抱歉,对您的承诺,我反悔了。我并不放心将林思霁交还给这样冷漠的母亲。就算会害您公司破产也好,数百家庭不幸也罢……我不在意了,我只想林思霁身边陪伴有在意他又爱他的人,很显然,您并不符合标准……”
  杨焱说完这些,胸口起伏两下。他不看李祺杰难看的神色,再忍不了包间这窒息的氛围,他无表情道句失礼,转身往外走。
  杨焱回到车上,坐上副驾才反应过来要坐错位了,没人给自己当司机……他摸起手机,想要打电话,又被车内铃声提醒……林思霁身上并未携带通讯工具。
  杨焱无念地在副驾驶上发呆,最后视线落在车侧兜——里面放着之前塞进去的生煎,已经凉了。
  杨焱把袋子拿出来,打开包装,无意识地往嘴里塞着生煎。
  他一边吃一边胡乱地想,要快点联系林思霁,要快些说挽回的话,告诉他自己之前是在撒谎,告诉他自己爱他。
  “喜欢你是我身上为数不多的能被我自己内心接纳的特点了,如果我不喜欢你了,那我会觉得我很糟糕,甚至一无是处。”
  林思霁曾说过的话忽地浮现在杨焱耳侧,他进食的动作一顿,随即汤汁呛入喉管,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初听时,杨焱只觉林思霁话中带话,但如今他才明白其背后的内涵。
  喜欢自己,可能是林思霁二十八年人生里少有能得到等价回应的感情,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份。
  林思霁借着醉意将自己内心的疮口小心翼翼坦露。
  而自己做了什么?
  杨焱咳得惊天动地,眼眶也指不住湿润,心口发堵。
  他毫不在意地拍掉了缺爱的小孩手里唯一一块糖果。
  二十八年来的唯一一块。
  杨焱难受极了,他低着头拍打胸口,脑袋嗡嗡作响。
  要快点告诉林思霁,要怎么告诉林思霁,要如何联系上林思霁?
  如果林思霁在这……
  杨焱头脑发胀地想,
  如果林思霁在这……
  杨焱的思绪被清脆的敲窗声打断,他猝然抬头。
  林思霁浅笑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他扫一眼杨焱手中空荡荡的盒子,面露几分刻意的不满。
  “我买整整一份是想分着吃来着,哪想到你一个人全给扫荡完了。”
  他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闷闷的没有真实感。
  他又很快笑起来。
  “不过我一点都不嫌弃你嘴里的生煎味,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不等我。”
  隔着玻璃,闷闷的声音这么说道。
  我看到了完结的曙光...
  对于凭空出现在这的林思霁,杨焱一下没反应过来,他一双眼还泛着水雾,茫然看着林思霁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在驾驶座上落座。
  “要学会锁门啊,不然安全隐患太大了。”
  登堂入室的狐狸煞有其是的教导着,抬手落锁,将自己和杨焱锁在了封闭空间。
  大概是杨焱的表情太过迷茫,林思霁不可闻地叹一声,又笑笑:“吓到了吗?”
  “……你怎么在这?”
  “手机落车上了,回来拿。”林思霁当着杨焱的面拿起手机,解锁,在他的视线中关掉定位系统。
  做完这一切,林思霁把手机放到一旁,先发制人道:“对不起。”
  杨焱捏响塑料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星期前,睡前甜点是热巧克力那天。你情绪很不对,我就稍微查了一下。”
  “……你监听了我的电话,还是你妈的?”
  “没那么麻烦。“林思霁说,”我直接打电话去问她了。”
  “她告诉你了?”
  “没有,但要猜到并不难。”
  林思霁很轻地笑下:“今天她在苏州出外务,而《双面人生》也来到这开点映会,你下午又刚好有空档……简单的逻辑推理。她和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吗?”
  “没有。”
  “但你表情看起来很没说服力。”
  “是你弄的。”
  “.....对不起。”
  “……”
  “需要拥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