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秦落心中讶然不已,生生被这一声姑娘唤的眼眶莫名一涩,鼻端微酸,千言万语,却尽在一声:“蓼兰……”
  我见故人不胜欣喜,料故人见我应如是。
  早春熹光初现,喜鹊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叫着,蓼兰迎着还带些寒气的晨光朝她走来,语气里有些嗔怪:“掉水后感染的风寒还没好全,姑娘怎么就起来啦?”
  “躺的太久了。”秦落很少见到她这样开心,不由哑着嗓子,问道:“今天怎么这般开心?”
  蓼兰笑道:“姑娘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这不,外头的喜鹊,都来向姑娘贺喜了呢。”
  秦落记得之前落水,是广陵王来向她退亲的。
  何喜之有?
  她临失去意识前,记得有人救了她。
  秦落脑中混乱,诚不知今夕何昔,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时岁,亦或所有一切,不过是自己浮生大梦一场。
  只听蓼兰向她琅琅而笑:“姑娘,有天大的喜事,咱们府里怕是要出两位王妃了呢,听说建安王殿下大败南渝,凯旋归来,特向陛下要了恩典,广陵王前脚刚走,建安王殿下便来府里向少傅大人提亲,准备迎娶姑娘当建安王妃呢。”
  ☆、番外1 升平乐
  升平元年仲夏。
  西北大捷的消息传到建业城时,沉寂许久的建业城总算是有了些热闹的烟火气息。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千秋为国身殒漠北的悲讯。
  千秋的梓木棺运回建业那天,百姓们纷纷站满了御道两旁,不管是青壮还是妇孺,个个神色悲戚,以泪拭面。
  梓棺从关雎宫迁往清和殿的那天,将自己关在关雎宫整整三日的大家去了一趟城楼上,望着千秋出征那天离开的方向,出上了许久的神。
  他远远站着,心中滋味难言,亦不敢上前去劝。
  不知站了多久,大家便前往宣室殿处理政务。
  他一个走神不察间,只见大家撑着公案如山的御桌,一口殷红的血喷了出来。
  “噗——”
  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唤道:“大家……”
  大家抬手,道:“无妨。”说着,便硬撑着站起来,朝御座走去。
  他不敢再懈怠走神分毫,寸步不离的站在旁边,打足了精神盯着大家批阅公文。
  大家强撑着批完了公文,想要从御座上起身时,忽然一个眩晕,从御座上摔了下去……
  他惊呼一声:“大家……”
  当夜,太医令便来看过,说是大家思念大行皇后成疾,导致急火攻心,故而晕厥不醒。
  他忙道:“大家吐血可也是因为思疾所致?”
  太医令愣了一下,道:“许是思念之情难以言表,咱们陛下是个长情的人。”
  太医令临告辞时,他嘱咐道:“大家吐血之事还请务必保密,若旁人问起,就说是政务繁忙所致。”
  可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但凡有心之人有意打听,却也瞒不得多久。
  大家病了半月,待得大病初愈,那天早上为大家梳理御发准备去上朝时,他俨然发现御发中夹杂了几根白丝。
  他不由红了眼眶,心中滋味杂陈,满打满算,大家今年亦不过二十出头,便有了华发。
  抬头看着铜镜中大家那古井无波的御容,大病一场,竟瘦的有些脱了相。
  他不敢再看,连忙低了下头。
  第二年冬天来的甚快,他照例跟随大家往前城楼上遥思千秋。
  待到明年开春,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升平二年了。
  升平二年刚一开春,在清和殿停放一年之久的千秋梓棺迁往昭陵地宫。
  其实千秋梓棺之中只有千秋以前的旧衣,并无千秋的遗体。
  早在升平元年,那些幸存的黑羽军将千秋的梓棺运回建业时,带回的便只是千秋随身的一支梅花簪,那曾是大家送给千秋的。
  大家一直不敢相信千秋身死大漠,尸骨无存。
  升平元年的暮夏,那时秋老虎正热的厉害,他曾跟随大家乔装前往漠北寻找千秋,却什么也没找到。
  只是漠北白骨皑皑何其多,哪一具才是千秋呢?
  他知道大家要的只是时间。
  时间久了,也许就承认了,淡忘了。
  许是经不住满朝文武大臣们的非议,大家这才不情不愿的召礼部商议千秋的谥号。
  一个月后,元后秦氏女被追谥为明懿皇后。
  北秦历代皇后上徽号或者追谥时都会以“明”字开头,明字有“明达识大体”之意。
  后述所缀皆以其生平为准,比如大家的生母柏贤妃便被追谥为明敬太后。
  大家追谥千秋为明懿皇后,听说,“懿”字有重德的意思,也有美好的意思。
  大家说,在历代《谥法解》一书中,“懿”字是个特别好的谥号,也只有“懿”字才能衬得上明懿皇后的一生。
  何其之幸,明懿皇后走在了一生年华最好的时候,大家亦用一生的美好来思念她。
  又何其不幸,明懿皇后没能看到大家为她守护这片她亲手打下来的升平盛世。
  祭完昭陵回来,自幼便与大家不对付的襄阳王因为纵容手下在坊间强抢民女,被人告发,被大家训斥了一顿,罚在奉先殿先帝灵位前思过,那人亦被大家处以极刑。
  襄阳王一身反骨,向来不服大家的旨意。
  升平元年,大家贬襄阳王前往先帝陵守陵,不出三月,便传来襄阳王不尊教化,打伤看守皇陵的禁卫,擅自离开皇陵狩猎的消息。
  襄阳王被押解回京,囚禁王府,却仍不服教化,屡生是非。
  在升平四年又暗中写信给远在封地灵武郡的老六汝阳王与建业的寿康长公主谋划,想里应外合,试图兵围皇城,逼大家禅位,拥立老五淮阴王为帝。
  寿康长公主乃是世宗神武皇帝的皇五女欢乐公主,在升平元年时改封为寿康长公主。
  树欲静而风不止,密信被血衣卫在寿康长公主府中截到,寿康长公主见东窗事发,于公主府中羞愧自尽。
  他从公主府带回了寿康长公主的绝笔信,大家看完后,没有只言片语,只静静地坐到了后半夜。
  趁大家上早朝,他去收拾御案,看到了那封被竹简压着的信笺就那么铺陈在案上。
  只见上面写着:“十一哥,你果然还是像小时候那般,令我和哥哥们厌恶,甚至不给我们留一条生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十一哥你逼的!你虽赢了,但你可别得意,世事无常,你且等着。最后,阿娇祝十一哥,永远活在残杀亲生手足的噩梦里,拥江山万里,却高不胜寒。”
  阿娇,乃是寿康长公主的闺名。
  事败垂成,汝阳王向来深谙成王败寇的道理,待降罪的旨意下达灵武郡时,汝阳王府已经被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
  据说,那把火是汝阳王自己放的,汝阳王府一家老小,全都葬身火海。
  升平四年七月,襄阳王被赐了一瓶鹤顶红。
  那天,是他亲自去宗人府送的襄阳王。
  襄阳王披头散发,眼中已无往日神采,身上的囚衣已是残旧不堪,亦没了昔日天之骄子的风姿。
  看到他来,襄阳王不由笑着问道:“老十一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本王?”
  他毕恭毕敬的向襄阳王回了大家的原话:“大家说,一切都是王爷您自己自作自受,丝毫怨不得旁人,待来日到九泉之下,自会向先帝陈罪。”
  襄阳王冷笑:“陈罪?向父皇陈述他残杀手足之罪吗?不!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切自是本王自作自受,他何罪之有啊?怕是来日倒得九泉之下,父皇亦不愿见他。”
  他不卑不亢的回道:“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了,毕竟这来日之事,谁也说不准不是。”
  襄阳王嘴上丝毫没有留情的咒骂道:“本王乃世宗神武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如今却被他一个大靖余孽关在这里,终身限制自由,老十一竟还让尔这等阉狗来侮辱于本王!真是奇耻大辱!”
  看到襄阳王那一副被他气的怒不可遏的模样,想了想,决定在火上再添油,道:“先帝生前最宠爱的皇子是谁,想必王爷心中再清楚不过,王爷既然觉得受了屈辱,何不这就随先帝而去,想必先帝会在九泉之下为王爷您做主,毕竟您可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
  话毕,他将手中的鹤顶红弯腰抛入狱中,然后转身就走。
  听到襄阳王在身后悲怆大笑,他无动于衷,只快步离开了。
  不久,襄阳王薨。
  升平五年,那些前朝大臣们纷纷上奏,劝谏大家为了北秦的千秋大业,广纳妃嫔,充实后宫,延绵后嗣。
  只是在广纳妃嫔这件事上,大家并没有向那些前朝大臣妥协。
  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落在皇帝身上,同样没有逃避之法。
  先帝的悯怀太子乃是大家的皇长兄,很多年前,悯怀太子因谋反未遂,畏罪自戕,其子嗣皆囚禁于宗人府。
  那时大家尚年幼,亦是朝不保夕,也许是大家有好感上天之德,让他暗中对悯怀太子的遗腹子照拂一二。
  如今这群老臣率先开了口,大家就顺着他们的面子拟了一道旨意,大赦天下。
  那天,他跟随大家把悯怀太子的遗腹子从宗人府接入了宫中。
  大家亲自将这位小主子带在身边抚养,并赐名独孤聪,封长陵王。
  长陵王好骑射,颇有几分明懿皇后年轻时的风姿。
  不知为何,他总能从长陵王那双与明懿皇后三分神似的桃花眼中,看到明懿皇后的影子。
  她笑的恣意飞扬时,也是这般耀眼夺目。
  除了眼睛,明明他们一点都不像。
  升平六年,大家下旨封广陵王之子——也就是七岁的中山君独孤聃为中山郡王,前往其父原封地广陵郡,终身无诏,不得回京。
  升平八年,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四咸平王在封地咸阳郡郁郁而终。
  升平九年,长陵王出征山海关,在山海关将东梁打的大败而归。
  长陵王班师回朝时,大家下旨封五珠郡王的长陵王为七珠亲王,其地位仅次于九珠的东宫太子,随后又亲自选了云中郡给长陵王为封地,准长陵王择日前往云中郡,戌守山海关,以防东梁来犯。
  举朝上下皆不知大家心中是如何想的,他们本以为大家有立长陵王为储君的意思,就连他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直到那天,他依惯例跟随大家前往城楼追思明懿皇后。
  心中疑惑无人解,待他反应过来,话已不经思索的出口:“不知大家为何执意让长陵王殿下前往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