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这宫廷正史怎么写出来那么像野史?
  第41章 国库不虚,文学加工。
  之后数日,周亦安亦步亦趋跟紧皇帝。
  夏有律例,史官当“秉笔直书”,夫所谓直笔者,不掩恶,不虚美,书之有益于褒贬,不书无损于劝诫,在记录帝王言行时应宁为兰摧玉折,不为萧敷艾荣,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说假话。
  但周亦安其实吧,并不全认这个理。
  即使是那些品性刚直、君举必书的史官,写出来的东西也会不免带上自己的主观褒贬。
  因而,他所记下的东西只要基本真实可供后世参阅,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至于岚王屡屡的“不准写”……大不了他回旧事馆偷偷用自己才能看懂的语言移到私底下的小本本里!
  当然,这一天天楚微宫的小故事,也确实没法真照实写。
  谁让皇帝的真实生活比街边小话本还野啊?时不时的一句“亲亲”,跟前两年宫外盛传的“陛下与岚王不共戴天”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而那位宫外盛传冷漠端肃的岚王……也是每每批个折子累了伸了手就去圈皇帝的腰,休息喝茶还要抱过来啄一下什么的。
  人间真的成谜。
  宫外流言那么多种多样,连“皇帝死了被草草埋了”的说法都有鼻子有眼,却为什么偏偏没有一个人传“皇上与岚王在宫中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没法记,一些别的对话周亦安也没法直接记。
  须得凭自己的本事进行事后总结、文学加工,才行凸显陛下与岚王君贤臣明高大上。
  史官的日子也是不易。
  比如那日,谋逆案的贼首逆臣已被关入天牢,求情被抓家属也关入乌衣卫的诏狱。三贼首已定处斩,剩下家人们却不好定罚。
  岚王去审了家眷一趟,回来给气笑了。
  宴语凉:“哎~岚岚,去之前答应好朕的不许生气呢?”
  岚王:“阿昭若去也要气!这帮贼首家人不明事理、无可救药,难以想象其中竟有先帝旧臣、江南富商、名家闺秀!也不知他们是真心冤屈还是故意懂装不懂——此次叛军中有不少江南百姓被骗入伍、懵懂横死。他们却只一味只替贼首痛哭开脱。怎么,只有他们丈夫儿子的命是命,别人的丈夫儿子就不是命?”
  【岚王开开恩吧,我家统共就这一个孙儿,不过将将至而立之年,将来许还大有所为。他年轻不懂事才一时糊涂结交恶友,都是被恶友所害。】
  【岚王,我愿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自削爵位倾家荡产换小儿一条贱命!】
  【岚王冤枉啊!夫君他不过代写了几笔文墨,绝无谋逆之心啊?】
  宴语凉:“还能有那么多借口,可见皆无悔过之心。卖国本就不难,动动笔杆子透个消息就能一本万利,若是贼首还得赦免,又不知多少人看了要去学做这赚钱的好生意了。”
  “必须严惩,连同家人。”
  “既然他们太平盛世的逍遥好日子不好好过,下半辈子就重新白手起家醒醒神!”
  岚王:“此事仍由我做,一切与阿昭无关。还有阿昭,既要重罚,倒不如干脆……”
  锦裕帝:“知朕者莫过岚王也!咳,其实朕也早有此意,咱们好好干他们一票吧!”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窗外晴光灿烂,屋内霸道皇帝俏岚王,只有史官难。
  “……”
  周亦安:解不出这个哑谜。
  干啥一票?他只觉得那一时皇帝摩拳擦掌支棱起来的架势都活像一个准备打家劫舍的山贼。就连岚王那般清冷高洁之人都快被带得高贵不起来了。
  ……
  两日之后,一套连招。
  先是大理寺卿奚行检奉命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文蠹笑传》。
  奚大人乃是锦裕二年的恩科进士,毒舌本就天下闻名。编排逆贼家底非但尖酸犀利、引经据典,还莫名的笑料十足,文笔远在张诗仙的那封讨岚王檄文之上。一时大火,大家争相阅读传抄,京城纸贵。
  而奚行检写完第一封之后,很快又写了第二封、第三封。被集结成册印刷出版不说,买书还附赠奚卿画像。一时热销。每日加印都抢购一空、全城难求。
  那阵子人手一本《文蠹笑传》,见面必讨论。
  “啧啧啧,没想到这张诗仙诗文虽好,人品却是一言难尽。上次他妻儿在菜市口哭我还觉得可怜,看来纯属自作自受。”
  “奚大人写得有道理啊。这贼首妖言惑众,毁了不知江南多少普通人家的安生日子!”
  “我以前曾佩服张诗仙文采,可如今证据确凿也只能扼腕叹息。无论诗文多优秀,勾结外族这实在是……百年燕云之耻不能忘啊!”
  倒是也还有一些人继续同情贼首,觉得文人有才毕竟杀之可惜。可很快他们就不敢乱说话了——听闻贼首三人全被抄了家,其中两家是被削去全部官职俸禄贬为庶民,另一家则因对岚王出言大不敬直接全家罚没为奴。
  京城百姓至此终于想起了被岚王与乌衣卫严刑峻法支配的恐惧。
  还瞎说啥?祸从口出!与其同情贼首倒不如赶紧盯一盯身边朋友家人——大夏锦裕年律法宽宥,多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已经很多年没听说谁犯了还错祸及家人的。
  可通敌卖国却要株连全家!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那月就连偷鸡摸狗的案件都锐减,倒是大理寺收了一大堆检举书。什么东街的李老汉觉得西街卖烧饼的罗二狗行迹鬼祟,南口的张大娘觉得隔壁王大神的异族女婿有问题,百姓怕被牵连,各种自发举报。
  大理寺派人一一查过,竟还真顺藤摸瓜查出好几个潜伏在大夏的细作。
  奚行检:这,无心插柳柳成荫???
  纠察细作有功,大理寺上下都得到了嘉奖赏赐,人人欢喜,只有奚大人神情低落!
  就他那个《文蠹笑传》,完全是奉皇命硬着头皮写的东西,因为皇帝说他擅长骂人。
  谁能想到居然卖得那么好?如此销量,只怕他将来不是作为堂堂状元郎、大理寺卿名扬天下,而是要作为“大夏文学话本家”名留青史了。
  到时候销量第一是奚行检,销量第二是着名情涩小话本作者“枣庄嘤嘤生”,可怎么搞?
  更不要说听闻小话本一半的卖点竟还是他的各种画像???
  是各、种、画、像。锦裕帝强迫,他还不得不从!
  都说无商不奸,可在奚行俭看来皇帝才是真的大夏第一奸商——不仅派人给他画像,派来的还不是宫廷画师。锦裕帝作为街头小话本多年忠实读者懂得很,宫廷画师画的东西老百姓根本不爱看,得小话本专用画师的那种绮丽艳俗才能让所有人喜闻乐见!
  有时,还强迫徐卿跟他一起被画。
  不同批次的小话本附赠不同画像,有的画像十分稀有,京城竟还有不少闲人为了集齐全套画像不惜成百上千的买。
  一本小话本不贵,也就十个铜钱。其中两个是油墨成本,两个分归奚行检,两个分归书店,四个归皇帝入国库。奚行检也不要他那份,于是六成进了国库。
  卖出去不少,日日给国库大笔进账。
  那边贼首三家也开始抄家。
  江南巨富并非浪得虚名。宴语凉拿到官员呈送的财产概览名目后也是瞠目结舌:“这,真不愧是受武帝赏赐封邑的名臣之后,这么有钱?”
  他本和岚王合计“干他们一票”,就是因为听了贼首家人自称家有“黄金万两、良田千顷”,那与其让你们钱多烧得慌招兵买马犯上作乱不知悔改,不如拿来添补国库。
  明抢就明抢了,通敌卖国还不服咋的?国库实在太穷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结果,好多好多钱!
  宴语凉记得以前在史书上看到前朝有巨贪被查抄家抄出来的钱财足充五年库银,此刻看着这名录不得不信了,这三人虽没有前朝贪官浪富,但这一下抄起来国库也有小半载的不用愁!
  再加奚卿新书闻名天下,已从京城装车开始往各地运贩。虽然卖书的钱和抄家罚没所得不能比,可奚行检这书它自带一个奇效,就是卖到哪里就能引发哪里百姓纷纷举报异族奸细,弄得异族奸细们没有一丝丝防备。
  于是乎,卖书、抓奸细、再顺藤摸瓜找到新一波吃里扒外的逆贼,再抄新一波家。
  鸡生蛋蛋生鸡。
  宴语凉这阵子想过无数个充盈国库的法子,居然都没有查抄逆贼来得又快又好。如此一来哪怕北漠真有异动,这库银暂时也不虚了。
  有钱的感觉真好。
  周亦安:江夏逆贼通敌卖国,诛之大快人心,百姓纷纷举报细作。《文蠹笑传》卖得好与奚卿画像无关,“干他一票”这话皇帝也从没说过,努力文学加工中。
  ……
  同月,江夏。
  小姑娘莺娘才七岁,自小没了娘。与爹爹奶奶一起过日子。前阵子奶奶生病,有人说愿给十两银子征她爹爹当兵,爹爹为解燃眉之急就答应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谋反死罪。
  奶奶天天哭。邻居的婆子欺负他们孤儿寡姥没有帮衬,竟还想哄奶奶把她卖去给青楼。奶奶不允,婆子正卷袖子嚷嚷着“老不死的不识好歹”,莺娘爹爹竟回来了。
  爹爹一瞪,婆子吓得赶紧溜。
  莺娘:“爹爹!”
  她一直到抱住爹爹,才相信一切不是梦。可明明所有人都说谋反是杀头死罪,爹爹又是怎么被放回来的?
  莺娘爹也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是咋捡回一条命的,反正牢里大家纷纷都说是天子恩德,他被放出来时就也赶紧对着北边磕头谢恩。但他也并非全没事,毕竟参与了犯上作乱,要罚五年徭役。
  做徭役总比杀头好。
  更何况去了才知道,这徭役天家还给钱的,不仅可以生计还能养活老娘女儿。
  干着徭役,莺娘爹渐渐发现还有人携家带口来。老婆负责给大伙做饭,儿子女儿竟还有官家夫子管、教他们念书识字。
  “你不知道吗?此乃天子恩德,不要钱的。你家不是也有老娘女儿,赶紧一起接来啊?”
  莺娘爹就赶紧把家人接来了。
  莺娘七岁第一次学读书认字和算数,学得很是认真。
  莺娘奶奶见孙女聪明伶俐很是欣喜,又忍不住埋怨他爹:“我听煮饭的娘子们说,咱们大夏从锦裕三年起就有公塾,孩童从三五岁起便可以送去习字读书,不仅分文不取还管饭,一直管到十二岁,你怎么从来不说!”
  莺娘爹也很郁闷。
  他不是不说,他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好事啊。
  莺娘奶奶:“你傻呀,听说公塾里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呢!”
  莺娘爹是真的糊里糊涂,反正啥也不知道就谋逆了,啥也不知道就徭役了。徭役的内容是成天挖河道,也不知道好好的河道又没淤泥,到底有啥可挖。
  不懂,算了。
  官府让他挖,他就挖呗。
  一起的人倒是头头是道:“这是工部让做的,不是清理淤泥,而是咱们江夏运河这段像极了洛水,此处咱们挖的胡大人试做的水堰,挖好了要开闸放水的。”
  “如果成功,洛水上也挖一个,水患指不定就解决了。”
  “你看那边高台上那个,那就是工部胡大人,专程从京城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