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黑心的在那呢……某个小匪盗。”
  他说这话时,一行人正在贺兰红珠的繁华街道少年感逛着。
  岚王口中衔着宴语凉推荐数次的精致小糕点,而“盗匪”师律正在前头开开心心买糖葫芦。
  小周也过去了。
  师律是一身少年气,小周也长得年轻。看两个人在繁华处,宴语凉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恍惚什么,便听庄青瞿道:“阿昭。”
  他回过头。庄青瞿眼中亦是那繁华灯火,俊美的面庞上有些流离失神。
  “阿昭你说,”他喃喃道,“世间平凡夫妻,或许是否也就该如此……?”
  世间平凡夫妻,是否就是他们此刻这般光景。
  带着两个熊孩子逛街,就这么边走边闲聊。
  只是平凡夫妻会讨论农耕桑种、邻里家长。而他们两个的农耕桑种是国事,邻里家长是邻国。
  庄青瞿垂眸,也知道自己最近实在是僭越得太多。
  何止是众口一词的逆臣。他还对皇帝行了大不敬之事。不仅日日大不敬,他还想跟皇帝做夫妻。
  一直偷偷这么想。这根本就是……都几乎不记得“僭越”这个词怎么写。
  阿昭他……
  胸口忽的一暖,宴语凉往他身上一靠。
  “那朕是不是……还是那个娘子了?”他说得慵懒又随便,不曾看到岚王看着他,眼中一时如萤火般璀璨温暖的流光。
  “青卿可知道,朕那日跟师律聊天,一个不小心说了什么。”他叹道。
  “朕跟他说,朕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庄青瞿看着他,带了些温柔。他一时竟也没能反应过来这句有哪里不对。
  宴语凉龇牙,踢他:“朕是天子!是万人之上,没有一人之下!!”
  庄青瞿:“……”对哦。
  宴语凉:“你看你看!师律那时也没听出问题来,还是朕后来自己反应过来的。”
  这可还能行了到底?!
  堂堂皇帝混成一人之下,每晚都在一人之下!这人还笑!笑起来好看也不准笑!
  ……
  在贺兰红珠打打闹闹带孩子逛街过了,又回幽澜城。
  岚王继续各种认真战备,皇帝继续思考各种国家大事。
  庄青瞿打算给凌云城夏侯将军增援,近来又变得很忙。可纵然忙,每晚从来不放过皇帝,各种认真的情爱。
  宴语凉喘着气提醒他:“又快到月中了,你……省一省体力。”
  庄青瞿却不听,像个好容易吃着了糖的小孩子一样死命扒着不放。等到月中果然身体不行了,此次病得比平常厉害得多。
  宴语凉照顾他,又是帮忙熬药又是在床边心疼笑他:“你看看你,是不是纵欲过度!”
  可过了几天,他笑不出来了。
  第68章 岚岚病了,到处找药。
  庄青瞿这次发病,比以往数次都要严重得多。
  汤药是喝了,但灌下去不久就总往外吐。
  再灌,一会儿就再吐。吐得胃腹抽搐脸色惨白,亵衣被虚汗弄得一会儿就湿透全身需要换。
  几番折腾一来,就连宴语凉看到那黑黑的药汁都心有余悸,根本不忍心再喂他喝。
  可是汤药吃不进去他又会疼得更厉害。
  这样折腾了半天以后,岚王的情况越来越差,开始经常吐血。
  刺目猩红,宴语凉跟着心脏被缓缓撕扯。手足无措地替他擦拭着唇角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军医努力施针可也没有什么必然的效果,幸而拂陵带的药草够多,一遍又一遍的煮了又煮。
  拂陵:“陛下,您多喂岚主喝几次吧……多喝几次、无论如何,总得喝进去一些才是!”
  “总得喝下去才能见好,不然只怕又得生生捱过,那可不是人受的罪。”
  “……”
  庄青瞿痛苦辗转,虽是难受得无以复加,却在病痛中努力配合。
  那药苦不堪言,但只要是宴语凉喂的……他愿梗着脖子努力去吞咽。哪怕再吐出来,吐得心肝肺腑火烧一样,甘之如饴。
  他真的很疼、很难受。
  浑身都疼,胸口尤其疼得厉害,像是有什么刀子要把胸腔剖开。每呼吸一下都是难忍的痛。眼前像是有很多残破的血色影子,在扭曲、发散。
  但至少有一丝安慰,他的阿昭陪着他。
  阿昭知道他疼。温暖的手一直替他捂住碎裂一样的胸口。
  他没有说的地方,但阿昭都知道帮他搜。
  就这么睡醒沉浮,庄青瞿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宴语凉那双好看的鸳鸯眼已为他熬得通红、布满血丝。
  庄青瞿干涩的唇翕动,想说什么,结果却是筋疲力尽地昏了过去好久,等到再醒来,只感觉到耳边安静,宴语凉额头抵着他的手背,两扇睫毛轻柔微痒,带着氤氲无声的水汽。
  他的神明握着他的手,眼泪无声地掉。
  庄青瞿的胸口一直疼,如今加上这般心如擂鼓的震动,更是疼得难以忍受。
  可纵然疼成这样、憔悴成这样,心里却依旧是炽烈而满足的。
  他以前贪心的时候,无数次偷偷想着,什么时候他也能让阿昭看到他,把阿昭拽落凡尘。
  让那个他徒劳地爱着的、永远清醒不掉眼泪的神明若能有朝一日,哪怕有一次也好,落泪是为了自己。
  那么自私的欲望,后来竟也实现了。
  他近来已经把他弄哭好几次了,傻兮兮的呜呜呜呜呜心软又好笑,他已经抱得神明归。
  “阿昭……”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指尖蹭了蹭那人的脸颊,“别哭。”
  “我没事的,别哭。”
  宴语凉仓皇胡乱地擦了擦脸,问他:“还疼么?”
  他这么说着时,温暖的手就伸进被子。摸索了片刻,轻轻帮他揉着胸口。
  被熨帖的地方持续余痛,却又在那之上缓缓生出一片柔软如夏日泉水的暖。
  那种疼痛上的柔暖,就好像是他一直爱这个人的心意的写照。
  至甜,至苦,揉合世上最大的疼痛和酸涩,最极致的喜悦和温柔。
  令他千刀万剐,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不是一个好词儿,对庄青瞿来却不然。
  他自小眼高于顶、自小万事万物都见过。
  还能有执迷不悟,还能遇到存在于人世间的日月星辰,是他的幸运。
  《夏经》云,东海有明珠,藏于砗磲贝内。采珠人想要价值连城的明珠,就必须冒着生命危险舍命去夺。
  他就一如那采珠人。
  为了一揽日月之辉,小半辈子折腾坏了。
  却一点都不后悔。
  逆风执炬,刀口舔蜜。
  他心里喜欢,他愿意,他开心得很。
  ……
  庄青瞿又辗转昏沉了几日,不见好。
  以往发病是三日,最多是五日,忍忍就过去了。可这次却没完没了一般。
  昏沉中,他模糊听到军医叹道:“唉。岚王他本就生的心思沉重,加之多年以来郁结于心。身体很多陈年旧伤没有好好养,又身中蛊毒,加之时常劳累虚耗……”
  要是他还有力气,而不是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庄青瞿只怕要骂人。
  胡说,都是胡说。说得好像他再活不了几年了似的。让阿昭听见了,该多煎熬。
  但怎么可能?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何况庄青瞿如今可一点都不想死。
  多不容易才得到手中一切,当然要跟阿昭一起长长久久的。
  哪能那么轻易就死。
  真死了,他做鬼都缠着锦裕帝。
  庄青瞿又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以后,已不是胸口疼小腹疼了,而是浑身骨头疼。
  所幸他整个人被宴语凉抱着,他在替他按摩,细细密密的周身任何一处都不放过。
  “……阿昭,疼。”
  “嗯,”片刻后,他听到耳边涩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朕知道,朕给你揉揉。”
  一切仿佛突然间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汤泉宫。淡红色的帐子微微吹起,他满怀绝望,声音颤抖:阿昭、阿昭我好疼,疼得受不了……
  人生中第一次跟宴语凉示弱,是锦裕三年被刺后以为自己要死了,昏昏沉沉的表白。
  人生中第二次则是这次,锦裕五年从越陆回来在汤泉宫,第一次万蛊噬身疼得撑不住。
  后来就没有了,如今好像是第三次。
  庄青瞿如今知道自己蠢,其实只要他说他疼,阿昭就会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