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陆涟青眸色一浅:“后来?后来我回京勤王救驾,先皇后骂我狼子野心,早预谋了回来篡权夺位。她敢骂我假惺惺,我非跟她假惺惺到底,思想来去决定扶个她最瞧不上眼的庶皇子,也是太后母子的本事,那种兵荒马乱的时期竟也能混到最后没被弄死。”
  于是被他顺理成章扶起的鲁氏与她的儿子成了太后与皇帝,活活把先皇后气白了半头长丝,死都不能死个安生。
  温浓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睚眦必报的幼稚,要人死容易,要人生不如死后再死,才能痛快了他的报复之心。
  “当年我与太后有约定,我扶他儿子为帝,只要他朝能成大器,必在成年之时将一切权柄交还回去。”
  可惜这样的诺言太过于不切实际,这世上有几个人真能做到大公无私?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眼巴巴把到手的权势拱手送人?
  这种约定宛若镜花水月,太后不信,也不敢信。
  温浓默默瞅他,直白地表示:“换我也不信。”
  “……”敢这么呛声并且还能活到现在的恐怕只有恃宠而骄的这一位。
  “换别人我是绝计不信的,可这人若是你的话,我就信了。”温浓随后补充说,因为她太清楚陆涟青给予这个国家乃至小皇帝的耐心与责任感。
  陆涟青静静看她:“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温浓不介意:“你不需要那么好。”
  即便他有太多的不完美,但在温浓看来瑕不掩瑜,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媲美的品质。
  最重要的是,陆涟青对她很好。
  这一点很重要。
  温浓在心里默默划重点,陆涟青淡声说:“太后心有芥蒂情有可原,念在老太师的情面,念在彼此过往的情谊,更是念在她是陛下的母亲,我会尽最大的可能去包容她。”
  只要不是触碰他的底线,他都能够包容她在背后所做的一切,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曾经的陆涟青没有底线,而现在,陆涟青抬眼看向温浓纯粹无暇的面庞,微微舒眉。
  温浓觉得把话说开了,有必要把事情捋一捋:“太后娘娘要召东鸫观观主入宫作法,是因为宫里有人造谣天降异象,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张院使说九曲桥下的水质根本没有任何问题,难道真是天灾不成?”
  陆涟青不以为然:“今年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年初东鸫观正式落成之际,公明观主为我大晋卜上一卦,言明气象大好,天灾来不了。”
  “那么说是人祸咯?”温浓虽不知道这位公明观主是否有真本领,但她上辈子在宫里混了近十年,也没见有什么人瘟还是鱼瘟盛行,天灾之说不可尽信。
  陆涟青没有立即回答:“一切静待公明入宫,答案自会揭晓。”
  温浓看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棍样,默默在心里打上一个朦胧的问号:“?”
  第127章 母子  太后抱紧儿子。
  前一天下过大雪, 若不是宫里有扫撒的下人清除积雪,恐怕站下去能够得着小腿的高度。当然,小腿的高度是指皇帝的小腿, 此时的他由纪贤托抱, 前往永福宫的一路很是轻松,除去忽略不掉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
  “魏梅就从来不会这么打朕。”前不久母后还说要让纪贤跟着自己,一想到他的无情铁沙掌打得屁股倍儿疼,小皇帝扒在他肩上抱怨连连,指责他的不是说。
  “陛下恕罪,奴才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从。”无论皇帝抱怨什么, 纪贤从善如流,通通都认。
  “你可以假装很用力,其实轻轻地打。”小皇帝教他。
  纪贤笑笑点头,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小皇帝义正辞严说:“你要是再敢打朕, 就算将来小皇叔肯把你让给朕, 朕也不会要你的。”
  “奴才全凭主子安排。”纪贤低眉垂眼说。
  小皇帝瘪嘴:“朕知道, 反正小皇叔才不会把你给朕的。”
  “陛下若有真心想留的宫人可以提, 信王殿下一定会满意您的意思。”否则以陆涟青的脾气,今日有人敢在皇帝面前乱嚼舌根, 明日整个永顺宫的下人都要遭殃的说。
  小皇帝枕在他的肩上看后方, 因为有纪贤在的缘故, 他的近侍宫人无不战战兢兢紧随其后,只是相隔着一段很小很小的距离, 怎么也不敢靠前几步。
  “朕没有想要的人。”
  “魏梅已经不在了。”
  纪贤淡淡往回瞥,身后几步之遥跟着三五宫人,他们并不知道小皇帝的一句话可以左右他们的命运, 但现在小皇帝并不在乎他们谁与谁的命,他们有机会可以挽留,只是他们没有珍惜。
  待到永福宫时,纪贤正要把小皇帝放下来,可他并没有立刻落地:“小皇叔是不是不喜欢母后?”
  纪贤表情未变:“陛下为何有此想法?”
  小皇帝说不上来,仰头努力想了想:“小皇叔跟母后说话的时候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纪贤又问:“那殿下与您说话的时候呢?”
  小皇帝的脸一垮,试图解释:“朕、朕若是再用功一点,小皇叔肯定会很高兴的。”
  纪贤颌首:“奴才认为,殿下与太后娘娘相处,因为男女之差、叔嫂之别,伦理之度必然拘谨,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至于他与陛下相处,虽是君臣有别,但叔侄和睦,亦师亦友,关系则是更融洽一些。”
  小皇帝有点听明白了:“那你是不是觉得小皇叔比起母后更喜欢朕多一点?”
  纪贤莞尔:“这是自然。”
  小皇帝的眼睛全亮,也跟着笑了,憨实憨实的。
  太后刚刚决定把东鸫观观主召进宫,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听说是纪贤把皇帝送来永福宫,还以为是信王那边出了什么由头,有什么事要特意嘱咐。
  等她亲自来到宫门前,小皇帝刚刚落在地面上,手里还抓着纪贤的手:“母后。”
  “娘娘金安。”纪贤躬身福礼,四平八稳。
  “难得纪贤你来了,哀家让人给你上茶,进屋坐坐?”太后言笑晏晏,牵起小皇帝的手,“你怎么让纪贤把你送回来了,是不是跑去哪里又捣蛋了?”
  小皇帝羞于在母后面前显摆背不了书被小皇叔打屁股的事,吱吱唔唔:“朕没在永信宫捣蛋,朕是去探望未来小皇婶了。
  太后的眉心一拧,细不可察,旋即舒展,很快笑开:“原来是从永信宫回来的?你小皇叔这么早回来了?还是纪贤今日没随他去广善殿?”
  “殿下今日提早回来了。”纪贤收到小皇帝的眨眼暗示,体贴地没有告诉太后小皇帝屁股挨揍的糗事。
  小皇帝咧嘴笑了,招招手:“你也来坐,朕赏你茶吃。”
  纪贤揖手莞尔:“多谢陛下赏赐,只是信王殿下差遣奴才另有要事待办,耽搁不得,恐怕没法喝上您赐的茶了。”
  小皇帝恍然地点点头,太后却问:“什么要事这么急,连多等一会都不成?”
  纪贤温声解释:“殿下听闻永顺宫中有乱事者造谣生非,为免陛下不胜其扰,让奴才去一趟尚事监拿调度令,还要请容总管帮忙进行重新调配与整顿。”
  那些跟到永福宫来的近侍宫人听到这话脸已经白了,惶惶不己坐立难安。
  太后登时会意过来,怨怒地横扫那行人:“好啊,是该好好整顿,否则只怕是要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太后乐得有信王做恶人整顿那些造谣生非的人,爽快给纪贤放行了,她把小皇帝牵回宫里嘘寒问暖,这些日子她自己心神不宁,倒是忽略了关护儿子,也不知这段时间宫中流言蜚语让他受了多少苦:“宝宝别难过,母后定会想办法杜绝流言蜚语继续流窜,谁也不敢欺负咱们母子的。”
  她瞧见儿子眼睛红肿,心道定是难过哭了,天可怜见的。
  小皇帝走完一程差点把正事忘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枣泥糕:“母后,你找东鸫观的观主做什么?”
  他来永福宫是怕母后找观主问出左大夫和方周,谁知这事太后却不想与他深谈:“这事母后自有安排,你还小,这事不用你操心。”
  小皇帝满脑子焦虑:“你别找他们,朕不要他们进宫。”
  太后听了只觉奇怪:“为什么?”
  小皇帝抖着脸,嘴巴却闭得紧紧的。太后早看出儿子有心隐瞒东鸫观的事,但儿子的隐瞒并不高明,说白了就是摆出一脸‘我有事但我死也不会说’的架势,太后不想为难他所以不问,可不代表她私底下不会派人去查。
  只是东鸫观为信王所用,根本没办法从那里查起,倒是那家复生堂被她查出了端倪,只是原主人似乎已经放弃了那个据点,至今没有回去过。
  若能从儿子嘴里套出点什么来,倒是可以考虑从这里下手。
  “母后心里有打算,这事你小皇叔也是知道的,他也没见不答应,怎么到你这里就反对呢?你要不跟母后说实话,那母后也不听你的。不管你同不同意,这东鸫观观主母后已经请到了,过两日就会进宫觐见了。”
  小皇帝发脾气:“朕是天子,可是谁也不听朕的,连母后也不听朕的,那朕还算什么天子!”
  太后试图掩住他的嘴:“你在母后跟前闹就算了,这种话你绝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去说,连信王都不能!”
  “朕已经跟小皇叔说了!”小皇帝的屁股还在疼呢。
  太后脸色瞬变,小皇帝却还在闹:“朕也要当逍遥王爷,朕要让位给小皇叔,让他当大晋的天子……”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太后狠狠推了他一把,把小皇帝推懵了,忘了哭忘了闹。
  “谁许你让位的?”太后双眼通红,死死扣住皇帝的肩:“你是真龙天子,大晋的皇帝只能是你,谁也不能逼你让位的!谁都不能!”
  小皇帝被吓到了,他从没见过母后这么歇斯底里,扁嘴哭得更大声。
  太后从来不会这么歇斯底里,她更不曾对儿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可此时此刻她不仅觉得心痛窒息,还觉得吵。
  好吵。
  她忍辱负重多年,从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从先皇后掌权的时候,甚至是陆涟青大肆揽权让儿子形同傀儡的时候。
  她与陆涟青虚以委蛇,百般周旋,她以为只要再熬几年,等到将来儿子成年,迟早有一天重夺大权,必能摆脱陆涟青的阴影,彻底脱离的鼓掌之间。
  可是这才短短两年,她赖以寄托的好儿子、她殷殷期盼能够成长成才的儿子却成了这般懦弱无能、碌碌无为的性子,她的儿子被陆涟青给养废了!
  这一定是阴谋!她早就知道陆涟青狼子野心,他对先帝怀恨在心,恨过去的所有,连她们母子都不放过,这是陆涟青对她的报复!
  “别哭,宝宝你别哭。”太后强忍着怨怼,她将嚎啕大哭的儿子捞进怀里,母子紧紧相拥的温暖令她略略舒出一口气:“你别再说那种话了,母后不爱听,母后只想看你坐拥一人之上,谁都不能取代你。”
  太后抱紧儿子,无声啜泣。
  谁也没注意到躲在屏帘之后的容从,他悄然离去。
  纪贤去尚事监是找不到容从的了,因为自他悄声退出太后行宫,也并没有立刻返回尚事监。只是不知走了多久,容从听见脚步重叠的声音,这才缓慢回首,看到了尾随而至的杨眉。
  因他回首看见自己,杨眉似是紧张,却又隐隐夹杂着期待与喜悦,唯独没有害怕或是恐慌。
  “怎么是你?”容从默然:“你跟着我,可是有事?”
  杨眉紧抿下唇:“奴婢听说……纪总管受信王之令,意欲整顿永顺宫,恐怕将要清换一批宫奴,奴婢唯恐留不下来。”
  容从温声道:“纪贤要清的是陛下身边多嘴长舌之人,你既没有说过半句不利之言,又有我这一层关系在里面,他不会动你。”
  “那真是太好了……”杨眉垂眼,盯着不自觉搅动的手指,“如此、奴婢也就放心了。”
  容从颌首,转身要走,背后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因为奴婢没有得到陛下的重信,您才对奴婢这么冷淡吗?”
  第128章 师傅  “我不是你的师傅。”……
  容从停顿脚步, 回首静静看她一眼:“陛下骤然失去最亲近的宫侍,一时间不愿接受其他人等的安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奴婢可以做得更好的。”他的这番话说得温柔, 就连语气也不曾改变, 可杨眉却眉心一蹙,轻咬下唇,“恳请您再相信奴婢一次。”